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叔 - 第136章
“好好好,我、我不進去……”沈約呈打了個哈欠。他心想表姐應當正在沐浴,他現在不該進去。
沈約呈眯著眼,腳步也虛浮,明顯人還尚未徹底清醒過來。他的身子貼著淨室的門滑下去,倚著門板坐在地上等著他的新娘子。他呢喃著:“表姐你慢慢收拾,我不進去……你別生我的氣就好……”
他又揉著眼睛打了個哈欠。
淨室裡,寒酥膽戰心驚地聽著沈約呈說話。她聽出沈約呈語氣裡的歡喜與歉意,這讓她心裡突然很不好受。
沈約呈是良善之人,她對不起他。
封岌目光沉沉地盯著寒酥的臉,不想錯過她臉上的任何一個細小表情。他看出她的難過與歉意。
——為沈約呈難過、歉意。
封岌突然伸手握住寒酥的下巴,抬起她的臉,再次吻了上去。他的舌橫衝直撞,他的吻氣勢洶洶。
寒酥震驚地睜大了眼睛盯著近在咫尺的封岌。
沈約呈已經醒了,就在一門之隔的外面,他怎麽敢!難道他真的要不顧所有人臉面,將事情鬧大嗎!
綿長激烈的吻,偏偏毫無柔情蜜意。
寒酥震驚、氣惱,偏又無能為力,任封岌胡作非為。她就連責罵拍打封岌也不行,她怕發出一丁點聲音來,被外面的沈約呈覺察出有異。
一想到沈約呈就在外面,寒酥身子與心神皆繃緊。她與沈約呈已經成親了,沈約呈隨時都可以正大光明地進來!寒酥不想冒險。
她急急拉過封岌的手。
封岌心下詫異,停了這個佔有意味的吻。他偏過臉來,看向攤開的手掌。
寒酥顧忌沈約呈就在門外,不敢出聲。她拉過封岌的手,在他的手心一筆一劃地寫字。她的指尖劃過封岌的掌心,劃過柔軟的痕跡。
一個“沈”字剛寫完,封岌的臉色已經沉了下去。寒酥不需要將話寫完,封岌已知道她要寫什麽。
封岌將落在掌心上的目光移回來,盯著她的眉眼。他在寒酥將要寫第二個字的時候,手掌攏握,藏起掌心的同時也將她纖軟的手整個握在了掌中。
他俯身靠近,將剛剛為寒酥穿好的衣裙用力一扯,重新扯了下來。
寒酥憤惱地瞪著他,明燦的眸子被淚水浸泡著,執拗地不肯讓眼淚掉下來。她奮力抵在封岌胸前的手逐漸無力地放下來。
她終究還是依了封岌,就在這小小的高足凳上。凳子腿擦晃出些響動來,她緊緊攀著封岌的肩穩住身子,盡量不發出聲音來。她的指甲不知不覺中嵌進封岌的皮肉。
沈約呈倚靠著門板,在一片安靜裡,他的眼皮越來越沉,直到最後徹底閉上眼。
睡著前,他甚至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在心裡告誡自己可不能睡著了,那樣對新娘子太過分了……
本就不勝酒量的人,又喝了摻了一點助眠藥的烈酒,靠著毅力並不能支撐著清醒。他慢慢睡著了。
後來寒酥從淨室出來,見他睡得很沉,喚了翠微進來幫忙,將沈約呈重新抬到了婚床上。
翠微又小聲嘀咕抱怨了兩句,才退出去。
寒酥在床邊坐下,給沈約呈整理著被褥,一個放在枕頭一側的紅色小盒子吸引了寒酥的注意力。
那是姨母給她的東西。
寒酥將小盒子打開,裡面是一對新婚小瓷人正在親密地示范如何行洞房大禮。
寒酥的手一抖,差點將這對小瓷人打翻。
今日是她的洞房花燭,可是她的新郎官睡著,她和另一個男人行了洞房禮。而那個男人,是她夫君的義父。
寒酥眼睫劇顫了兩下,垂眸望向自己發酸的腿。
忍了那麽久的淚,終於沉甸甸地滾落下來。寒酥看著那滴眼淚融進衣料裡,後知後覺自己哭了。她趕忙用手背在臉上胡亂擦了擦,勉力扯起一絲笑來。
再難的事情她也經歷過,這次她也一定能闖過去。
夜色深深,封岌的身影隱在夜色裡。他站在梅園前,遙望著今日的新房。眼前仍舊是寒酥強忍著淚不哭的模樣。
他思量著今日如此對她,是不是過分了些?
長舟立在一旁,時不時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又畢恭畢敬地收回視線。
過了許久,封岌突然開口:“去置辦一個庭院。”
長舟隱有所猜,他詢問:“什麽樣子的宅院?”
“清淨、安全,住得舒服。”封岌緩聲道。
第二天,沈約呈睡到很晚也沒醒。寒酥猶豫再三,還是費力將他推醒了。畢竟今日是大婚第二日,作為新婚小夫妻他們要去前院。這做給人看的禮數不能丟。
“我……”沈約呈眼睛紅了一圈,“是我不好,是我對不起你。昨天晚上竟醉成那樣……”
他低著頭,臉上羞愧得發紅。
寒酥心裡很不是滋味兒。哪裡是他對不起她?分明是她……
寒酥抿了抿唇,將情緒壓下去,說:“別人給你敬酒,你不喝也不好。這不是你的錯。我們得早些往前面去了,現在恐怕已經遲了。”
沈約呈點點頭,他抬起頭望著寒酥,開心地說:“你不生氣就好!”
寒酥也跟著開心地笑笑,實則心裡一團苦澀。
兩個人收拾妥當,往前院去。
廳堂的門窗大開著,赫延王府裡的人早已到齊,只差這對新婚小夫妻。
大夫人看著沈約呈長大,如今沈約呈成親,她心裡高興,忍不住打趣:“還真是新婚燕爾的小夫妻,第一天就起遲了!”
封岌垂著眼,搭在桌邊上的手慢悠悠地撚著茶盞。
寒酥與沈約呈走進來,她主動歉意道:“我們來遲了。”
三夫人笑得眯起一雙眼,搖頭道:“沒事沒事。成婚第二天起遲了才好呢!”
大夫人點頭稱是。
兩個人一唱一和。旁邊幾個頗有資歷的嬤嬤笑著跟著打趣。
這些打趣落入寒酥的耳,隻讓她羞愧難當。她盡量保持著端莊直視,卻根本不敢去看坐在上首的封岌。
沈約呈趕忙說:“她很早就起了,都怪我昨天晚上喝多了今晨才起不來。”
一屋子的人笑著,也不知道是真的信了沈約呈這話,還是以為他故意這樣說幫寒酥解圍。
“快坐下用膳了。”大夫人笑著說。
寒酥跟著沈約呈入席,坐在他身邊。
侍女們魚貫而入,端上早膳。平日裡各房在各自院子用膳,今日是因為沈約呈和寒酥成親後的第一日,才聚在這裡。
沈約呈在動筷之前,先親自給封岌倒了一杯熱茶。他笑著說:“父親,沒想到您能趕回來參加我的大婚。我心裡很高興。”
封岌掀起眼皮望過來,面無表情地瞥了沈約呈一眼,視線便越過他,望向坐在他身邊的寒酥。
封岌皺了下眉——他不喜歡寒酥坐在沈約呈身邊。
封岌收回視線,意味深長地說:“幸好趕得及。”
寒酥搭在腿上的手輕攥了一下。
“父親已好幾年不回來,今年過年在家裡多住些時日才好!”沈約呈道。
封三爺在一旁插話:“二哥這次什麽時候走?”
寒酥也忍不住抬眼望了他一眼,心裡迫切地想知道答案,盼著封岌早日離京。
封岌突然抬眼望過來,與寒酥望過來的目光撞了個正著。寒酥嚇了一跳,飛快地垂下眼。
封岌道:“住不了多久。”
封家大爺在一旁說:“也好。早日把北齊那些混蛋滅了,早日成家立業享清福更好!”
成家這個詞戳了封岌一下,讓他再一次將目光落在寒酥的身上。他端起茶盞,慢悠悠地品了一口兒子敬的茶,緩聲道:“確實該早日滅了北齊早日成家。”
又聊了一會兒,話題繞到了明日去寺廟上香之事。大夫人叮囑了寒酥幾句,讓她不要誤了時辰。
寒酥應聲,她垂下眼睛,望著杯中晃動的水面,心下計劃著脫身之法。
傍晚,寒酥正與沈約呈說著明日去寺廟上香之事,封岌突然讓長舟過來將沈約呈喊了過去。
封岌今晚有應酬,他讓沈約呈相陪。
沈約呈下意識地皺了下眉,轉頭望向寒酥。父親讓他相伴,他欣然往之,只是他才剛成親,昨天就醉了酒,若今日也不在家……
寒酥心裡明鏡一樣。她微笑著對沈約呈道:“去吧。赫延王在京中時日不長,你能多陪著他盡孝是應該的。”
見寒酥不生氣,沈約呈這才松了口氣。他跟著長舟走到門口,又突然快步折回來,走到寒酥面前,低聲道:“等父親走了,我一定好好陪著你!”
寒酥望著沈約呈這雙真摯的眸子,心下針扎一樣難受。
她溫笑著點頭,將沈約呈送
到門口,目送他離去。
第二天,寒酥跟著赫延王府的女眷出門去寺廟上香祈新歲。
沈約呈將人送到馬車旁,親自放腳凳,然後扶著寒酥登上馬車,又囑咐翠微若下雪了及時給寒酥添衣,依依不舍的樣子惹得大娘子封清雲掩唇打趣。
沈約呈還是個不到十七歲的少年,被這麽打趣,臉上不由有一點紅。他本來還有好些話想對寒酥說,此刻也都把話咽了下去。他向後退了一步,轉頭對車夫說:“路上當心。”
他立在赫延王府前,望著馬車駛遠。
他心裡很不舍得。雖然只是分別一天,他現在已經開始犯相思。
沈約呈不會想到,這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寒酥。
暮色四合,沈約呈正一邊擺弄著要送給寒酥的步搖,一邊等她回家。可是他怎麽也不會想到他沒有等到寒酥回家,而是等到了她的死訊。
沈約呈呆滯了許久。
“怎、怎麽會……馬車怎麽會跌落懸崖呢……”沈約呈喃喃自語。他身上穿著喜服,他才剛與寒酥成婚。
一片大紅色的赫延王府,一日之間摘去了囍字與紅燈籠,一片縞素。
遠離赫延王府的郊外一處宅院裡,寒酥愁眉不展。
她將其他人引開,千方百計讓別人以為她在馬車上,再讓馬車跌落懸崖。同時又拜托沅娘提前在山崖下準備好了屍體。
她的計劃很周全,她也確實瞞天過海地“死”了。可是她瞞天過海,沒瞞過封岌。
她騎馬飛奔逃走時,被長舟和雲帆攔了下來,然後被送到了這裡。
再見封岌,已是七八日之後的晚上,這一晚是除夕。
寒酥有些驚訝他會在除夕夜過來。
封岌在寒酥對面坐下,端起酒壺倒了兩杯酒,遞給寒酥一杯。
“安心在這裡住著。”他說。
寒酥不吭聲。
自被帶到這裡來,她就明白了封岌的打算,不過是養一個外室罷了。她絕不允許自己做一個見不得光的外室,即使是戰神赫延王的外室。可是她也知道自己暫時沒法脫身,還需從長計議。
“吃飯。”封岌道。
寒酥看了他一眼,默不作聲地拿起筷子,與他一起吃年夜飯。
她的乖順,讓封岌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吃過東西,封岌帶著寒酥去了外面,帶她看煙花。
寒酥仰頭望著於夜幕中綻放的煙花。曇花一現的燦爛之後將自己燒燼,寒酥隻覺得悲涼。
夜裡,封岌將寒酥推到床榻上時,寒酥並不拒絕,甚至也會抬手攀他的肩背。她順從得好像認了命。
佔據彼此時,封岌垂眼,在柔和的帳中凝望著寒酥,道:“寒酥,我不會讓你永遠見不得人。等我兩年結束戰事,必會明媒正娶你。”
寒酥古井無波的眸中浮現了驚訝。不過這抹驚訝很快轉瞬即逝,她偏過臉去,望著桌上將要燒燼的燭火。
封岌時不時會來別院。他每次過來時,寒酥都安安靜靜地相陪,好似回到了曾經赴京路上的帳中。
只不過,她在一個月內逃了八次。
封岌正在朝堂上,忽得了消息,轉身大步離席,惹得滿朝文武議論紛紛。
雖然寒酥每一次逃走,都被他捉回來,可是他心裡卻越來越不安。
他握住寒酥的手腕,拉著人進房,用力一拽,寒酥跌跌撞撞地倒在床榻上。她的雲鬢散落下來,遮了半邊臉。
封岌逼近,他攥著寒酥的衣領,提拎著她,咬牙切齒:“為什麽一定要逃?寒酥已經是個死人了,你沒有身份還能逃到哪裡去?”
寒酥緊抿唇,不吭聲。
封岌怒不可遏,沉聲質問:“你要逃到什麽時候?”
封岌以為寒酥還會繼續沉默,可她突然開口。她平靜地說:“除非我死。”
封岌望著寒酥平靜的眉眼,心裡突然就慌了。他心裡升出巨大的恐慌感,似乎她總有一次能夠逃走,他總有一日將會永遠失去她。
不,他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封岌慢慢眯起眼,深邃的眼裡蘊出危險。他用力一扯,扯下了寒酥的衣帶,將寒酥的手綁起來,綁在床頭柱上。
“那就綁你一輩子。”封岌俯身壓過來。
封岌突然從噩夢中驚坐起,他目中驚駭,額有冷汗。
寒酥軟聲:“嘉屹。”
封岌轉過頭望向睡在身邊的寒酥,他盯著她半輩子那麽久,才知道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噩夢。
封岌突然抬手用力甩了自己一個巴掌。
寒酥愣住,急忙坐起身,問:“怎麽了?”
封岌撿起遺在一旁的寒酥的衣帶,遞給寒酥,沉聲道:“你把我綁起來出出氣!”
他居然在夢裡對寒酥做那樣的事,實在是太過分了!
寒酥一臉呆滯地望著他,茫然無措。
封岌又突然抱住寒酥,緊緊箍進懷裡。
這個夢,是封岌藏在心裡的一絲懼,懼怕與寒酥的錯過。
幸好上蒼眷顧他,讓他們沒有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