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霽聆春 - 第109章
項陽曜正嬉皮笑臉地和幾個年輕的郎君聚在一起投壺喝酒,小廝急匆匆跑過來,湊近他低聲了幾句。
項陽曜臉上的笑一僵,霎時變了臉色。他手中的酒樽放在桌上,立刻轉身大步往雅間去。
留下幾個年輕郎君們面面相覷。項陽曜是出了名的好脾氣永遠掛著一張笑臉,忽見他冷了臉,眾 人有些不知所
措,不知發生了什麽大事。不過他們的隨從很快過來稟告了項微月的事情。
很快, 今日來參加中秋宮宴的人幾乎都知曉了雅間發生的事情。
酒後唐突了項微月的武將叫劉良櫪,是二品武將劉良驥的親弟弟。今日中秋宮宴,沈聆妤不在的 時候,讓劉良驥的夫人陳安嫻照料。先前的接觸,讓沈聆妤覺得陳安嫻做事周到,所以放心將主管中 秋宮宴的事情交給她。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可陳安嫻沒想到出了這麽個事情,犯事的人還是她家里的人。
陳安嫻盯著耷拉著腦袋的劉良櫪,真真是恨鐵不成鋼氣得牙癢癢!
“微月受驚了!”陳安嫻趕忙走到項微月面前,拉住她的手,“是我家兄弟糊塗,我讓他給你賠 罪。不不, 改日我帶著他登門給你賠不是。”
“沒什麽。 “項微月勉強笑了笑。平時里開朗的姑娘,遇到這樣的事情,還是難免難堪。
陳安嫻與項微月往日里本就有些走動,瞧著她受驚,著實有些心疼。這姑娘家的名聲是那麽重 要,陳安嫻心里很不是滋味兒。不過她轉念一想,今日中秋宮宴本就是相親宴。若微月嫁到劉家來……………
急匆匆的腳步聲打斷了陳安嫻的思緒。她轉頭望過去,見項陽曜臉色陰沈地往這邊走過來。
“項大人。”陳安嫻不敢像往日那樣寒暄,正經地行了一禮。
可項陽曜看也沒看她一眼,他的目光凝在項微月的身上。項陽曜的視線落在她的袖子上。項微月 外衣左臂的袖子被扯壞了,撕裂的袖子隱約可見里面淺粉色的衣袖子。
項微月之前一直告誡自己要保持體面,不能讓眾人看笑話,臉上勉強掛著笑。可是瞧見項陽曜過 來,她還是忍
不住鼻子一酸。
“阿兄………………”她輕輕的一聲喚,也比往日的甜聲多了幾許委屈。
項陽曜意味不明地望了劉良櫪一眼,走到項微的左邊,他的手臂貼著她,貼著她被撕壞的外衣 袖子。他握住項微月的手,說:“沒事了,我們回家。”
“現在嗎?”項微月擡起眼睛望向他,“阿兄,主宴還沒開始。陛下和皇後還沒來呢。
“不要緊。我們回家換衣服。”項陽曜握緊項微月的手,牽著她穿過人群,回家。
理智告訴項微月應該留在宮里,至少要等陛下和皇後娘娘到了之後,再離宮。就算現在要走,她 可以走,阿兄的官職在那里,實在不應該走。
可是她心里難受,很想回家。阿兄縱著她,她也想自私一回,現在就跟阿兄回家。
她低著頭,望著兩個人牽在一起的手,眼角微微泛紅。
她還記得前兩年,自己總是很喜歡去牽阿兄的手。阿兄的手又大又安全,可是阿兄推開她的手, 阿兄說她已經長大了,不能再拉拉扯扯………………
那邊沈聆妤聽了小鞋子的稟告,更覺得事情嚴重性。女子被唐突本來就是糟糕透頂,若弄得人人 皆知,更是不能再糟糕了。
謝觀瞥了一眼沈聆妤蹙眉的樣子,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他對這世間無關緊要的人向來冷漠,不 會因為不在意的人生出情緒的起伏,永遠不會像沈聆妤這樣因為別人的事情記掛思量。
沈聆妤和習慣趕到御花園的時候,席間一片平和,並沒有因為項微月的事情起太大議論。至少表 面上的體面還是要的。
內宦拉長了嗓音通稟皇帝皇後駕到,御花園席間的臣子及其家眷們紛紛站起身,離席行禮。
謝觀和沈聆妤並肩往前走,穿過長長的席間。
謝觀本來臉上沒什麽表情,可是走了一會兒,他望著足下的地磚皺了皺眉。
沈聆妤和謝觀走到上首的座位坐下,謝觀冷著臉,沒說話。沈聆妤望了他一眼,替他開口,溫聲讓眾人平身。
文武百官和女眷們這才直起身,重新回到席間。
沈聆妤在桌案下,輕輕拉一拉謝觀的袖角,低聲問他:“怎麽了?”‘
“應該乘步輦過來的。”謝觀說。
謝觀皺著眉轉過臉,視線落在沈聆妤的腿上。他將手掌搭放在沈聆妤的腿上,輕輕揉了揉。
沈聆妤這才恍然。她的這雙腿走路太久就會酸疼,謝觀是擔心她從青葳宮走過來會累著。
哪有他這樣關心人的?
沈聆妤彎了彎唇,在桌案下,捏著他袖角的手往前挪,纖指搭在他的手背上,用白潤的指端在他 的手背上輕輕點了點。然後她微微偏過頭,靠近謝觀,低聲:“今日沒覺得疼,想來是這雙腿越來越 爭氣了。”
謝觀的臉色霎時好了許多。
下面的臣子們察言觀色,見陛下臉色稍霽,這才敢一個個笑著站起身來說起慶賀中秋的場面話。
更有那才華橫溢的文臣出口成章,立即作詩一首,引得旁人一陣喝彩。
好像所有人都在笑,可謝觀瞧著他們那一張張笑臉,只覺得莫名其妙。
他們傻樂呵什麽?
謝觀無聊地轉過臉,望向沈聆妤,見沈聆妤也彎著唇在笑。
謝觀跟著唇角勾出一抹笑來。哦對,今天過節,過節當然要開開心心地笑著過。
下面這些臣子們的賦詩雅興結束了,沈聆妤才轉過頭望向陳安嫻,詢問:“聽說雅間里出了事情?”
本也不該當眾詢問。可是沈聆妤聽說事情鬧得很大,今日來赴宴的人幾乎都知曉了,那也沒必要私下詢問。把事情放在明面上,該罰就罰。
陳安嫻頭一次領了皇後的命令主管今日中秋宮宴的事情,出了事兒,她心里正忐忑著。沈聆妤當眾問其,她趕忙站起身來,不敢遮掩也不敢徇私,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
“………………家弟喝多了酒腦子糊塗了,走錯了休息的雅間,沒想到微月正在屋里。他醉得厲害腳步踉 踉蹌蹌的,本來是想向微月作揖賠不是,然後再出去。微月見他醉得厲害想要出去,兩個人錯身的時 候,家弟剛好彎腰作揖,就將微月的袖子扯壞了。”
陳安嫻敘述的時候,劉良櫪跪在一邊,待陳安嫻說完,劉良櫪俯身叩首:“是臣酒後糊塗,為今日雅宴添亂,請陛下和皇後娘娘降罪。
就連劉良驥也站起身來附和,同請降罪。
沈聆妤問的是陳安嫻,劉良驥和劉良櫪兄弟二人也只能稍微附和一二,不能說太多。陳安嫻悄悄 打量著沈聆妤的臉色,再道:“剛剛臣婦訓斥過家弟,又和家主商量了一番。微月窈窕淑女並未婚 配,家弟亦未娶妻。今日之事因誤會而起,興許也是天作之意,還想請皇後娘娘降旨賜婚,成就一對佳話。”
陳安嫻這樣說,在座眾人並不意外。今日本就是給京中適婚男女互相相看之意,劉家和項家結婚,也勉強能算門當戶對。
雖然項家有項陽曜這個右丞,比起官職來,項家要高於劉家,可朝野間都隱隱猜到項陽曜這個丞相做不久。而劉家卻更有底蘊些。兩家結婚,也說不好到底是誰家高攀。
今日出了這樣的事情,不管是哪一方有意還是無意,似乎走向結親都是最好的結果。
沈聆妤微笑著聽陳安嫻說完,暫時沒有回應賜婚之事,而是下令魏學海去問清今日負責雅間的宮人,對於他們的疏忽大意予以懲罰。
沈聆妤再說:“至於賜婚這件事………………”
謝觀忽然開口,打算了沈聆妤的話。他問:“你為什麽沒有?”
沈聆妤話說一半被打斷,疑惑地轉頭望向他。她問:“什麽?”
她沒有什麽?沒有被人唐突?
席間眾人亦是謹慎起來,目光全部落在謝觀的身上,他們在心里琢磨著難道陛下要管這件事?陛下向來不怎麽管事,若他參與,會不會意味著什麽?
所有人都在胡思亂想的時候,謝觀皺著眉,指了一下陳安嫻的手。
陳安嫻嚇得雙肩哆嗦了一下,心里竟是生出一絲恐懼來,生怕謝觀下一句話就是要把她拉下去砍了!她哆哆嗦嗦地順著謝觀的視線往下看,看向她的手,她的手怎麽了?
她的雙手今日並沒有戴首飾,只是在指甲上塗了丹蔻。
謝觀移開了目光,又隨手在席間的鶯鶯燕燕間指了指。但凡被他指過,席間的年輕女郎們個個正襟危坐,硬著頭皮裝出不怕的淑女模樣來。
最後,謝觀的視線落在沈聆妤的手上。
她的手幹凈纖細,白白軟軟,指甲修得很短,半透明的指甲圓潤可愛,透著下面的粉色。
沈聆妤恍然。不懂謝觀為什麽會在處理事情的時候突然問起這個,她溫聲開口:“丹蔻嗎?我是好些日子沒有染了。”
沈聆妤瞧著席間的姑娘們被嚇到了,有意多說兩句活絡氣氛。她眉眼溫柔地掃過席間,柔聲道:“今日瞧了好些貌美女郎將指甲染得很漂亮,本宮也有些心動呢。”
謝觀“哦”了一聲,擡了擡手,對魏學海道:“去拿。”
“是!”
魏學海趕忙轉身給後面的幾個小太監們使眼色,讓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將五花八門染指甲的丹蔻送過來。
沈聆妤這才重新對陳安嫻說道:“賜婚之事便罷了。有劉家有意,可自去提親,一切看你們兩家的緣分。本宮就不參與了。”
“是。 ”陳安嫻趕忙道,“臣婦歸家之後,立刻籌備,禮數周到地去項家,向微月提親!”
沈聆妤笑笑點頭,沒再多說。
今日這中秋宮宴,雖有著點鴛鴦譜的意思,可沈聆妤卻沒有賜婚的意思。不過是給朝臣們一個機會,讓這些新舊朝臣們自己結親,將姻親網散開。
當然,事後若有不能牽的姻緣,宮中再斷也不遲。不過想來朝臣們也不蠢,他們私下里結親,也會揣摩好陛下的心思,不敢亂來。
小太監們很快將染丹蔻的東西捧送過來,謝觀好奇地研究了一會兒,拉著沈聆妤的手,給她染指甲。
驚夜走來,俯身在謝觀耳邊稟事。
“殺了。”謝觀漫不經心地說著,將一抹紅描在沈聆妤瑩透可愛的指甲上。
他看著自己的傑作,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