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遺山間 - 第 3 章
江峤能感覺到蘇竹猗的僵硬,也能從中感受到他的愕然,心中不是滋味。可一路來時的忐忑,卻在看見蘇竹猗的耳根時消散了不少,只剩下了其餘感情五味雜陳。
蘇竹猗能這樣坦然地叫王管事與翠兒離開,到底是信任他,還是怕他遷怒?
若說旁人大抵就是怕遷怒的,畢竟攝政王陰晴不定,一言不合便喜歡趕盡殺絕,可蘇竹猗分明是只有不安而沒有惶恐。
莫非是到如今還能堅定地信着他麽?
江峤也說不準。
當年,蘇竹猗是他皇兄指給他的伴讀,甚至因着蘇将軍與将軍夫人都不常着家,便幹脆偶爾讓蘇竹猗與他一同住,兩個也算是竹馬竹馬地長大,江峤帶蘇竹猗讀書,蘇竹猗陪江峤習武,長到少年時候,也都被誇過文武雙全。
年少時的蘇竹猗最愛到江邊看水,看那飛浪擊石,舟有其中,偶爾興致高,瞧着人少,便也折柳耍上一段,少年身段,行雲流水,好不恣意。
然後便是江峤點了桂花糕在樓上侯着,等他停下來,便朝他招手。這時便能看見蘇竹猗興致勃勃地上來,與他說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話,或是方才的心得。
少年一腔傲氣,總說着将來也要與父母一般鎮守這一片好河山,護住江峤等百姓在京中的安穩盛世。不是野心,卻是抱負。
當時她是個什麽反應來着,對了,當時他說,到長大了,也要哀求皇兄讓他陪蘇竹猗一同去邊關,去替他皇兄守好這天下。
少年意氣,撐起淩雲志,原本也該是夢寐以求。
也除此外,一個是身份尴尬備受寵愛的小王爺,一個是才驚豔絕的将門虎子,不管是為了自個兒還是為了家庭,都沒想過要求娶什麽高門貴女,甚至沒想耽擱別家姑娘。
都是一樣的心境,便也曾玩笑着說不如将來就二人一同去邊關吃沙子,搭夥過活算了。
其實便是連他們自個兒,也說不清當初心裏頭究竟是個什麽想法——到底是不想耽擱了人家姑娘,還是壓根就沒想過找個姑娘過日子。
到後來,懵懵懂懂的,居然就生出了些本不當有的情愫。
還是想一輩子在一處的,夫妻之間的那種一輩子。
看透不說透,卻是不知不覺中愈發親昵,玩笑話裏也添了幾分不叫旁人知曉的鄭重。
原本該是順風順水的,後來是怎麽樣了來着?
江峤想了想,想起後來,是早春,是為了救一個落水的孩童,冰方化,水依舊是刺骨的,蘇竹猗想也未想下了水。
也不知是否天意,蘇竹猗原本水性不差,卻偏生那一回水下抽了筋,孩子是絲毫問題沒有地被救了上來,可等蘇竹猗也被撈上來時,卻是大病一場,時運不濟,又趕上了倒春寒,不久後邊關噩耗傳來,大恸。
這一病起來,居然是再也站不起來了。
之後三年,除卻守孝,蘇竹猗也在調養,家中只剩了他和小弟蘇靖,一切最終都還得靠他做主,江峤去看過他,卻終究還是不能見上幾面,也不忍叫他勞心費神。
再者,也沒有王爺天天往一個服孝期間的臣子家中跑的道理。
江峤記得,那會兒蘇家滿溢着藥氣,蘇竹猗與他說莫要耽擱了功課,叫他先不要去了。
三年,叫當初意氣風發的少年,拔節長成了寡言的青年,青年出了孝期,便上書求他皇兄、也就是先帝奪了蘇家祖蔭,許蘇靖不入仕途,自此,蘇家只是個清清白白的蘇家,瘸腿的哥哥帶着年少的弟弟,在別家長輩的關懷下艱難度日。
江峤也得了蘇竹猗的信,說是自己食言了,不能陪他去邊關,願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也是撇得幹幹淨淨。蘇家不欲再與皇家扯上關系,而江峤姓江。
他當即便想去找蘇竹猗要個說法,卻被皇兄叫來的人攔下。禦書房裏,中年皇帝的雙鬓早已染上斑白,端的是痛心疾首:“他蘇家時運不好,好容易換了個此生太平,你忍心去打破?”
縱然皇帝知曉蘇家滿門忠烈,縱然朝臣願意護着蘇竹猗,可将來呢?總是會有小人的,難免就不會眼紅。官場上若無自保能力,還不如就退了,清清白白,也好過帝王寵幸偏愛,叫人去妒忌算計——若将來幼弟為官,因着這雙腿的牽絆,他難免會有些地方看不見。
與其擔驚受怕,倒不如幹幹淨淨斷了,蘇家産業不多,但若打理好,也足夠養活這一家子人。
這樣來之不易的生活,江峤不能輕易去打破,不能因着個人私欲壞了蘇竹猗的良苦用心。
也正是因着蘇竹猗這份果斷,朝中人都道遺憾,也都覺得這孩子可憐,願意幫襯一二,哪知不過是随口提攜過,蘇竹猗居然也能将蘇家産業做大,好好的官家子弟,成了白身後居然隐隐有往皇商方向發展的意思。
而蘇靖這根獨苗苗,也叫他哥哥養成了一個旁人眼中不學無術的纨绔。
見不上面,江峤卻從不同的人口中都聽到過蘇竹猗的事情,譬如加冠那年,原本他做伴讀時交好的一位老太傅,也是已經離職在家頤養天年的長輩,給他取字“郁離”,正好與名裏的竹字對着。
他沒有貿然拜訪蘇竹猗的由頭,在旁人眼裏也沒了當初與蘇竹猗的親近,那個字他沒機會說出口,卻暗自寫過無數次——這些,蘇竹猗都不知曉。
況且那時候,他皇兄染病,吊着最後一口氣,叫他做了攝政王,輔佐幼主。
原本說好了要一同去邊關,結果這一回,倒是都食言了。
當攝政王又哪裏會容易,原本他與蘇竹猗交往過密,一同被贊文武雙全時,便有人懷疑過他的立場,将他當做了随時會篡位的逆臣,如今叫他爬到了這樣的位置,更是橫豎看不上眼,對待那個萬事依賴攝政王自個兒沒立起來的幼主也是各種挑錯。
原本都是忠臣,卻叫人這般猜度,江峤有過自知之明,本不覺得如何,可想起來當初若是蘇竹猗不求了白身,如今是不是也要叫人猜測倚功自傲、恃寵而驕?
便是一通訓斥,言辭上将幾個言官殺的片甲不留,江瓊順勢降罰叫他們長記性,一來二去,江峤便落下一個不大好的名聲。
兩年過去,江瓊也想着親政,哪怕他透露出了那麽些猜度的意思,江峤也是不至于就惱了的,故而也就陪着江瓊去了自己常去的地方,遇上了醉酒不識人,作死調戲攝政王的蘇靖。
原本找不着的借口,一下子就被推到了面前。
本着興師問罪的由頭,操着個跋扈的形象,江峤一路闖了當初的将軍府,直接進了蘇竹猗的房。
有過遲疑,多半近鄉情怯,也擔憂蘇竹猗早已忘了從前的情分,結果一句話出來,蘇竹猗紅了耳朵。
那一刻,江峤心中是大石頭落地,前所未有的踏實。
也終于意識到幾乎算是被自個兒籠罩在身下的人此刻衣冠不整——只傳好了中衣。
作者有話要說:
事實是我想寫些什麽,然後我的手它有自己的想法,避重就輕
感謝看到這裏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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