小怪物,你走錯片場了! - 第182章
梅雨軒猛地睜開眼, 神情恍惚一瞬。
血!鋪天蓋地的血!
鮮血像一場傾盆大雨,從他的頭頂澆下,帶着嗆鼻的腥氣和刺目的紅。全身每一個毛孔都被粘稠血液堵住, 窒息, 悲憤, 毀滅……
胸膛裏翻湧着滔天怒火,還來不及宣洩就被迎面而來的重拳擊碎。
“說!你是不是警方派來的卧底!”
嗡嗡作響的耳畔傳來一句逼問, 梅雨軒甩甩腦袋,看向前方。
他再度恍惚,然後開始懷疑眼前的一切。
他記得……他記得什麽?
他似乎……他似乎忘記了什麽?
砰, 又是一記重拳打在太陽穴, 梅雨軒眼角開裂, 視線模糊。疼痛打斷了他的思緒, 也讓他忘了剛才那種詭異的既視感。
“來,好好看看,這個人你認不認識?”一個壯漢拽着一名瘦弱男子的頭發, 拖到近前。
他一腳踹到男子的腿彎,逼迫對方跪下。
梅雨軒用沾滿鮮血的眼球去辨認男子。幾次眨眼之後,模糊的視野漸漸清晰。
瞳孔驟然收縮, 心髒狠狠一跳,他認出了這張熟悉的臉, 面上卻是被打到昏沉的頹靡模樣。
壯漢盯着他的每一個微表情,未曾發現端倪。
“好, 裝不認識是吧?給你們一個活命的機會。”壯漢取出別在腰間的槍, 說道, “你們之中只能活一個。誰先動手殺了對方, 我就放誰走。我喪彪說話算話。”
一把黑漆漆的槍出現在梅雨軒和瘦弱男子眼前。
梅雨軒被綁在椅子上, 不能動彈。另一名壯漢走上前,解開他的雙手。
這是一場測驗。警察不會殺害自己的搭檔。如果其中一個為了活下來,殺害同僚,這就是一個致命的把柄。被這個把柄脅迫,不想堕落成罪犯都不行。
梅雨軒洞悉了這些窮兇極惡之徒的算計。但他想不到任何辦法破局。
看着這把槍,他面色狠戾,心髒卻在顫抖。
周圍的人紛紛露出玩味的笑容。他們樂于見到這種自相殘殺的場面。今天這出戲只是為了逗狗。
“想要證明自己不是警察,可以,殺個人讓我看看。”壯漢抖了抖手中的槍。
梅雨軒伸出手,眸色晦暗難辨。
瘦弱青年先他一步奪過槍,對準壯漢的眉心,厲聲說道:“放了我們!”
梅雨軒閉了閉眼,腦海中回蕩着兩個字——完了!
槍裏沒有子彈!這是測試中的測試!今天他們都會死!
被黑洞洞的槍管瞄準腦門的壯漢顫巍巍地舉起手,結結巴巴喊道,“別,別殺我!我,我害怕!”
周圍那些壯漢用怪異的目光看過來。
瘦弱青年走近幾步,把槍口狠狠戳到壯漢的太陽穴上,語氣兇狠,“車鑰匙給我!”
壯漢哆哆嗦嗦拿出車鑰匙,哀求道,“別殺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小兒,中間還有個嫂子夜夜讓我暖床。你殺了我,他們的日子怎麽過?好漢饒命!”
瘦弱青年握緊車鑰匙,眉頭不由自主地皺起。他越聽越覺得這句話不太對勁。
梅雨軒暗自嘆息,眼瞳裏溢出殺意。
他們正在被這群犯罪分子戲耍。
“哈哈哈哈,看他這副傻樣!哈哈哈!”
周圍那些壯漢忽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大笑,被槍指着太陽穴的男人笑得最為猖狂。
“槍裏沒有子彈!以你這個智商,你是怎麽考上警察學校的?”男人一邊笑一邊譏諷,然後擡起手,大大咧咧地握住槍管,叫嚣道,“來呀,開槍呀!讓我聽個響兒!”
周圍的壯漢們笑得更為大聲,一個個面露期待。
梅雨軒的心髒跳得越來越快,緊張感和前所未有的恐懼讓他不能呼吸。今天,他們都回不去了!
“誰說槍裏沒有子彈?”瘦小青年歪歪腦袋,抿抿唇角,笑容天真地問。
壯漢們挑釁道,“有沒有子彈,你開一槍就知道了。”
“我說槍裏有子彈,它就一定會有。”瘦小青年扣下扳機。
砰的一聲巨響震耳欲聾,血水和腦漿四處迸濺。
一具睜着雙眼的屍體緩緩倒地,臉上殘留着不敢置信的表情。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槍裏明明沒有子彈!
四周安靜一瞬,然後就是四散奔逃的聲音。
瘦小青年眼也不眨地扣動扳機,連連點射。
砰砰砰,砰砰砰……
他彈無虛發,一槍一個,宛如收割生命的閻羅。
梅雨軒已震驚到失語,卻還能抽出一絲心神細數槍聲有幾道。一槍、兩槍、三槍……瘦小青年足足開了二十幾槍,五分鐘不到就幹掉了倉庫裏所有人。
可是,這種型號的槍最多只能裝12發子彈!
見鬼了嗎?梅雨軒恍恍惚惚地暗忖。
待他回神,瘦小青年已踏過橫七豎八的屍體,緩緩來到他面前。青年彎下腰,左左右右地歪着腦袋,仔仔細細端詳梅雨軒的臉。
他的眼瞳清澈如水,帶着爛漫的天真和朝氣。他的眼神好像在凝望一個久別重逢的故人,滿是欣喜和懷戀。
面對這樣一雙眼睛,梅雨軒不知道為什麽,鼻頭竟然有些酸,眼眶湧上一陣無法抑制的濕熱。他把這種想哭的感覺錯認為劫後餘生的喜悅。
青年對着熱騰騰的槍管吹了一口氣,抿着唇角問道,“老大,我厲不厲害?”
老大?青年從來不這麽叫自己。警局給他們編了代號,他們只會互稱代號。
心中滿是疑惑,梅雨軒卻不由自主地點頭,“厲害。”
青年伸出手,輕輕拍打梅雨軒的腦袋,笑着說道,“老大,再見。”
“什麽?”梅雨軒愣了愣。
青年又拍拍他腦袋,嗓音帶上一絲不舍,“沒有好好跟你說再見是我的錯。”
梅雨軒掙紮起來,心中湧上難以言說的焦急和難過。
青年半跪下去,閉上眼睛。梅雨軒連忙彎腰去解腿上的繩子。
“卧槽?這些人是我殺的?我剛才這麽猛?”青年忽然站起身,恍恍惚惚地看着握在自己手中的槍。
他記得之前的一切,卻又感覺如隔雲端,十分虛幻。
“廖子?”梅雨軒擡起頭,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咋了隊長?咱還愣着幹嘛,快跑啊!”青年晃晃手裏的車鑰匙,火急火燎地催促。
梅雨軒心下一沉,感覺失去了非常重要的東西。但他沒有時間深想,只能跟随青年快速離開。
越野車駛入夜色的時候,他回過頭看看那座破敗的倉庫,總有種事情不該如此順利的錯覺。可是他們真的逃出來了。
越過邊境,他們就能帶着重要的情報回到祖國。等待他們的是恢複身份,步步高升。
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但梅雨軒摸了摸自己的胸膛,總覺得這裏缺了一塊。
數月之後,梅雨軒和瘦小青年穿着警服站在C位,與局裏領導拍合影。他們手中各自捧着一個勳章。
一群記者站在周圍等待采訪。鎂光燈閃個不停。
越過人群,梅雨軒看見警局大門外站着一個身材颀長的青年。縱使見多識廣,心智堅毅,梅雨軒依舊感覺到一陣心顫。
青年美得像穿透薄霧的晨曦,染着非主流的粉色頭發,卻半點不顯怪異。他直直地看過來,歪歪腦袋,揮揮小手,抿抿唇角。
他雪白的臉頰顯現出兩個小小的梨渦,笑容甜得像融化的奶油。
梅雨軒的視線完全無法從青年身上移開。強烈的熟悉感讓他心髒狂跳。
青年忽然立正站好,舉手行禮。
梅雨軒連忙立正,緊繃着手指行了一個最标準的舉手禮。
青年放下手,歪歪腦袋,燦爛地笑了。他可能不知道,他朝氣蓬勃的樣子像滾燙的陽光,曬化了梅雨軒的心。
梅雨軒連忙把勳章和獎狀交給搭檔,穿過人群朝青年跑去。
然而只是一個錯眼,站在門口的青年竟似空氣一般消失。
梅雨軒猝然停步,旋轉搜尋,心髒永遠缺失了一塊。滿身榮耀、社會贊譽、大好仕途、與家人團聚,他好像得到了一切,又好像什麽都是空的。
—
十四歲的邱諾坐在窗戶外面的狹窄水泥臺上,窗戶裏面是一間教室,同學們正在上課。
瑟瑟發抖的雙腿懸在空中,下面是十幾米的高度。一顆雞蛋掉下去會摔碎,一個人掉下去會變成肉餅。
邱諾死死抓着水泥臺,冷汗打濕後背。他竭力保持着平衡,無比僵硬地坐在原地。他告誡自己千萬別亂動,否則就會掉下去摔死。
他聽見老師在教室裏問,“這個座位怎麽是空的?哪個同學逃課了?”
邱諾紅着眼眶默默在心裏說道,“老師,我在這裏。”
但他不敢發出聲音。
一名男生笑嘻嘻地說道,“老師,邱諾逃課了。”
邱諾眼眶更紅,委屈默語:“老師我沒有。”
“怎麽又逃課!”老師的聲音裏帶着厭煩,故作憐憫地嘆息,“明明有爹有媽,偏偏就沒人管。離婚了也不能這樣,唉……”
同學們竊笑起來。
邱諾的心仿佛被一刀捅穿,痛不可遏。他緊緊貼着牆壁,僵硬地坐着,腳下是十幾米的高樓,卻仿佛萬丈深淵。
十一月的天氣冷得刺骨。風吹過來的時候,他真的很想放開手,墜下去。
死了,教室裏這些人會不會內疚?會不會害怕?會不會幡然醒悟?
他很想知道。
爸爸,媽媽,你們誰來救救我?
砰!教室門被人踹開,發出巨響。邱諾吓得渾身一顫。誰來了?
他不敢探頭去看。讓老師發現他坐在窗戶外面,他會被訓斥,完了還會被全班男生暴打。他不想回憶拳頭雨點般落在身上的疼痛。
“你是誰?”
邱諾聽見老師在詢問。
“我是新來的教導主任。”一道清潤的聲音傳來。
“教導主任能染粉紅色頭發?”
“我說能就能。”
“你別進來,我給校長打電話問問。”
“你問,我找人。”
邱諾聽見腳步聲漸漸靠近,然後一顆腦袋探出窗戶,朝自己看來。
邱諾擡頭與之對視,整個人都傻了。他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一張臉,甜甜的梨渦抿在腮邊。
“上來吧。”
邱諾哆哆嗦嗦的胳膊被一只溫暖的手握住。他僵硬的身體被提了上去,安安全全地回到教室。他的腦袋被撫摸,然後整個人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以後不會有人再欺負你了。”
邱諾聽見漂亮青年在自己耳邊低語。他擡起頭,呆呆地看着對方,不太相信眼前的一切。
之後,全班男生都被叫了家長。邱諾坐在教導主任的辦公室裏,看着這些霸淩者被他們的父母甩耳光,抽嘴巴,拳打腳踢,責罵不休。
他的心裏沒有快意,因為他發現這些霸淩者看着自己的目光帶着仇恨。
今天過後,他将迎來更殘忍的對待。教導主任不可能像貼身保镖一樣時時刻刻保護他。
他很害怕,可他又覺得溫暖。父母接到電話都說沒空過來,可是坐在教導主任身邊,他卻好像找到了比父母更堅實的後盾。
學生和家長陸續離開,辦公室安靜下來。
“邱諾,你一直都這麽慫嗎?你就不會反抗?”漂亮青年恨鐵不成鋼地問。
邱諾慫慫地搖頭,“我,我打不過他們。打架會被退學的。”
漂亮青年翻看成績單,唉聲嘆氣,“數學32分,你怎麽考的?我可以打你屁股嗎?”
邱諾屁股一涼。
青年合上成績單,捋起袖子,露出興致勃勃的表情。他真的很想打屁股!
邱諾無語了。這人真的是教導主任?
“我錯了!我明天就去報補習班!”邱諾連忙大喊。
漂亮青年啧了一聲,頗有些掃興地坐回老板椅。
嘟嘟嘟,門被敲響,一名長相痞氣,身材高大的少年站在門口,嘴裏嚼着口香糖。
“進來吧。”漂亮青年颔首。
少年走進來,眯着眼掃視邱諾。邱諾呆呆地看着對方,心裏湧上強烈的熟悉感。
“邱諾,這是雲子石。他是孤兒,以前在邊城中學讀書。我把他轉過來,放在你們班。你帶他去上課吧。以後他就是你的同桌。你平時多照顧他一下,他過得挺難的。”
漂亮青年看向雲子石,說道,“這個就是我跟你說過的慫貨。他經常被霸淩,你能幫就幫。你高中和大學的學費,我都打進這張卡裏了,密碼是六個八。拿去吧。”
青年甩出一張銀行卡。
痞裏痞氣的少年拿起銀行卡,吹了一聲口哨,對呆呆傻傻的邱諾說道,“走吧小可憐,以後哥罩着你。”
“走吧走吧,我要忙了。”漂亮青年不耐煩地擺手。
邱諾跟着雲子石往外走,門關上的一瞬間,他回頭看去。
漂亮青年坐在辦公桌後,笑着沖他擺手。冬日暖陽投下金光,将他照耀得十分虛幻。
邱諾心裏一熱,然後又是一空。不等他多想,雲子石已搭着他的肩膀,半拖半抱地将他帶走。
“欺負你的人都有誰?進教室之後你給我指一下。哥讓他們吃屎。”
“你很厲害嗎?”
“這麽跟你說吧,整個孤兒院的人都為我打過架。”
“因為你太受歡迎,他們都想跟你玩?”
“不是,因為我太能挑撥離間。”
邱諾:“……”
“你們班的男生遲早也得為我打起來。”
邱諾:“……”
粉色頭發的青年閉着眼睛聆聽這些對話,嘴角微微勾起。在融融暖陽之中,他的身影緩緩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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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女孩推開門,探進去腦袋,小小聲地問道,“臣晨哥哥,你能陪我玩嗎?”
小男孩放下試卷,搖搖頭,“不行。我還有幾道題沒做。”
小女孩委屈地癟嘴,“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也不能玩嗎?”
小男孩依舊搖頭,英俊的小臉帶着嚴肅的表情,“不行。爸爸說任何時候都不能松懈。我是臣家唯一的繼承人,我責任很大。”
小女孩哼哼一聲,轉身跑走。
片刻後,門再次被推開,一顆小腦袋探進來,粉色頭發十分醒目。
“臣晨哥哥,你能陪我玩嗎?”同樣的問話,不一樣的是,這次詢問的人是一個小男孩,聲音很奶,梨渦很甜。
臣晨斂去眼中的不耐和冰冷,擡頭看去,整個人像木頭一般呆住。
好……好可愛!
他聽見自己略帶讨好的聲音在恍惚的耳邊響起,“你想玩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