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霽聆春 - 第125章
盛夏的風吹在身上是熱的,窗外枝杈間的蟬鳴一聲又一聲,拉著長音。
熱風吹起沈聆妤鬢邊的碎發,她坐在窗下不知不覺閉上眼睛, 時不時點一下頭打著瞌睡。
手中的經書掉到地上,沈聆妤一下子醒過來,迷糊的眼中瞬間清亮起來,看清坐在對面的人是自己的婆母, 她趕忙撿起落在地上的經書,重新挺了挺脊背,拿出端莊的樣子。
大夫人望著她問:“困了?”
“沒有。”沈聆妤搖頭。
大夫人笑起來,溫聲道:“誦經枯燥,你們這年紀的孩子哪能喜歡呢?回去吧,不用你陪著的。”
沈聆妤眼眸輕轉,有一點遲疑。
——嬤嬤說,她剛嫁過來,萬要敬重婆母。婆母有誦經禮佛的習慣,她剛過門,理應相陪。
“回去吧。昨日才嫁過來,今日應該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收拾東西也好,認認府里的路也好。你若真想陪我誦經禮佛,日後有的是日子。”大夫人說話時輕聲慢語,沒有半點難相處的模樣。她又微笑 著叮囑:“今天不要太累了,明日還要早起,送他們出征。”
大夫人瞧著沈聆妤故意裝出來的穩重端莊,有些好笑,也有些不忍心。她自己的女兒謝明若今年十四歲,一團孩子氣,兒媳今年也才剛十五,也是個孩子而已。
沈聆妤剛想說話,一個嬤嬤腳步匆忙地進屋來,臉色也凝重。
瞧著是前院的嬤嬤,大夫人隱約覺得有什麽要緊事。不等她詢問,嬤嬤先道:“將軍說昨日婚宴 上有貴客丟了重要東西,要全府各房配合尋一尋。”
大夫人立刻意識到事情沒那麽簡單。不過她也沒有多問,立刻讓身邊的幾個嬤嬤挨個院子去送消息。
然後她才回頭看向立在一邊的沈聆妤,怕她多心,寬慰兩句:“也不知道是什麽重要物件這般興師動眾,你回去盯著,若下人們無禮打出去便是。”
“既然是貴客之物,理應好好搜找才是。我這就回去問問身邊的侍女,有沒有看見。” 沈聆妤溫柔道。
沈聆妤帶著玉芝回去,不見另一個丫鬟玉薇的身影。
“玉薇應該是去打聽消息了。”玉芝一邊說著,一邊扶沈聆妤坐下,給她倒水。
沈聆妤擺擺手沒要,望著博山爐里直直升起的煙線,蹙眉發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熱,她有些心緒不寧。
女子出嫁,生活好像進入了新的篇章,周圍一切都是陌生的。沈聆妤自一出生就破例被封了郡 主,更是自小錦衣玉食長大,是所有人眼里的金枝玉葉。可是對於公主府,那里始終不似她的家。明明什麽都不缺,又好像缺了最重要的東西。
榮華富貴生活太好,有苦不能言,多說一句都成了矯情。
她曾悄悄盼著長大、出嫁,盼著離開那個金窩窩的家,開始新生活。如今真的出嫁了,一切又和她預料得不一樣。這場婚事匆忙,又是帝王縱權的棋子,甚至牽扯到了季玉川的生死。
沈聆妤一聲淺談,因前路未知,而心中忐忑不安。
唯一值得高興的事情便是明日謝家男子就要出征,她還沒有做好準備面對一個完全陌生的夫君, 謝觀的出征,仿佛給了她喘息之機。
玉芝從外面進來,說:“也不知道什麽重要的東西丟了,將軍派了軍中的人挨個院子搜查。 沈聆妤訝然:“不是家丁,是軍中的人在找?’
“是呀!”玉芝點頭。
沈聆妤疑惑不解,到底是哪個貴客在婚宴上遺了東西還能讓將軍動用軍隊來尋找?
她想了想,吩咐玉芝:“一會兒搜到這里的時候,盡量行方便。”
玉芝說是,心里卻覺得不太舒服。剛成親,就大張旗鼓地搜東西,總覺得別扭。玉芝又一想,不 是只搜郡主這里,是每一個院子都搜,又釋然許多。再一想謝堅謝將軍那一慣冷硬的作風,更是不敢不舒服了。
不過最後軍隊並沒有過來,玉芝派去盯著的人說東西已經在別處找到了。
“這樣最好了!省事多了!”玉芝笑起來,“郡主,要不要出去走一走呀?咱們還沒有好好逛過院子呢。
沈聆妤想想也是,她現在還不認識謝府的路呢。再一想,謝觀用過午膳之後去他父親那邊了,也快回來了。如謝觀單獨相處,她尚有些別扭。她也沒多帶人,只帶著玉芝和謝府的一個丫鬟出去,認 一認謝府的路。
沈聆妤在後院閒逛時,謝家的男郎們齊聚前廳,個個臉色凝重。就連病弱的小八和年少的小九也在。
“真沒想到陛下這般過河拆遷,如今不僅是想奪大伯父的軍權,還想要咱們謝家滿門的命!” 郎謝琉憤然道。謝琉是個溫潤的性子,永遠溫和帶笑,今日也是怒急。
謝雲坐在輪椅上,臉色蒼白道:“能夠在出征前一日覺察,是幸事。”
眾人皆讚同。若一無所覺按照計劃明日出征,便是一只腳踏進了陷進。謝家郎君沖鋒陷陣從不畏死,可戰死和死於帝王猜忌天差地別。再想到這滿族的家眷也要被牽連,皆是又怒又恨。
三郎謝楊快步從外面進來,眾人皆望過去。
謝楊先看了謝觀一眼,因為昨日成婚,謝觀今日換了一身紅衣,站在一群人中,格外顯眼。 謝楊道:“已經確定了。前幾日康晟世子臥病在床閉門不出,實則是被陛下抓進了牢中,以來要挾小郡主立刻答應這門聯姻。”
余下的事情,謝楊沒有多解釋,眾人也都懂了。
謝堅漠然坐在上首,一直沈默著,此時才轉過頭,看了一身喜服紅衣的小兒子一眼。
謝觀捏了捏掌中的平安符,上前一步,道:“父親,您對外聲稱患病不能出征,我去。謝家其他 人率兵出征,只要您留在京中,陛下有所忌憚,不敢妄動。”
大郎謝敘是謝家九郎中,謝觀唯一的同父同母手足。謝敘自幼跟在謝堅身邊,如今也是殺伐果斷的一員虎將。
謝敘性子與謝堅如出一轍,冷峻寡言,眾人議論時,幾乎沒有開口。此刻才轉頭看向謝觀,道:“還輪不到你掌兵符。”
謝觀皺眉,剛要再開口,謝敘直接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就這麽決定了。明日出征計劃不變,只是父親患急癥臥床休養,我拿父親兵符出征。 謝敘道,“至於你,不用同去,留在京中陪父親。”
謝觀仍是不讚同,這事情既然牽扯到他的婚事,他更是不想避險。
二郎謝琉打圓場:“大哥領兵打仗的經驗比我們都多。此番大伯父不去,大哥去也對。陛下雖然對咱們謝家起了殺心,此役卻關系到邊地無數百姓性命,不可敗。”
謝堅這才發話:“允霽,京中亦不安全,不能都走。你留下。”
謝觀皺眉,有些不太願意。因他剛成親,這次出征,家里的人一直不太同意他同行。
可是,他永遠不會忤逆自己的父親。
眾人又商談了大半日,才散去。
謝觀離去時,二郎謝琉叫住他。
“允霽,大哥兇了些,有時候說話不太好聽,卻沒有惡意,你別往心里去。”
謝觀道:“二哥,我豈是那般不知好賴之人?”
“如此我就放心了。”謝琉再道,“還有一件事。這事是陛下設計,小郡主年紀小不會參與到其中,只是被當成了棋子。已經成親了,可別因為這事生了嫌隙。”謝琉向來心細,如此要緊之時,也能想得周到思慮頗遠。
謝觀笑如雪霽:“我求回來的妻,怎會遷怒於她?”
謝琉也笑起來,拍了拍謝觀的肩,道:“回去吧。七弟妹剛嫁過來,你多陪陪人家。”
此時,沈聆妤正在花園里聽玉薇的稟話。
失蹤了小半日的玉薇回來了,向沈聆妤低聲稟告:“謝家應當知道康晟世子曾被囚的事情了。”
玉芝趕忙看向沈聆妤的神色。
沈聆妤眉心一點輕蹙,向來愛笑的嬌靨近日來沾了太多愁緒與不安。她沒說什麽話,轉身沿著後院的蓮花池緩步而行。
天空灑下蒙蒙細雨,玉芝要撐傘,被沈聆妤拒絕。她甚至將侍女趕得遠一些,自己一個人坐在荷花池旁,望著雨打荷葉走神。
沈聆妤呆坐許久,直到頭頂出現一把傘。雨滴落在傘面上,聲音嘈雜讓人心煩。
她沒好氣地說:“不是說了我不要傘嘛!我就是想淋雨!”
“淋雨染上風寒怎麽辦?”謝觀問。
沈聆妤一楞,下意識地轉過頭去。謝觀將傘撐在她頭頂,傘下的陰影照著他和煦的笑眸。
“雨、雨很小啊,不能著涼………………”沈聆妤有點慌亂地移開眼,又下意識地坐得更端正些。
謝觀望著她掖鬢間碎發的指腹,目光在她的手指頭上凝了凝,說:“我陪你再坐一會兒,還是回去?”
“回去了。”沈聆妤站起身。
兩個人在一柄傘下並肩往回走。沈聆妤垂眸,望著地上的影子,兩個人離得有些遠,謝觀手中的傘幾乎全在她頭頂。她主動小幅度地朝著謝觀挪過去一步。
隔著衣料,兩個人的肩臂若即若離地相碰。沈聆妤感受著這時不時的接觸,打在傘面上的蒙蒙細雨,降在她心里,將心田澆得淩亂。
她對婚姻有著太多的憧憬,可是情況覆雜,如這淅淅瀝瀝的薄雨,悄無聲息地給憧憬潑了涼水。
沈聆妤心事重重地回去,剛進屋,一轉身,謝觀的手掌落了下來。他掌心輕貼她的頭頂,說:“雨雖小,也淋了一頭水霧。”
他吩咐侍女去端一盆熱水來給沈聆妤洗頭。
當謝觀挽袖時,沈聆妤才明白他要親自給她洗頭,她有些懵,婉拒:“明日就要出征了,你要早早休息才是。”
“明日不走了。”謝觀朝沈聆妤招手。
“啊?”沈聆妤楞了一下,才一邊摘發飾一邊走過去。她身子發僵地在躺椅躺下來。謝觀的臉龐換一個角度出現在她上空。
謝觀攏了攏沈聆妤的長發,將其放在水中,骨節分明的手指長梳般穿進她的發絲,為她梳理著。
沈聆妤正渾身不自在,隱約聽見謝觀說“這樣也好”。她反應了一下,問:“什麽也好?”
謝觀掌中捧了些水輕潑在沈聆妤的發上,一點水珠濺落在她的額頭,盈著浮動燦光。謝觀望著她不停顫著的長眼睫,低下頭來,將吻落在她的眉心。
沈聆妤整個身子僵住,纖指一下子攥緊了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