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霽聆春 - 第97章
天色黑下來之後謝觀也沒有回來, 若是往常這是絕無可能的事情。通常情況下他必然早早回來守在沈聆妤身邊,恨不得一刻也不離開沈聆妤身邊。
可是今日他與謝雲重聚,兩個人都不是健談的人卻把酒言歡聊起許多舊事。
春草夏花掩映圍繞的雅亭之中, 時不時傳來兩個人愉快的笑聲。惹得立在遠處的小太監們時不時詫異望過去, 他們可從未見過陛下這般輕松愉悅。
雅亭裏,兩個人閑聊了很久之後, 謝觀才問:“差點忘記問,你今日上山去做什麽?”
謝雲體弱, 以前就極少出門,更沒有登高望遠的雅興。
謝雲遲疑了一下, 眉眼之間忽然浮現一抹特殊的溫柔。他微笑着, 語氣情不自禁地放柔:“閑來無事, 想親自去采摘一些安胎的草藥。”
微頓, 他溫聲補充一句:“六個多月了。”
謝觀挑眉,繼而了然。
淩鷹衛是何等效率?自知曉謝雲還活着, 他這兩年經歷的事情已經被查得一清二楚禀告了謝觀。
“人家還是不肯見你?”謝觀難得拿出打趣的語氣來, “巴巴采了藥派人送去,自己還不敢露面?”
謝雲赧然道:“以不相見為諾,才哄得她留下那個孩子。”
謝觀欠身,拿起桌上的酒壺,又倒了兩杯酒。他先遞給謝雲一杯, 再給自己倒酒。他一邊給自己的酒樽裏倒酒,一邊道:“以前和四哥五哥吃酒的時候,問你來不來, 你總是搖頭不來, 還勸我們少喝些酒,飲酒傷身。”
謝觀看着謝雲拿起酒樽飲酒, 道:“你現在酒量也漸長了。”
謝雲飲盡杯中酒,悵然道:“酒确實是好東西。往日是我不懂你們的興致,給你們掃興了。”
謝觀搖頭不語。
謝雲自顧說下去:“高興的時候,酒能助興。不高興的時候,酒能消愁。今日你我兄弟重聚,是高興。”
兩個人抵杯相慶,飲盡杯中酒。
謝觀重新斟酒時,謝觀掀了掀眼皮看向謝雲,問:“小八,你這飲酒全是因為重聚高興,沒有消愁?”
謝雲微笑着接過酒,沉默着。這是默認了。
謝觀難得拿出挖苦的語氣:“看你這受情傷的德行。我堂堂玉樹臨風氣度無邊的八弟,惹了多少京中貴女芳心,如今竟然連個女人也搞不定?”
謝雲搖頭:“她和那些女人不一樣。”
謝觀冷笑,道:“她既囚你兩年,你便囚她兩年便是。骨頭再硬,也能被你磨軟。”
謝雲嗆了一口酒,連連搖頭:“不不……”
謝雲放下酒杯,望着謝觀,認真道:“我不舍得。她真的和普通姑娘家不同。她是雄鷹,我不能折斷她的翅膀。”
謝觀笑笑,道:“我就随口一說,你不用當真。”
畢竟是私事,簡單的閑聊之後,兄弟兩個就把話題繞開,談到了很多以前的舊事,也談了許多未來的事情。
謝觀在雅亭與謝雲把酒言歡時,沈聆妤迎來了客人——壇紗縣主。
壇紗縣主帶着親手做的點心求見沈聆妤。
“這是我親手做的家鄉小事,娘娘膳時可以嘗個新鮮,若是喜歡,我再做些!”壇紗縣主道。她猜測身為皇後,大概不會直接吃她的東西,當面試毒又難看。所以故意這樣說。
沈聆妤微笑着道謝。
小鞋子捧起食盒,笑着說:“奴拿去廚房溫着,等用晚膳的時候一道呈上來。”
沈聆妤颔首。
“皇後娘娘這一路辛苦了。”壇紗縣主微笑着與沈聆妤寒暄。
沈聆妤始終微笑相待,心裏卻有些詫異,不知道壇紗縣主今日為何來找她。原先在洞湘時,壇紗縣主與她的接觸也不多。
沈聆妤不由想起壇紗縣主和親的身份,難道她這是要提前為入宮做準備,和皇後打好關系?
這邊沈聆妤在心裏揣摩着,那邊壇紗縣主心裏越來越急。
壇紗縣主硬着頭皮寒暄了幾句,實在是沒耐心兜圈子,她說:“這次過來,是有事情想求皇後娘娘幫忙。”
沈聆妤微笑着,等壇紗縣主繼續說下去。沈聆妤雖然眉眼間挂着笑,卻顯出幾分疏離來,并不熱心的樣子。
壇紗縣主一咬牙,直接說:“自見了八殿下,驚鴻一瞥再難相忘。想來這就是中原人所說的一見鐘情!所以鬥膽想請皇後娘娘幫忙做媒!”
一口氣說完了來意,壇紗縣主眼巴巴地望着沈聆妤。
沈聆妤有些懵,顯然對壇紗縣主所說很是意外。
壇紗縣主緊張地盯着沈聆妤的表情,心裏惴惴不安。她這話半真半假,假多于真。她并非對謝雲一見鐘情,而是覺得嫁給八殿下總比入宮給暴君當妃子好上許多。
伴君如伴虎,何況謝觀從未給過她好臉色。入宮之後,若是謝觀一個不高興就砍了她的腦袋雕燈玩兒怎麽辦?
她得想法子謀個出路啊!
壇紗縣主聽侍女說,當初離開洞湘那一日,謝觀曾對皇後娘娘說過,要把她指給八殿下或者朝中的右丞。壇紗縣主心裏沒譜,不知道謝觀當時說這話時是不是為了哄皇後高興。
所以她得先下手為強呀!
身為皇後,應當是不會希望自己的夫郎納妃的,所以她立刻跑過來主動跟沈聆妤說想要嫁給謝雲。
至于謝雲,她不喜歡謝雲沒關系。保命乃第一要緊!而且她聽說謝雲病弱不能長壽,他若早早死了,她守寡之後興許能早日回故土……
沈聆妤開口:“這事我做不了主,等得了閑我問問陛下。”
“多謝娘娘!”壇紗縣主立刻說。皇後雖然沒答應,但是答應替她詢問陛下,這就是好事呀!
陛下對她無意,再得知她心悅陛下的手足,應該就不會納她入後宮了吧?
壇紗縣主心口的一個巨石終于落了地。她站起身來,燦爛笑着:“皇後娘娘舟車勞頓,我就不叨擾您休息啦!”
沈聆妤颔首,目送壇紗縣主開開心心離去的輕快背影。
她卻陷入了沉思。
沈聆妤知道今日謝觀與謝雲重逢,必是要很晚才回來,她也沒有等謝觀。梳洗之後,她自推輪椅回寝屋,就打算休息。
只是今日壇紗縣主的出現,讓沈聆妤不得不面對一個現實。
她挪到桌旁,去翻行囊裏的那個糖盒。她将糖盒打開,拿起藏在裏面的那瓶避子丹。
以前托楚星疏備下這份避子丹的時候,沈聆妤心裏想着總會有別的妃子給謝觀誕下皇兒。
然而時過情境,沈聆妤如今卻清楚地明白自己不太能接受謝觀納妃。而若她不允謝觀去碰別人,她還能如願服用避子丹嗎?
沈聆妤忽然就陷入了兩難。
許久後,沈聆妤失笑搖頭。她忽然覺得考慮這個問題有些遙遠,謝觀好像根本就沒有碰他的意思。
這就又讓沈聆妤陷入另一個困惑之中——她與謝觀做過許多親密事,她一直不太明白謝觀為何沒有與她走到最後一步。
謝觀将盡子時才回來。
他酒量向來很好,也從不允許自己醉酒,今日歸來時卻有些微醺。回來之前,他親自送謝雲回房。
謝雲說不用他送,他笑着說這是兄長該做之事。惹得謝雲也感慨,往日關系不算緊密的兩個人如今成了唯一的親人,那份血濃于水越發珍貴。
謝觀回到寝屋,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
屋內桌上燃着一盞柔和的燈,這是沈聆妤故意給他留的燈,不想他回來的時候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清。
謝觀他記得以前母親也總是喜歡給父親留燈。父親軍務繁忙,大多時候夜不歸宿,可母親每一晚都會為父親留一盞燈。
母親溫柔地說:“也不知道你父親什麽時候會回來,不管他什麽時候回來,家裏的燈總該亮着迎接他。”
謝觀望着桌上的那盞柔和小燈,隐約感受到了一點屬于家的溫馨。他又将目光移到床榻上的沈聆妤。夜色甚濃,她睡得正沉。
謝觀走到床邊坐下,凝望着酣眠的沈聆妤,忽然傻笑了一下。他俯下身去,将一個極淺的吻落在沈聆妤的手背上。
“我想,我明白月牙兒對于你來說代表什麽了。”謝觀将聲音壓得很低,擔心吵醒了沈聆妤。
過了片刻,他又笑了一下,說:“等把她接回京城,孤好好賞月……賞咱們閨女!”
沈聆妤睡得正酣,全然沒有聽見謝觀的話。謝觀忽然就想若沈聆妤現在是醒着的,聽見他這話,定然要明眸帶嗔地瞪他一眼。
謝觀站起身,走到桌旁熄燈,打算歇下。
熄燈前,他的視線落在桌上的行囊裏面的糖盒。謝觀目光沉靜地望着這個糖盒許久。
這一路上,沈聆妤始終帶着這個糖盒,時不時捏一塊硬糖來吃。
謝觀靜默地立了片刻,打開糖盒,直接拿起那瓶避子丹。擰開蓋子,他面無表情地倒了一顆“糖”在掌中。
他回頭看着熟睡的沈聆妤,眼底的溫柔慢慢淡去。他心裏終究是有些介懷的惱意,情不自禁将那顆“糖”碾成粉末。
謝觀很快又回過神來,看着指間的粉末微微變了臉色,有些緊張、有些不安。
他檢查糖盒,見裏面裝了很多“糖”。少了一顆,沈聆妤應該不會覺察吧?他不想她覺察。
謝觀将小糖瓶的蓋子蓋好,放進糖盒裏,回憶了一下剛剛拿起它時的樣子,将其擺回原來的樣子,就當自己沒有碰過。
他提起桌上的水壺倒一點水濕了帕子,擦淨手上沾的藥粉,又蹲下來,将落在地上的那一點粉末仔細擦淨,不留一點痕跡。
做好這些,謝觀熄燈上榻打算睡下時,望着一無所覺的沈聆妤,心裏的那份惱意又滋生。
床榻之內一片黑暗,謝觀卻看得清清楚楚。他盯着沈聆妤靜美的睡眼,咬牙警告:“沈聆妤,孤的忍耐有限!”
一路舟車勞頓,終于能睡安穩的床榻了,沈聆妤睡得很沉,對于謝觀的警告,自然一點也聽不見。
謝觀惡狠狠地伸手,朝着沈聆妤的脖子比量了一下掐死她的動作。可也只是比量一下,他的手連碰也沒碰沈聆妤的脖子一下。他剛從外面回來,身上沾了寒氣,又剛用涼水洗過手,太寒了,哪能碰她呢?
謝觀扯過被子蓋在身上,臉色陰沉地閉上眼睛。
大約過去了一刻鐘,謝觀覺得身上不那麽寒了,才轉過身去小心翼翼抱住沈聆妤腰身,在不驚醒她的前提下,将她抱進懷裏,擁着。
軟玉溫香抱滿懷,他這下能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