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飛纖(短篇集) - ☆、鶴飛纖
之一 癫狂
檐下的琉璃風燈被取下,換上緋紅綢湘竹骨走馬燈,月亮升起來時,廊道上流光溢彩,道賀的人紛至沓來,不同的靴子踩踏在絢麗光影之上。
皂黑色的官靴,是太醫院禦藥院派遣的官員;色彩鮮麗的雲頭錦履,是風度翩翩的世家子弟;方頭革靴,是仗劍江湖的獨行大俠;多耳麻鞋,是形跡疏狂的隐逸高人;羊皮氈靴,是穿行于絲綢之路的行商走賈;鞋面全用上好蜀錦,必是唐門子弟……神藥谷與世隔絕,所有賓客都是遠道而至,風塵仆仆,或新或舊或尊或卑的鞋上都有行旅中留下的塵土泥跡。
荔菲終于看到一雙素淡青絲履,極幹淨,像是一路踏雪而來,那青,是深秋碧湖水面的冷青,其上,是泛着銀光的袍緣,再往上,是異彩紛呈的钿羅帶,束着可與沈約媲美的細腰,再往上,是一張白得讓人忘記這世上還有別的顏色的臉。
“哥哥!”荔菲驚喜地叫起來。
樂陽的眉目都極淡,輪廓也溫婉若名瓷,很有幾分女氣,有人曾笑言,神藥谷美女如雲,樂陽第一。淡衣的他,看上去似修修一根竹,蒙着輕霜。
其實樂陽和荔菲并非親兄妹,樂陽的父親是荔菲之父的義兄,十八年前為了救荔菲之父而喪命,荔菲之父就将樂陽接入神藥谷,當作親生子撫養,莫家上下,均視樂陽為己出,百般的寵溺。
“怎麽跑到這裏來?女孩子家一點規矩也不懂?”樂陽笑責扮作小厮模樣的荔菲。“被爺爺發現,沒你好果子吃。”樂陽點了點荔菲的額頭。“我已經半年多沒有出過清漪園半步了。”荔菲小聲說。樂陽面色一黯,又強笑起來,“好,你留下,我來替你打掩護。”荔菲笑起來,樂陽不由也笑,兄妹倆笑臉相對,像并蒂而放的花,美得如此一致。
與所有泱泱大族的後人一樣,樂陽臉上有種滿不在乎的倦。他看起來毫不犀利,但誰都知道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情是樂陽不敢幹、幹不出的。
他染指了他最好朋友的未過門的妻子,在婚約被廢之後,他又将那無辜女子抛棄,害其發瘋而死。
從谷中盜藥私販,斂聚巨財,轉眼間又揮霍一空。
他打起架來,永遠不要命。
冰天雪地中,赤身而舞,因此被師父派人由天山護送回神藥谷,歸家不久就是樂陽十九歲生辰,他是長房長孫,篤篤定定的神藥谷繼承人,零散的生日一樣也要大操大辦,賓客如雲,他為人可惡并不重要,神藥谷財大勢大,彌天大錯也有人出面替他平息。
“不要亂吃東西。”樂陽慎重地叮囑荔菲,荔菲點頭,開宴,觥籌交錯,酒過三巡,這個花廳內設的宴席款待的都是與樂陽年紀相若的少年俠士,樂陽逐一敬酒,笑語喧嚷,樂陽走到荔菲跟前,荔菲見他面色緋紅腳步虛浮,以為他喝醉了,迎上前去,“荔菲?”樂陽轉臉看她,視線斜在一邊,“你怎麽還在這裏?”他像是站不住了,手掌搭在荔菲肩頭,熾烈如火,荔菲想扶哥哥,陡然覺得肩頭一緊,然後是火燒一樣的痛。
“哥哥?”荔菲驚呼,這道呼聲淹沒在花廳內的嚷鬧聲裏,衆人劃拳呼喝大笑,外邊還有煙花燃放時的悶響,砰,砰,嗙——一道炸裂般的巨響蓋過了這一切聲音,所有人驚異看向一處,只見擺在花廳入門處的一只一人高的青瓷大花瓶倒地而碎,空出來的雪白牆壁上多了兩道糾結的身影。
樂陽不知為何将一個小厮壓在牆壁上……欲行不軌?
花廳內靜若空谷,煙花燃放之音壯闊起來,砰,砰,砰,哧啦,裂帛之音,一截雪白的身子裸了出來,傻了眼的衆少俠這才紛紛晃過神來,沖上去拉開癫狂的樂陽,荔菲順着牆壁滑倒在地上,瓦楞小帽不知何時掉落了,一頭青絲如瀉,烏沉沉灑在肩頭,在燭火映照下,泛着幽幽光芒,有人提起酒壺沖樂陽兜頭澆落,順便又左右開弓給了他幾個耳光,樂陽被打得口鼻出血,神智清醒了一些,看清眼前混亂不堪的一幕,樂陽踉跄跌向後方,一聲慘叫之後,他扭頭跑出去,夜幕中煙花齊綻,賀他生辰。
“哥哥……”荔菲一擡手,才驚覺衣服已被撕破,随她擡手的姿勢簌簌掉下去,似落花随風,身體幾乎全部裸出,所有人都能看得出她其實是個女孩子,荔菲被這些目不轉睛的注視吓得終于失聲痛哭。
宴會草草收場,但神藥谷荒僻,山路難行,絕大多數客人都必須等到天明才能離去。
第二日,荔菲被告之樂陽已死。
自懸在房梁之上,飄飄一道白绫繞在他的脖子上,帶着他清瘦如竹的身體随風而舞。
爺爺将她叫進書房,令她遠遠跪在角落,審了她,又令兩位叔母押她回房,荔菲遵照叔母的吩咐,脫光衣服,平躺在繡床上,叔母側坐床邊,扶着她的膝蓋,仔細察看,荔菲無限委屈,我說了,我說過了,為何你們不信我?爺爺方才問她,你和樂陽之間到底有無茍且之事?
沒有!沒有!沒有!當然沒有!宴席上,失态的是哥哥,不是她。他們當她是什麽?荔菲側臉,眼淚淌在瓷枕面上,是夏天呢,熏風南來,絲絲吹在身上,那麽暖,她卻起了滿身寒栗。
那日之後 ,荔菲被隔絕,族中上下男子都遠遠避開她,甚至每年年節去祠堂祭祖,都不許荔菲參加。
之二使命
荔菲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日子久了,她也不想知道了。
雖然不許她再踏出清漪園半步,但每日仍可自由在園內走動,和姐妹們為伴。莫家女子是不外嫁的,總是招婿入贅,生下來的孩子也跟着姓莫,故此莫家孫輩有女五十六名,男丁也多。莫家男子風流,莫老太爺一輩子娶了十二個姬妾,都是赫赫有名的美女。莫家兒輩,也是各地尋覓絕色女子,千方百計娶回家中,揮金如土,已成慣例。故,莫家的孩子都是容顏如畫。
清漪園內花草繁盛,多是別處看不到的奇花異卉,比如,重重疊疊翠綠葉瓣間矗出一朵無蕊的黃花,異香撲鼻;還有一種花,紅似血液,不能見日光,見日即萎,花瓣燒焦一樣枯縮,可是沐浴在月光下又能綻盡妖嬈;有一種草,培在水中,綠似翡翠,形似飛鶴,夏末時摘取,曬幹喂白蝶,蝶翼上會慢慢顯現飛鶴草形黑紋……莫家的女孩子,可能不精于針黹女工琴棋書畫,但都是養花莳草的高手。
清漪園內還養了很多狐貍,莫家小姐們都不覺得有何異樣,她們自幼與小狐異花為伴,視其為平常物,荔菲也養了兩頭狐貍,一頭雪白,一頭淺黃。她和所有姐妹一樣不知道,每晚她們入睡後,府中婆娘們會掰開狐口,收取狐涎。與那些花草蝴蝶一起,最後都進了制藥房。
制藥房內最末一間,雕花木門關得死死的。門內,一道低沉的聲音,“不如也讓女孩子參與配藥等事。若怕她們知道太多,清洗曝曬等事不必她們動手,但切割搗杵研磨量取合配這幾步可由她們親手操持,藥效極有可能更上層樓。”
長子的話令莫老太爺微微動容,他端坐在紅木交椅上,背後高懸着陰陽太極圖。“嗯。”他點點頭,“今日要你們幾個來,是商讨荔菲入宮之事,朝中宮內都已經布置妥當,荔菲将滿十六歲,事不宜遲。”
荔菲錯愕,要她化名,冒充某高官之女,入宮為妃?爺爺父親叔叔們都許久不和她說話了,甚至連照面都不打,今天喚她來,她本滿心激動和期待,以為他們決定原諒她,豈料聽到的卻是這個。
“我……”荔菲欲言又止,這兩年的冷待早已令荔菲明白,她并不是什麽矜貴的千金大小姐,她沒有任性的權利。
“婚嫁之事,素來就是父母之命,你還能有別的想法?”老太爺隐隐不耐。
荔菲壯起膽子,“哥哥死後,我偷偷去他房間看過,那時府內忙亂,還未來得及清理,故我看見——”
“事過境遷,還提起做什麽?”老太爺斷然喝止
“椅面上沒有鞋印!”荔菲拼死将話說完。
莫老太爺愣了片刻,悚然變色,樂陽若真的是懸梁自盡,用來踩踏的椅子面上怎麽會沒有鞋印?“你、你确定?”
“絕對沒有!”
室內一陣沉默,不管樂陽為人多麽狂縱,又是異姓之子,但因為天資絕倫,自小就被當作繼承人培養,莫家長輩尤其莫老太爺對他格外疼愛。之前以為他是自盡,悲痛之餘卻也無可奈何,但現在知道他極有可能死于他殺,莫家如何能善罷甘休?“好,知道了。”莫老太爺強作鎮定。“你本該早點告訴我們。”
荔菲滿心委屈,哥哥出事之後,他們誰都不肯聽她說話!“荔兒知錯。”
“好了,你下去吧,三日後啓程進京。”老太爺下令。
“不。”
這下換老太爺錯愕。
“我要查實哥哥的死因!”荔菲說,雖然跪立着,但荔菲仍努力挺直背脊,讓在場每個人都看清她的決心。
“你?”老太爺失笑。
荔菲之父上前一步小聲提醒,“不要胡鬧了,孩子。”
荔菲忽然由頭上拔下一根金釵,釵尖對準自己的面頰,“你們不準,我就毀了這張臉。入宮為妃,要得寵,要步步高升,只能憑借容顏。”荔菲冷笑,“你們可以強行捆我入宮,到時我當着皇帝的面劃花這張臉,你們覺得會掀起怎樣一場災禍?”
“胡鬧!胡鬧!”老太爺氣得全身發抖。
最後,荔菲争取到三個月的時間,臨行前,叔母在她手臂內側點了守宮砂,爺爺冷然說,若荔菲歸來時不再是完璧之身,他就親手将她推入井中。
我知道你會。荔菲在心裏輕輕地說。他們當她是什麽?一枚棋子而已,死活都只為成全大局。
之三尋訪
她要證明哥哥不是因她而死,她要撇清和哥哥之間這種暧昧的糾葛。
這幾年,她想得很清楚,哥哥在宴席上忽然狂态大發是因為中了邪毒,而不管下毒的人是誰,必然和哥哥的死脫不了幹系。
荔菲來到煙雨朦胧的江南。她記得他們的臉。花廳裏那些年少且飛揚的臉,都是哥哥的好朋友。那天哥哥轉身逃開後,他們一起圍上來目不轉睛地看她。故,她牢記。
牆壁上爬滿了豔紅野薔薇,牆外有翠竹千竿,紅綠相映間,有人騎在牆上,身形小小的,似個頑童。薔薇紮手,吃痛、受驚、失足,砰咚,園內小池中濺開水花萬點,正躺在池邊卧石上小憩的素和被濺了一頭一臉的水,手中的書也被打濕。
荔菲狼狽地由池內站起,水線蜿蜒,令她曲線畢露。
素和小時候參加過文舉,亦參加過武舉,都曾考取,都棄而不顧,轉身嘯傲江湖,随心而行。半月前在比劍中負傷,一人來到幽篁小軒靜養。
荔菲記得他的臉,溫雅,書卷氣十足,她尤其記得他的眼,細長、明澈,流轉間有剪剪寒光,比他腰中所配之劍更像劍。當她在杯盤狼藉的花廳內,失魂落魄手足無措地順着牆壁滑坐在地上,這雙眼睛目不轉睛看着她,用無法置信的眼神,似乎她不是個人,而是書本裏寫的妖怪。
荔菲換了衣服出來,是素和的舊裳,絹絲深衣,白色,襟口袖緣有細細黑邊,極大極闊,落在荔菲身上,像要一場大水要将她淹沒,荔菲用素色絲縧繞腰束緊,她迎風而立,衣袂翻飛,素和喚她,她擡頭,頸項和下巴間有彎彎弧線,令她望之似一只翹首欲飛的鶴。
她極瘦,堪稱伶仃,但這伶仃中有種清絕的美,媚入骨髓。
素和忍不住和她說話,“你到底是誰?又從何而來?”
“我就是我,我、我從天而降。”荔菲答得狼狽。
“不,不,你只是個翻牆的小賊,失足掉進了我的池塘。”素和笑起來,牽動肩胛上的傷,絲絲入扣的痛。“我其實認識你,你是——樂陽的妹妹。”素和說。
他見過她的模樣,這樣令人窒息的美麗,豈容人把她忘記?
樂陽的妹妹,這個稱謂,是江湖子弟茶餘飯後的談資之一。都說,不可一世的樂陽之所以自殺,是因酒醉後意欲非禮自己的妹妹,無地自容,只好一死了之。也有傳得更不堪的,說樂陽和他妹妹之間有茍且事,被莫老太爺發現,逼他自殺。
“我叫荔菲。”荔菲低下頭,報上名字。
素和溫了一壺酒,做了幾道菜,放在庭院中央的石桌上,他和荔菲面對面坐着,他看太陽慢慢西斜,荔菲始終低着頭。
“荔菲,你到底為什麽來?”素和開門見山。
荔菲終于擡起頭來,她眼睛極亮極清,素和在其中看見自己的微渺倒影。
“不要說謊,你并不擅長。”素和說。
荔菲臉上一紅,她方才确實對素和撒了一個匪夷所思的謊:我從天上來。
素和目不轉睛看着荔菲,她變得緋紅的臉後,是滿牆如火的薔薇,再往後,是被夕陽映紅的整個天空。
“我來,是想問你一個問題。”荔菲說。
素和停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哥哥樂陽?”荔菲嫣然一笑,她沒來由地知道,在她的笑容裏,素和無力說謊。
“何止不喜歡,我簡直恨他!”素和說,“樂陽他,太鮮活,太恣肆,仗劍江湖載酒行,千金散盡還複來,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太倜傥風流,伫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有他在,我們所有人都會變得黯淡。”
荔菲想,那麽,害死哥哥的兇手就是他?
“你什麽都不吃?”素和留意到荔菲到現在沒有動過筷子。
荔菲怕他疑她,拿起象牙白色的筷子,桌上有板栗燒雞,青菜炒野菇,夾肉茄子,還有蟹黃豆腐,裝在透白的圓形瓷盤裏,鮮嫩的顏色,香馥的氣味,荔菲用筷尖挑了一點點,送入口內,濃香滿口,一點點鮮鹹。荔菲一嗆,趁勢将那一小口豆腐全部吐了出來。
素和忙問,“怎麽,不合口味?”
“我陪你喝酒吧?”荔菲突兀地舉起酒杯。
素和受寵若驚,也舉杯,兩杯相碰,叮!素和一仰頭,飲空。荔菲忽然說:
“你知道,若我趁你不備在這杯酒裏下毒,我們碰杯的時候,我杯中的酒濺入你的杯中,你喝下去,你死。”她也許不擅長說謊,但她并不傻。
素和懵懂地皺起眉頭,他沒能立即聽懂荔菲的言下之意。
“你根本不恨我哥哥。”荔菲這才明白素和之前那番話只是說着逗她玩的,他絕對和哥哥的死毫無關系,才會這樣毫無防備。
“我當然不恨他!”素和失笑,“他對每一個朋友都是不顧一切的好,他載酒與我同飲,散金與我同歡,殺人是為替我抱不平,女人他并不放在眼裏,凡有好的,兄弟看上了,他立即拱手相讓。”
荔菲恍然,素和是因為覺得哥哥可愛,故才說他可恨,就像小時候,她太頑皮,哥哥會說,荔菲你太讨厭了。
“并且,”素和又說,“說到底,樂陽有的僅僅是表面的光鮮,樂陽一點都不快樂,他的心裏似乎藏着極大秘密,不能表白,不能流露,他大聲地笑,大杯喝酒,痛快殺人,說到底只是為了掩飾,樂陽,其實是很可憐的人……我怎麽可能恨樂陽,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又這樣可憐……荔菲!荔菲!”素和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竟惹得荔菲哭着跑出去。
荔菲來到草長鷹飛的塞外。她記得他們的臉。
薩孤,二十一歲,卻已歸隐,他有資格,十二歲成為淩鋒劍門首徒,十七歲入主鼎劍閣,十八歲蕩平燕山暴徒,十九歲與天下第一劍沈闌珊決鬥,勝。
已經沒有什麽高度留待他去企及,不如歸去。
薩孤很高,骨架令人想起屋架,很魁偉的男子,荔菲記得他,站在花廳中央,比誰都要高,荔菲尤其記得他的眼睛,溫柔的淺褐色,那天在花廳,當她擡手試圖叫住哥哥,破碎衣衫順勢而落,他的眼睛裏湧出血絲,飛速裹住他的眼球,他惡狠狠的看她,那麽淩厲的注視,令荔菲疑惑他想殺死她。
蒙山孤頂罡風極烈,在薩孤看來,緊裹狐裘的荔菲像片柳絮,随時都會被風吹得無影無蹤,薩孤掃了她一眼,迅速移開視線,問,“所為何來?”
他沒問她是誰,所以荔菲猜想他仍記得她。“我迷路了。”她有點無措,撒謊。
“哦。”薩孤點頭,“我還以為迷路的人都會向山下尋找出途。”
荔菲知謊言被拆穿,臉上一紅,張皇間,随口說,“那我是因為仰慕你的鼎鼎大名。”荔菲硬着頭皮說出一句更大的謊話,薩孤不再言語,竟像是相信了。
荔菲可以感受他們之間氣氛的僵滞,“你知道,我是樂陽的妹妹。”
“我知道。”薩孤粗暴地打斷她。
“我的名字叫荔菲。”荔菲硬着頭皮說完。
薩孤泡了一壺茶招待荔菲。荔菲不知道怎麽樣才能問出自己想要的答案,素和書生意氣,心地純真,她微微一笑,就能令他傾倒,但眼前這個薩孤,迥然不同。他身上有那麽濃重的戾氣和躁氣,歸隐之士不是應該雲淡風輕?
“脫掉!”薩孤忽然說。
荔菲愣住。
薩孤踢了踢不遠處的炭盆。荔菲這才會意,他要她脫掉狐裘。她起身,不習慣當着陌生男子面解衣,她轉身,脫下裘袍,身形一下變薄變小,荔菲感覺薩孤一直看她,一直在看她,她忽然轉身,薩孤猝不及防,臉上浮起驚惶,荔菲也說不清自己哪裏來的那麽大的膽子,這樣轉身直面他,她心底有種強烈的伸綻、展放的渴望,她無力抗拒。薩孤熾烈的眼神,令她覺得自己像是一朵花。荔菲陡然間想起,為何神藥谷所有男子在哥哥死後都對她敬而遠之,似乎她比洪水猛獸更可怕。她真的有可怕之處,她真的有可殺之處,是麽?
“坐下。”薩孤低喝,同時狼狽轉開視線。“我知你為何而來。我不是殺你哥哥的兇手。”
荔菲大驚,他像是可以看透她的心。
“椅面沒有鞋印,樂陽并非自殺而死。”薩孤留意到荔菲眼神一顫,“你也發現了,對麽?”薩孤拎起茶壺,将兩個茶杯斟滿,“不是我。”他重申。樂陽曾和他在鼎劍閣共事,人都以為樂陽是膏粱纨绔,他卻知他做事多麽盡責待人多麽盡心,他很欣賞樂陽,不然他這樣眼高于頂的人不會出席他的生日宴,當然,這些話,他不會告訴荔菲。
“我不恨你哥哥。”薩孤說到恨字,提壺的手微微一顫,他恨另外一個人。“飲了這杯茶,你走吧。”
荔菲端起茶杯,卻喝不下去。
她離谷尋兇這三個月,除了必須守身如玉之外,還不可以吃外面的食物。她每行到一處,第一件事便是往神藥谷在當地設立的藥堂領取為她特配的飲食。
老太爺不放心,還逼迫她以哥哥的在天之靈發誓。
荔菲心中也暗暗生疑,一直都說,因為她是早産,身子骨極弱,需要精心的飲食調養,但何至于謹小慎微到這種地步?
“怎麽,怕有毒?”薩孤輕蔑的挑起唇角。
荔菲趕緊舉杯,還未及飲下,薩孤忽然捏起自己的茶杯,朝荔菲杯上輕輕一碰,“那日敬酒,有人笑嘻嘻等你哥哥喝完,然後趁人不備倒掉整杯酒。”薩孤心細如發,又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然他年紀輕輕怎能已經獲得別人窮盡一生都未必能達成的輝煌成就?
“是誰?”荔菲急問。
薩孤不答,目光在荔菲手中的茶杯上流轉。荔菲明白他故意刁難她,舉杯飲了一口,微燙的茶剛剛滾上舌腹,荔菲無法自控,一口嗆吐出來。
“這茶?”荔菲狼狽的擦拭嘴角的水漬。
“山下運上來的,是不太新鮮。”薩孤眼中又起嘲弄之意,“還真是嬌氣。”
“不是不新鮮,而是……”荔菲回味口中的殘餘的味道。
“是子桑。”薩孤給出名字。
薩孤送荔菲下山,在山口小路邊分手。荔菲轉身說,“謝謝你。”
薩孤又是輕蔑一笑,顯得那樣憤世嫉俗。“不必你來謝我。”
荔菲碰了釘子,神色尴尬。
“荔菲,何必執著于你哥哥的死因?”薩孤問。
“他是我哥哥呀!”
“你發現了椅面沒有鞋印,但你沒有發現你哥哥死後的表情,他臉上有放松的笑意,就像在說,唉,我終于可以解脫。你可能不知道,你哥哥在鼎劍閣執事的時候,他無比的骁勇,我也直到看到他死後臉上那個微笑,才明白過來,他的勇敢不是因為不怕死,他是想尋死。”
荔菲滿臉痛楚,薩孤滿心快慰。憤世嫉俗的人,總是因為心中有恨,而他深恨的就是眼前這個荔菲。他所練之功,必須守住童子之身,那日在花廳,破碎的瓷片閃閃發光,屋外有一大朵一朵璀璨煙花在夜幕中綻放,荔菲擡起手,殘破的衣服簌簌而落,還未完全成形的青澀女體,明珠一樣散着豔光,他一向引以自豪的坐懷不亂的定力,在見到她的那一刻一潰千裏。
是荔菲令他心猿意馬,走火入魔,功虧一篑。因此,他才不得不歸隐蒙山,遠離繁華,餘生沉寂。
荔菲心慌意亂地離去,天色漸漸暗下來,她微不可見的身影,即使遠去了,仍有緩緩流動的媚。薩孤情不自禁深深呼吸,她離開很久之後,她留下的幽幽香氣還久久不散,這是純粹的香氣,只有花朵才能散發,薩孤洞幽察微,他知,她不簡單。再美的女子,九竅中也要泌出污穢,體香中定有微臭,荔菲不。荔菲非人,她自己毫不知情,想到這裏,薩孤又為荔菲感到心痛和哀傷。其實,她什麽都不曾做錯……
之四仕女圖
夜半三更,絕非訪友拜客的好時機,但荔菲等不及,爺爺限定的三月之期将至。
洛陽牡丹似錦。
子桑是當朝右仆射之子,從天山學藝歸來,暫随父親左右。
子桑的書房前有很高的柏樹,一只鶴栖在樹頂,荔菲翻牆而入,鶴驚起,落在地上,一時間振翅又要飛去,子桑提劍而出,看到身姿和神态都頗為狼狽的荔菲。
“荔菲?!”子桑驚呼。
荔菲未曾料到子桑記得她的名字,驚訝之餘,心底竟有些感動起來。她走近,看清子桑的臉,子桑眉眼濃麗,唇色嫣然,是富貴氣象十足的美少年。她尤其記得他的眼,眼梢飛起,形狀那麽張揚,眼神卻是可憐的癡狂,恰如此刻,他看她,好像她珍貴得他無力負擔,卻又情不自禁心神向往,荔菲隐約意識到,素和無法置信的眼神,薩孤的兇狠注目,以及子桑癡狂的瞠視,歸結到底,都是驚豔,可是,那一年,她還僅僅是個孩子而已,荔菲知道自己很美,但她沒有深思過她的美麗所蘊含的力量。那天在花廳,哥哥忽然發狂,衆目睽睽之下不顧一切侵犯她,真的僅僅因為被人下藥?荔菲忽然不敢深究下去。
子桑迎荔菲進屋,随手将劍擺在畫案一側,案上攤着一幅仕女圖,荔菲想看,子桑及時卷起,荔菲只來得及看清圖中女子纖袅的身形。
子桑也沏了一壺茶招待荔菲,不同于薩孤的粗白瓷茶具,子桑所用乃是一套龍泉名瓷,子桑家鐘鳴鼎食,祖輩喜好收藏,有不少有價無市的傾城之寶。随茶擺上的還有五樣精致小點。一路奔波,荔菲着實又饑又渴,她随身帶有飲水和食物,但不方便在子桑面前取用。子桑見荔菲嘴唇微微焦幹,卻不去碰面前的茶杯,便說,“是上好的龍井,不妨試試。”子桑到底是世家子弟,氣度手段都不同凡響,乍見荔菲的驚惶平複之後,顯出未語先笑态度親和游刃有餘的一面。
荔菲見他将茶杯雙手敬到自己眼前,不好推卻,只得勉為其難喝了一口,又是忍無可忍嗆咳出來。“這茶……?”她臉上閃過一絲驚恐。
“怎麽,太燙?”子桑忙伸手去試。
荔菲避開子桑的手,倉促問,“你為何在我哥哥的酒裏下藥?”她急于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有些疑惑可以留待以後慢慢思量,她是為哥哥的死因而來。
一直殷勤含笑的子桑臉色一變。他定了定神,“此事,一直令我耿耿于懷。”
荔菲沒料到子桑這麽爽快就承認下來。
“我一直對你抱愧在心。”子桑誠懇說。
荔菲聽不懂。
“我和樂陽都未曾預料到,後果會是那樣。在酒中下藥,要樂陽當衆出醜,是為了羞辱神藥谷,如此而已,我沒料到會把你牽扯進來。”子桑說。
“我哥哥知道你藥他?”
“這是我們事先商量好的。是樂陽要求我這麽做的。”子桑說。
荔菲瞪圓眼睛,“可是、可是,為什麽?”哥哥為何要串通外人令自己當衆出醜?為何要羞辱神藥谷?
子桑低頭靜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說,“如今市面上有四大媚藥,一種名為無心有色,一種名為紅月情,一種名為飛鶴草,還有一種是狐涎。”
荔菲呆怔,神藥莫家的女孩子也許不擅長琴棋書畫針黹女工,但她們都精于養花莳草,她們所種都是極珍異的花草,比如,重重疊疊翠綠葉瓣間矗出一朵無蕊的黃花,異香撲鼻;還有一種花,紅似血液,不能見日光,見日即萎,花瓣燒焦一樣枯縮,可是沐浴在月光下又能綻盡妖嬈;有一種草,培在水中,綠似翡翠,形似飛鶴,夏末時摘取,曬幹喂白蝶,蝶翼上會慢慢顯現飛鶴草形黑紋……莫家每個女孩子都養狐貍,她也養了兩頭,一頭純白,一頭淺黃……
神藥谷這些年異軍突起,三大藥堂都不得不甘拜下風,原來因為神藥谷所售乃其他藥堂都不屑于大肆販售的媚藥!
“這些年神藥谷所販,是媚藥,更是流毒,惑亂人心!多少男子身敗名裂,多少女子當了犧牲品!”子桑切齒道。“樂陽一直希望我與他裏應外合,夷平神藥谷。豈料,他壯志未酬,人已去。幸好,樂陽曾支持了一大筆金錢,令我可以招募壯士創設正氣堂,完成他的未了之願。荔菲,此事機密,既然我告訴你,就不得不多留你幾日,待大事畢,要走要留,随你。”
荔菲無言以對,她受到的震驚太大。
“要你遠離神藥谷,一直是你哥哥的心願。”子桑說。
“好。我留下。”神藥谷雖然是她的家,但從小到大除了哥哥待她好、哥哥拿她當個人,誰也未曾真心待過她。
“你放心,不會太久,我們得到可靠消息,神藥谷圖謀向皇上進貢一味他們炮制多年的密藥,鶴飛纖,我們會搶在前頭下手……”
子桑話音未落,荔菲陡然起身,踉跄後退,慌亂間,撞在畫案上,卷起的軸畫受到震蕩,轱轳轳攤開。
“你怎麽了,荔菲?”子桑急忙追上去。
神藥谷準備向皇上進貢鶴飛纖,爺爺要她改名換姓入宮為妃,多年炮制的密藥,不許在外頭随意吃喝,一口都不許,你以你哥哥的在天之靈發誓,一直後退的荔菲忽然停住,子桑随之停住。
“那茶是龍井?”荔菲極突兀地問。
“是呀。”
“真是龍井?”荔菲不死心。
“真的是呀。”
她當然喝過龍井茶,但不是這個味道。子桑給她喝的茶和薩孤給她喝的茶是一個味道,卻和她日常所飲不同。她也吃過蟹黃豆腐,但和在幽篁小軒素和給她的吃的,味道不同。
差別不大,都只差一股淡淡的腥甜。但,從來都是,差以毫厘謬之千裏。
“子桑公子,我能否嘗嘗你的茶點?”荔菲不知道在害怕什麽,又開始後退,一直退到牆邊,緊緊貼牆站着。
“當然可以。”子桑摸不着頭腦,但還是立即把點心連盤端來。
“這是核桃酥?這是千層糕?這是蜂蜜餅?”荔菲吃一口問一句,五樣點心吃完,她淚流滿面。
“荔菲?”子桑困惑之極。
荔菲忽然取出一只精巧的竹筒,“子桑公子,請你喝一口。”
子桑接下來,唇剛剛觸及筒口,燙着了一樣閃開,“你、你、你要我喝這個?”子桑的表情複雜之極。
荔菲點頭。
“這裏面摻了‘紅月情’呀。”子桑的聲音忽然變得幹啞之極。
荔菲更是淚如泉湧,說什麽她天生身體弱,需要精心的飲食調養,都是鬼話!他們在用藥養她!用媚藥養她!她的一日三餐,竟然都是巨大謊言!怪不得那天在花廳哥哥會狂興大發,子桑對他下了藥,她本身也是一味藥,兩相引發,如何能怪他?“摻了紅月情?嗬嗬,這是我日常飲用之水呀。”荔菲輕聲說。
“什麽?”子桑大驚失色。
荔菲搖搖頭,轉身要離去,視線不經意掃過一物,猛地轉過來,又害怕一樣避開。
紅木畫案上,畫軸攤開,其上是個身形纖袅的女子,微微低頭,擡手簪花,那形容神态倒與荔菲有七成相似,畫卷左上角有題詞,但隔得太遠,荔菲看不清楚,不知畫的是不是自己。若是自己的畫像,怎麽會在子桑這裏?還被他深夜賞玩?
子桑忽然想起一事,從腰間解下一佩,遞給荔菲,“樂陽捐贈巨款給正氣堂時,曾提出一個要求,要我以此佩相贈。”子桑說的客氣,其實就是樂陽花錢向他買這塊玉佩,“此佩乃我家祖傳,戰國末年的東西,估不出價的。我想樂陽憎恨神藥谷每一個人,轉交給誰都不合适,除了你,但屢屢入谷拜訪,都被阻攔,說你不見生客。”
荔菲目不轉睛盯着那塊玉佩,玉色溫潤,形制古樸,多年前,她見過一次,她隐約記起子桑其實總跟哥哥同進同出,不過就像素和說的,風華絕代的哥哥會令他身邊每一個人黯然失色,故此,就算子桑總是和哥哥比肩而立,她的眼睛所能看見的也僅僅是哥哥一人而已。當然,還有那塊玉,她驚鴻一瞥,十分喜歡,念念不忘,哀求哥哥幫她買一塊一模一樣的,她并不知道此佩獨一無二,并且價值連城,她以為只是故意做舊的玉而已,市面上一定買得到并且所費無多。怪不得哥哥從谷中盜販藥材,積累巨金,轉臉揮霍一空,說到底為的就是這塊玉。為的就是她。因她自小是乖巧的女孩,難得主動開口索要什麽,但凡開了口,樂陽就視為使命,不顧一切也要搞到手,給妹妹。
“子桑公子。”荔菲淚痕未幹,卻沖子桑粲然一笑。子桑呼吸為之一窒,荔菲款款走到畫案邊,子桑這才發現畫軸攤了開來,追上去要掩飾,但荔菲已經看清畫上标題乃是,亡妻汝嫣影神遺圖。
素和曾告訴荔菲,女人,樂陽并不放在眼裏,但凡兄弟看上的,他立即拱手相讓,當時荔菲心中就納悶,她也聽說過哥哥曾強搶好友未過門的妻子,又始亂終棄,害其發瘋慘死。原來,前因後果是這樣。荔菲猛地拔出擺在畫案邊的寶劍,子桑正站在畫案另一邊,俯身忙着卷起畫軸,一劍刺到,直入肚腹,再深幾寸,就能将他刺個對穿。子桑慢慢直起腰,他低頭看自己腹部中央洇開的血漬,花朵一樣綻開。
荔菲持劍的手微微顫抖,“是你殺死我哥哥。”
“是我。”子桑竟不抵賴,慘然一笑。“若時光倒流,我還會再殺一次!”
“你……”不管子桑的這句話如何叫她生氣,這劍她還是刺落不下去,畢竟,哥哥有錯在先。“無論如何,我哥哥不是壞人,罪還不及死。”荔菲強詞奪理,樂陽是她哥哥呀,世上最親最親的人。
“如果他不是壞人,我更加不是!”子桑忽然變得十分激動,“樂陽害完了汝嫣,還想要來害你,他已經占有了汝嫣,還想占有你,我不能允許,我不能允許!他是你哥哥,他沒有權力喜歡你!可是我有!我有!”
荔菲手一顫,差點握劍不住。子桑這話是什麽意思?
“荔菲你如此冰雪聰明,不要告訴我你從來沒發覺樂陽對你的關愛早已遠遠超越兄妹之情!汝嫣的死并不重要,”子桑的眼神忽然變得極冷,“我想娶她,是因為她長得像你,你哥哥染指她,也是因為如此。所以汝嫣死後,我們很快和解,他在天山發狂,冰天雪地中赤身狂走,是我不辭辛勞一路護送他回家,我仍然當他是我的好兄弟,直到他在宴席之上當衆對你做出那麽無恥的事情!”
“是你給他下藥的!”
“藥力并沒有強到令他連自己是誰都忘記的程度!”
“不是的……”荔菲欲言又止,她很想解釋說,她也是一味藥,所以那一刻,哥哥受到兩種媚藥的控制,真的忘記了自己是誰,才會忘形。
“他這樣對你,我不能讓他再活下去。染指好友之妻,最多只能算風流無恥,但觊觎自己的同胞妹妹,只有禽獸才做得出!”子桑慢慢恢複平靜,又是慘然一笑,那笑似白衣上的血痕,觸目驚心,他淡然說,“我不在乎死在你的手上,不過我一定要你明白,我殺樂陽,是為了你。”
荔菲拔劍,子桑受創雖重,但不及死。荔菲拖着劍向外走去。
“你怎麽可以為了我殺死我哥哥?我是愛我哥哥的呀!”荔菲很小聲很小聲地說,子桑聽不見,這是荔菲的心聲。
荔菲這樣執著的要證明哥哥不是自殺身亡,就是希望證明哥哥對她并沒有超越倫常的愛,豈料,結局與她設想得恰恰相反。哥哥是愛她的,比她一直以來隐約感受到的還要多還要重。
本在庭中閑步的灰鶴見荔菲這樣跄跄出來,一驚,又要飛走。月色如銀,照亮鶴身,荔菲福至心靈,忽然雙肩一聳,她纖瘦的背脊也随之柔婉的聳曲,她仿鶴的姿态,入骨三分的栩栩,靜夜無聲中,一人一鶴,這樣翩翩地展開。
子桑看直了眼睛。
“子桑公子,這下你該知道鶴飛纖到底是什麽了。”荔菲輕輕地說。說完,一轉手,将刃尖仍凝血的寶劍橫頸一刎,血漸五步,纖鶴驚飛。
鶴飛纖不是一味藥,而是一個人;而她莫荔菲,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味藥。
令人神魂颠倒沉迷色欲的媚藥,惹得自己的哥哥也對自己神魂颠倒,進退失據,而她,自小被當作藥來養,她的血污敗了,心智也迷亂了,她竟然愛上自己的哥哥!
子桑沖上前去。
荔菲氣息奄奄躺在他的臂彎,說出最後一句話,“子桑公子,拜托你,滅了神藥谷,将一切燒得幹幹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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