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叔 - 第134章
“就像你以前那樣。”
——封岌這句話讓寒酥的臉色褪去最後一絲血色。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兩個人心知肚明。他在提醒她,在那個秋雨綿綿的帳中,兩個人是如何度過……
寒酥心口一陣驚懼地狂跳。她睜大了眼睛,望著逐漸朝她逼近的封岌。
封岌站在她面前,他的靴子前端幾乎只差一厘就要抵在她的喜鞋鞋尖。而她胸前嫁衣上的珠串似乎已經貼上了他。
寒酥想要往後退,可後脊已經貼在了坐地屏上,退無可退。
“我不知道……”寒酥小聲辯解,“我不知道您是赫延王……不知道三郎是您的義子……”
封岌面無表情的面孔突然浮現了慍,他抬手捏住寒酥的下巴,抬起她的臉,迫使她抬頭與他對視。
“就算你不知,就可以這麽快另嫁他人?”他微眯的漆眸中蘊著深淵般的危險訊息,一旦墜落屍骨無存。
“是、是因為太夫人……他、他們說衝喜……”寒酥一向冷靜,如今因為太驚懼又因為臉被封岌捏住,將一句話說得結結巴巴。
他那麽用力,讓寒酥的嘴無法合上,也讓寒酥覺得有些疼。
封岌冷眼看著寒酥這張塗了大紅口脂的嬌唇開開合合,雪白的齒和濕粉的舌若隱若現。
原先她伴在身邊時,封岌無數次想要齧咬她的軟唇,又每每克制住。而如今,她往日淺素的嬌唇上塗了大紅的口脂,等著新郎官來一親芳澤。
如此想著,寒酥唇上的口脂越發刺眼起來。
封岌拇指轉挪,挪到寒酥的唇上,用力去蹭她的軟唇。柔軟的唇瓣在他的指腹下嬌柔得一塌糊塗。那麽柔軟仿佛輕易就可以被捏碎,可是封岌仿佛絲毫不知憐香惜玉,指腹用力地撚過,將寒酥的唇瓣揉蹭擠壓得變了形,同時將她唇上濕粘的口脂蹭得烏七八糟。大紅的口脂蹭到了她唇邊如雪一樣的臉頰上。
封岌終於停了動作,垂眼看著寒酥殘梅墜雪的嬌靨。
寒酥一動不敢動,甚至連眨眼也不敢,就這樣膽戰心驚地仰望著他,任由他擺布。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寒酥的心跳仿佛一下子停止,整個人都僵住。
很快,屏風另一側傳來翠微的聲音。
翠微將端來的膳食一一擺在桌上,她一邊擺一邊說:“娘子,我剛剛去廚房拿膳食的時候遇到姑爺了!我本來想著給您少拿點墊墊肚子就行,姑爺非要我多拿一些過來。姑爺對您可真好!”
翠微傻乎乎地笑著,將食盒裡最下面一層的海鮮湯小心翼翼端出來放在桌上,繼續說:“姑爺還說,今日來了好些賓客,那些賓客因他父親歸家了,今日恐怕要格外與他親近,他可能要被灌酒。他說他盡量少喝,只是擔心有些敬酒推脫不得,若回來遲了或是醉了,請您一定包涵!”
翠微將紅筷子和綁了紅繩的杓子也拿出來放在空碟上,她雙手輕拍了一下再交握,彎著眼睛再感慨一句:“姑爺對您可真好!以後一定會好好疼您的!”
寒酥費力地咽了口唾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尋常一些,她胡亂找了個借口,說:“翠微,你去三郎那邊看一看都誰灌他吃酒,又是誰幫著擋酒了。”
翠微噗嗤一聲笑出來,笑嘻嘻地說:“看來不僅是姑爺知道疼您,您也知道疼姑爺。姑爺要是知道了,一定特別開心!”
寒酥不敢去看封岌冷若冰霜的面龐,急急催:“快去!”
翠微以為寒酥的新娘子被她說害羞了,她捂嘴笑了一聲,道:“好好好,我這就去。娘子您好好休息著,畢竟呀……今天晚上洞房花燭夜可是要好好忙碌一番的呢!”
翠微生怕寒酥訓斥她,她打趣了這麽一句,趕忙快步往外走。她邁過門檻關上房門了,才記得囑咐一句:“別忘了吃些東西墊墊肚子!也是……補一補體力!”
寒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封岌的神情,見他欲張開嘴,寒酥如臨大敵生怕他這個時候說話被翠微撞見!
她飛快踮起腳來,在封岌開口說話的前一刻,雙手交疊著手心去捂封岌的嘴。
封岌頓住,意外地盯著寒酥,似乎有不解也有憤怒。他的眼底玄色越來越濃重。
寒酥的手,封岌太熟悉了。
他第一次拉過寒酥的手時,曾十分意外她的手與他相比,是那麽纖細柔軟,纖纖素指似乎只要他微一用力就會握斷。是以,他每次拉過她的手時,都會小心一些,怕他那布了一層薄繭的手掌弄傷了她。
封岌太喜歡寒酥的手了,不僅纖細皙白,還自帶一絲若有似無的淺香。那道馨香時有時無,總是能在不經意間被他輕嗅,等他深究又乾乾淨淨並無香氣。
彼時軍帳,她連衣裳也沒有。封岌確定她手上沒有塗任何香料,那是她身上自帶的香。
他也喜歡拉過她的手,感受著她這雙手上的笨拙取悅。
寒酥並不知道封岌此刻盯著她時在想些什麽,她心口一陣狂跳,驚慌地等了又等,時間變得萬分漫長,她等到確定翠微已經走遠了,這才顫顫收回手。
寒酥香軟的手拿開了,封岌從回憶裡回神。
他漆眸重新聚了帶慍的光影落在寒酥的臉上。
他終於將捏著寒酥下巴的手拿開,可還沒等寒酥緩過來,封岌立刻握住了她的手腕,他轉身大邁了一步,寒酥被拉拽地腳步踉蹌。
封岌用力一甩,便將寒酥甩到了婚床上。
寒酥跌跌撞撞地坐在喜床上,她身上大紅嫁衣上的珠子流蘇不停地晃動著。
大紅床幔上的紅色珠子跟著劈啪晃動,一陣細碎的響聲,墜著的囍字也搖晃起來。
明麗的日光透過窗紙照進來,照在紅色的琉璃珠上,折出的紅光刺眼得讓封岌眯了眯眼。
一片大紅色的婚床上,坐著驚魂未定的豔麗新娘。
封岌居高臨下地望著寒酥,可是這不是他的新娘,是他的兒媳。
當初寒酥在半路逃走,封岌派人暗中護送她到京城,得知人居然去了他的府上。那時候封岌得知消息,驚訝之余覺得頗有緣分。甚至他也說不清在得知日後還會在自己家中再見她時,心裡那絲喜悅究竟由何而來。他派去的人見寒酥到了赫延王府,便回去向他複命。
後來她在赫延王府上的事情,他便不再知曉。封岌竟是不知道寒酥這麽快就要和沈約呈成親了。
一個月多月,還真是……
封岌磨了磨後牙槽,幾乎是咬牙切齒。他想問一句她就這麽恨嫁?離了男人不能活?可終究是理智和體面,讓他問不出這麽刁難人讓人難堪的話。
寒酥的胸口距離起伏著,向來端莊的人此時也渾然顧不上端正坐姿,整個人斜坐在婚床上,她雙手撐在身側的床榻上,雪色的纖指蜷起來攥住大紅的床褥。柔軟的絲綢床褥被她攥得跑了絲。
寒酥自詡冷靜自持,此刻她拚命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必須冷靜下來!
若她和夫君的父親曾經有過那麽一段經歷被人知曉,她便要受千夫所指!她大不了一頭撞死一了百了,可妹妹怎麽辦?她不能讓妹妹有一個不堪的長姐,也不願意姨母的好名聲被她牽連!
怎麽辦……
可是寒酥毫無辦法。她怎麽也不會想到路上遇到的武將居然會是赫延王,原來她向肖子林打聽將軍名諱時,肖子林只是隨便編了個名字搪塞她……
不是回憶過去的時候!寒酥逼著自己將思緒拉回來。她再次用力咽了口唾沫,冷靜下來。
寒酥並不知曉過分的慌亂讓她的眸中臥了一汪盈水,上挑的眼尾亦洇紅。她坐直身,撐在身側的手抬起來去攥封岌的袖子:“將軍,求您……”
封岌望著她,恍惚間眼前浮現初見那一日。
他如第一次相逢時那樣冷漠地看著她,可是這一次說出的話卻變得更加絕情,他說:“求我?你上次求我時可不是穿著衣裳的。”
寒酥眼睫劇顫,攥著封岌衣袖的手亦顫。
寒酥搖頭,顫聲:“不,我不能……”
今日是她嫁給沈約呈的日子,她已經與沈約呈拜過天地與父母成了禮,她和沈約呈已經是夫妻了……
“不能?”封岌冷笑,“臉皮總要丟,關鍵在於怎麽個丟法。”
這是警告嗎?
他將將他們的事情公之於眾嗎?驚悚之感爬上寒酥的心頭。她曾與他那般親近,如今嫁給他的義子,他顏面無存不想放過她了嗎?
驚懼與掙扎之後,寒酥的眸中一瞬間生出灰敗。
不過是片刻間,於寒酥而言卻仿佛一輩子那麽久,她緩慢地抬起手,伸向自己的衣襟。她顫著手去解囍字衣扣,胸口上的紅色流蘇珠串打著她的手指,仿佛在阻止她。
可是寒酥顧不得其他。
她在封岌居高臨下的審視下,褪下身上的嫁衣。厚重繁複的嫁衣從她脊背上滑落,堆在她後腰的床榻上。露出她裡面繡著鴛鴦的紅色肚兜。
雪色的肌膚在紅肚兜的映襯下,皎誘無邊。
寒酥小心翼翼望一眼封岌的神色,探不出他的喜怒。她顫著手,木然將手伸到後腰,去解肚兜在後背的系帶。
鴛鴦肚兜也被寒酥解了下來,輕輕落在她的腿上。綢緞婚裙絲滑柔軟,鴛鴦肚兜落在裙子上,又緩慢地滑落下去,落了地,亦落在封岌的足前。
寒酥睜大了眼睛,抗爭著想要哭的本能,不讓眼眶裡蓄滿的淚落下來。她重新伸出手,去攥住封岌的袖角,胸口幾次起伏喘息之後,她才能說出話來。
“將軍,您寬仁端方,求您不要告訴別人……求您寬宥我……”好不容易一句話說完,寒酥蓄滿眼眶的淚終於滾落下來。
蓄重的淚水從她的眼眶裡迅速滾落,沿著她皎潔的面頰滑落,落在她的唇邊。而她的唇邊,是被封岌撚蹭弄花的斑斑紅色口脂。
封岌望著寒酥。
美人褪去嫁衣,美得攝人心魄。可是此時此刻,封岌並沒有心神欣賞美人,他甚至沒有去看她褪去上衣的身子,他的視線落在寒酥的面頰上,他在看著她的那滴淚。
淚是冷的鹹的,可是寒酥落得這滴淚卻一下子灼了封岌的眼。
明明是他讓她這麽做,可當她真的褪去嫁衣,封岌心裡立刻生起一團火。
“很好。”封岌怒聲。
他繼而又笑了一聲,道:“你的侍女給你端了膳食,去吃一些。”
寒酥不可思議地望著他,不動不言,不知道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封岌又道:“吃一些東西,晚上洞房花燭才有力氣折騰。”
寒酥一下子想起翠微剛剛說的打趣話,她也弄明白了封岌這是故意羞辱她。她垂眸望了一眼落在他足邊的鴛鴦肚兜。
路上近一個月的朝夕相處,讓寒酥對封岌有了一些了解。他總是寡言,那些暗示或默許都需要她去猜。
寒酥聽懂了封岌這話的意思。她沒有彎腰去撿落在地上的肚兜,也忍著去穿外衣,就這樣起身,咬著牙繞過屏風,行屍走肉一般在桌邊坐下,拿起紅色的木筷子。
封岌跟過來,看著她衣衫不整卻端正坐下的身姿,看著她竟真的開始吃東西。
寒酥也不知道自己在吃什麽,她麻木地夾了東西往嘴裡塞,麻木地咀嚼。
封岌立在她身側,從窗口照進來的光將他的影子落在她的身上。
寒酥一邊吃著東西,一邊飛快思量籌謀著。
既然她已經和沈約呈成親了,封岌應當也會顧忌顏面不願意將她與他之前的事情公之於眾。他只不過是惱怒想要撒氣羞辱她而已。
想到這裡,寒酥心裡的恐懼突然消了大半。
“去穿衣服!”封岌突然厲聲。
寒酥手一抖嚇了一跳。她趕忙將筷子放下,站起身來,幾乎是小跑著繞到屏風另一側的婚床前,去拾衣裳來穿。
她匆匆穿好衣裳,深吸了一口氣,做了些心理準備,才硬著頭皮朝屏風另一側走去。她想要冷靜地跟封岌好好談一談。
可是當她繞過屏風,卻不見了封岌的身影。
寒酥在屏風旁呆怔了很久。
封岌就這樣走了嗎?
他是發泄完了,準備放過她了嗎?
寒酥摸不準。
可是,就算封岌願意放過她。寒酥也不願意放過自己。
有些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她做不到曾與封岌那般緊密之後,再與其子為夫妻。這是她的教養所不允許的。
寒酥緊抿著唇,心裡恨著老天捉弄,但凡封岌早一日歸家,她不惜一切代價也不會嫁給沈約呈。可是如今已經遲了,她已經和沈約呈成親了……
她重新回到婚床坐下,失神地陷入沉思。
許久之後,寒酥茫然的眼眸中浮現了堅決,已然下定了決心。
——她絕不允許自己困在一對父子之中。既大禮已成,她唯有一“死”以來結束這段荒唐孽緣。
逃走這件事,她曾做過,不妨再做一次。如今已將妹妹送到姨母身邊,她“死”了之後,妹妹也會在姨母在庇護下平安長大。
寒酥冷靜地思考著計劃,不知不覺天黑了。
沈約呈被送回來時醉得不省人事。
下人們都退下之後,翠微才忍不住嘀咕:“赫延王歸家心情不錯,帶著姑爺見人,讓姑爺喝了好些酒……”
寒酥聽著翠微念叨的話,她抬起頭望向窗口的方向,見一道高大的人影映在窗牖之上。
寒酥知道,窗外的人是封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