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霽聆春 - 第114章
謝觀說:“每日晚間等你先沐浴然後我再沐浴,實在耽誤時間。”
微頓,他又像下決定的口吻說:“以後一起洗。”
“誰要和你一起洗………………”沈聆妤頷首垂眸,手心撐在桶沿上扶著,從浴桶里跨出來,帶起一陣陣水花。謝觀的視線落在沈聆妤擡起的腿。
沈聆妤瞪他一眼,嗔聲:“不許亂看!”
謝觀輕笑, 扶一把沈聆妤的濕腰,微微用力一壓,沈聆妤往外跨了一半的動作生生被他阻止。她那 擡起的一條腿又落回水中,濺起一陣晃動水花和淩亂水聲。
謝觀再往前一步,衣衫前襟幾乎貼著桶壁。他搭在沈聆妤濕漉腰側的手往後挪去,撐在沈聆妤的 後腰, 再將人往懷里帶, 讓她濕漉的身子緊貼在他懷中。
他的吻落下來,落在沈聆妤沾著水的嬌唇上。
沈聆妤抵在他胸前的手慢慢軟下來,在他的溫柔親吻下,不再拒絕。可她剛剛沐浴過全身濕透, 耳畔聽著時不時墜落進水中的水珠兒聲響,濕頭發上的水痕沿著臉頰淌落,一切都讓這個親吻讓沈聆妤 變得難以專注。
好在謝觀很快放開了她。
天氣轉涼,她身上的洗澡水還未擦凈,謝觀擔心她著涼。
綿吻分開時,沈聆妤的身子伏在謝觀的胸膛,她身前婀娜的水漬印在謝觀玄色的綢衣上。
沈聆妤將額頭抵靠在謝觀的肩上,鴉睫輕垂,微微起伏地呼出一口氣。謝觀搭在她後腰的手往下挪 去,輕輕捏了一把, 低聲:“先出來把身上擦幹凈。”
沈聆妤仍舊低著頭,額頭抵在謝觀的鎖骨處,沒有動作。她耳畔飄來謝觀輕輕的一聲低笑。
謝觀向後退了半步拉開兩個人的距離,撐在沈聆妤後腰的手順勢扶住沈聆妤的小臂,將她扶出浴 桶。
沈聆妤知道自己的右腿已經好了,可以行動自如地走路了,相反謝觀的左手手臂受了傷。可是她 還是習慣性地站在原地,乖乖等著謝觀去給她拿擦身的棉巾。
雪色的棉巾寬大柔軟,被謝觀展開如一件薄毯一樣披在沈聆妤的後肩,繞過她的身子,披在她身上。
謝觀垂著眼,輕輕扯拽披在沈聆妤身上的棉巾,去吸她身上的水,先是後身,然後是她的前身。 怕沈聆妤冷,這條棉巾就這麽披在她的身上,謝觀又拿了一條棉巾過來。
他在沈聆妤面前蹲下來,用棉巾去擦她腿上的水痕。巾帕摩挲著她的腿,她的右腿和她的左腿一 樣微微透著粉,偶爾會動一下,不是以前沒有知覺時,慘白笨重的樣子。
謝觀的手撫上沈聆妤的右腿,指端撫著她右腿上的牙印。印子已經很淺了,幾乎看不見。謝觀欠 身,逐漸靠過去,親吻沈聆妤的右腿,唇覆上她右腿上那道淺淺的牙印。
沈聆妤垂眼望著謝觀,眼前浮現他曾經咬她的畫面。
那個時候,她是怕他的。
重拾那時候的心境,沈聆妤心中生出時過境遷的感慨,不由彎了彎唇,淺淺地笑。
謝觀的吻逐漸向上,讓沈聆妤霎時從舊時思緒里回過神。
“允霽……………”她愕然望向謝觀。
謝觀在她身前擡起臉。
沈聆妤的視線落在謝觀的唇上,她知道自己的臉頰一定在發燒。她無措地想要說些什麽,可是謝 觀對她笑。她望著謝觀眸底的那一抹笑,忽然就失去了開口的能力。
“甜。”謝觀說著,又低下頭去輾轉探吻。
他隨口的低語,卻在沈聆妤的耳畔一下子炸開,炸得她腦子里暈乎乎的。她的身子僵了一下,繼 而輕顫,搭在她肩上的棉巾墜落。
在沈聆妤幾乎快要站不穩的時候,謝觀站起身。他偏過臉去,去拿架子上沈聆妤的衣物,一件一 件幫她穿好。
謝觀左小臂能擡起的弧度很小,左手上的力氣也不大,給沈聆妤穿衣便慢了些。
沈聆妤雙手垂放,乖乖讓謝觀幫她穿衣。謝觀將寬松的寢衣給她穿好,再拿起一條窄的巾帕放進 沈聆妤手中,說:“出去把頭發擦幹。”
沈聆妤呆呆望著他,一動也不動。
謝觀俯身低頭,湊到她耳畔低聲:“別急,等我先洗個澡。”
沈聆妤已經泛了紅暈的臉頰一下子燒透,她嗡聲:“誰急了……………”
她轉身要往外走,暈乎乎地沒注意桌椅,差點撞到矮桌上。謝觀眼疾手快地探手,將手搭在桌角 上,讓沈聆妤的腰側撞在他的掌中,不至於磕到。
沈聆妤瞥了一眼謝觀的手,攥緊手中的擦發巾帕,快步往外走。謝觀瞧著她的背影,隱隱有著點落荒而逃的意味。
謝觀舔了下唇,身心皆生出愉悅來。
宮人進來收拾浴室,重新準備好謝觀要沐浴的熱水,很快又退下去。謝觀在沐浴時,沈聆妤坐在 寢屋的窗下,拿著巾帕擦拭著頭發。晚間的涼風從開著的窗口吹進來,吹起她半濕的長發。雖然有些涼,可是卻能讓頭發幹得更快些。
沈聆妤擦拭頭發的動作逐漸慢下來,她望著窗外的夜景微微走神。她一雙瀲明的眸子好似在欣賞 著外面的夜色,可是又好像什麽都沒有在看。她忽然沒有理由地彎唇柔柔一笑。
笑得沒有緣由,又笑得很甜柔。
她將潮濕的巾帕對折了兩道疊好放在桌上,眉眼含笑地擡起臉來,讓殘著夏末的晚間涼風拂面。
謝觀還在沐浴沒有回來,沈聆妤在窗口又坐了一會兒,站起身來,在寢屋內悠閒地渡著步子。
不是她喜歡走來走去,而是太醫叮囑她一定要在身體能接受的前提下多多走路,才能讓這雙腿變 得像以前一樣康健。
沈聆妤走到軟塌旁時,望見軟塌前小桌上放著的那個小冊子。沈聆妤腳步微頓,轉過頭去望向浴室的方向。
謝觀應該還要再洗一陣子才會出來吧?
她重新將視線挪回小桌上倒扣著的小冊子。這小冊子到底有什麽玄妙?貂蟬拜月、魚翔淺底、龍
戲遊鳳……謝觀說起那幾個成語時眼底的晦暗浮現在沈聆妤眼前。
她隱隱猜到了些什麽,坐在軟塌上,拿起那本小冊子,將其翻過來。
果然是一本床笫春圖。
她的預感沒有錯。
沈聆妤望著浴室的方向又瞪了一眼,將小冊子隨手扔回去。片刻後,她的目光重新移回來,盯著被她扔到桌上的小冊子。
小冊子被她隨手這麽一扔,涼風吹動著書頁,正好停在貂蟬拜月那一頁。
“貂蟬拜月…………”沈聆妤輕聲呢喃著,為數不多的好奇心促使她鬼使神差將小冊子拿起來,細細研究貂蟬拜月到底是什麽意思。
小冊子上文字講解很少,可是圖案很清晰明了。
沈聆妤皺著眉,頗有一種大開眼界之感。好好的詞語……怎麽就被畫小冊子的人賦予了另外一種污穢含義!
可惡!
沈聆妤嫌棄地將小冊子放回桌上。
過了一會兒,她又轉過臉來,重新拿起小冊子翻開。反正…………都已經看了一頁了,再看看其他幾頁也沒什麽。至少要弄明白魚翔淺底和龍戲遊鳳是什麽意思!
沈聆妤又嫌棄又好奇地一頁接著一頁翻看著,她的眉心一直攏蹙著,看得越來越專心。實在是小冊子上的圖畫太新奇,她一邊看還要一邊去想這樣的動作是不是太難了些?
偶爾,她去想象那些畫面里的人物動作的時候,圖畫上沒有面孔的兩個人物,時不時會描上熟悉的輪廓。
是她和謝觀。
沈聆妤正看得專心,直到一片陰影籠罩下來。陰影劈頭蓋臉罩下來,將她罩在陰影里,也讓小冊子上的旖亂圖畫變得更晦暗起來。
沈聆妤一下子回過神,猛地擡頭望向謝觀。
謝觀低著頭,正在看她專注研究的那一頁,他慢慢擡眼,對上沈聆妤的目光。
沈聆妤心口一慌,做賊心虛般本能地飛快將小冊子藏在身後。
謝觀眸底鋪著厚雲般綿綿的溫笑,他望著沈聆妤躲閃的目光,低聲道:“這小冊子好像是我的?
是,是他的。
她不該將他的小冊子藏在她身後。
沈聆妤短暫的慌亂之後,很快穩了穩心神,她輕咳一聲,一本正經將藏在身後的小冊子放回面前的小桌子上。然後她移開目光不與謝觀對視,若無其事地說:“隨便看看,還你。”
謝觀沈默了一息,說:“選一個吧。”
沈聆妤微微用力咬了下唇,好半晌,她才轉回視線,望向謝觀。
剛剛沐浴過的謝觀,身上攏著一層水霧,就連眼底似乎也有著一層霧氣,是極其少見的溫柔。
沈聆妤鴉睫輕輕地浮顫一掃,仿佛將心里所有的慌亂都掃去了。四目相對,她望著謝觀永遠只會對她一人溫柔的眸光,認真想了想,柔唇輕啟:“……都可以。”
“那就……先,魚翔淺底。”
謝觀眼底的柔霧散去,只有霽色。
謝觀彎腰,握住沈聆妤的肩,將她推轉過身,背對著他。他覆靠而來,溫暖的胸膛貼著她纖細的脊背,手掌握著沈聆妤的腰側將她整個身子擁在懷里。
沈聆妤急急說:“關窗呀。”
謝觀好像沒有聽見,沈聆妤扶著軟塌擡起纖臂,在搖晃中摘下支木,關上窗扇。
一點點加上一點點,再加上一點點,等於只差一點點。
謝觀緩慢地呼出一口氣,側轉過臉,望向屏風上映著的兩個人的身影。
不是占有她。
而是將自己完完整整地貢獻給她。
窗外不知何時開始落雨,夏末秋初的雨,殘留著夏的熱烈蘊含著秋的幹脆。雨簾傾斜,柳枝曳,溪溢柔。
第二天,兩個人醒過來時,謝觀發現沈聆妤看著她的目光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昨天晚上,兩個人睡在軟塌上,沒有去圓床。
“現在要起嗎?還是再睡一會兒?”謝觀懶倦地問。
沈聆妤望著謝觀蹙眉,眼睛一紅,就要哭出來。謝觀一下子清醒過來。
“還疼嗎?睡前我給你上過藥的。”謝觀急忙問。
沈聆妤不吭聲,微微紅著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他,模樣瞧上去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謝觀趕忙坐起身,將沈聆妤抱在懷里,讓她趴伏在他懷里,他寬大的掌心一下又一下撫著她的後腦,沿著她絲滑柔軟的長發向下撫去,安慰著。
沈聆妤將臉埋進謝觀的胸膛,他的鎖骨硌得她鼻梁疼。她溫聲:“把你那些小冊子全燒了才是!”
“燒燒燒。 ”謝觀附和。
“都燒了…………”沈聆妤軟聲重覆。她心里好生後悔,後悔自己不該有的好奇心。
“都燒了,全國的小冊子都燒了。”謝觀再鄭重附和。
沈聆妤不吭聲了,趴伏在謝觀的懷里好長一段時間,才不情不願地退開。她得起來梳洗用早膳了,今日上午楚星疏會進宮來陪她說話。
至於早朝?
昨日早朝之上,謝觀下令將做六休一的早朝,改成隔日上朝一次。
偷懶?
怎麽會呢。
謝觀於朝堂之上一本正經地說以前的皇帝只有一個人所以需要幾乎每日都上朝。而如今朝堂政務是他和沈聆妤兩個人料理,兩個人做事自然需要的時間比一個人要少。所以,隔日上朝足夠,足夠!
滿朝文武皺著眉剛想要勸皇後不該………………
謝觀偏過臉,懶散瞥向魏學海:“孤是不是很久沒殺人了?”
魏學海嚇了一跳,覷著謝觀的臉色,笑臉道:“朝臣清廉勤政,無需陛下操心懲處!
謝觀滿意地笑了。
他轉過頭,目光悠悠望著下方的文武百官,拉長了調子:“眾愛卿還有何事?”
滿殿皆寂。
這一場雨之後,天氣一下子涼了許多。
項微月帶著親手為項陽曜做的一件長衫,去找項陽曜。一想到自己在不久之後就要嫁人離開這個家,她心里有很多不舍。
到了項陽曜的住處,婢女稟告項陽曜剛被老爺叫過去了。項微月便在屋內等著。
兄妹兩個感情好,項陽曜身邊的婢女可不會覺得獨留項微月在這里等著有什麽問題,送上茶水點心之後,婢女便退下去忙別的事情了。
項微月坐在桌邊等著項陽曜時,看見阿兄放在香案上的香囊。那個香囊,還是去年項微月給項陽曜親手做的。
應該用舊了吧?項微月走過去翻看,心里想著這個香囊阿兄用了好久,近日得閒時,她應該給阿兄再繡一個。
她拿起香囊,指端捏到里面一個堅硬的東西。阿兄不在香囊里裝香料,難道還裝碎銀不成?
項微月覺得好笑,將其打開。
可是看見里面的東西時,項微月臉上的笑容微僵。遲疑了一下,她才將里面的月魂扣取出來。
她低頭,瞥一眼胸前墜著的月魂扣。兩枚月魂扣一對,立刻完美地扣上,成為一個整體。
“微月,你怎麽過來了?”項陽曜踏進門檻。
項微月的手一抖,她以為手里的那枚月魂扣要摔壞,可是兩枚月魂扣緊緊扣在一起,皆懸在她身前。
她轉過身去望向項陽曜,項陽曜瞧見她身前合二為一的兩枚月魂扣,臉上的笑容慢慢散去。
片刻後,項陽曜又笑起來,說:“糟糕。就怕兩個都被你搶去,還是被你發現了。”
他緩步往前走,走到項微月面前,朝她伸出手,說:“不會不還給阿兄了吧?”
項微月眨了下眼,勉強笑笑,微微用力將緊緊扣在一起的其中一枚月魂扣掰下來放在項陽曜的手中。
她若無其事地說:“之前和你打賭賭輸了要給你做衣裳。喏,我做好了。”
項微月擡了擡下巴,望向桌上的衣裳。項陽曜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項微月趕忙說:“東西送到了,我就回去啦。
也不等項陽曜反應,項微月轉身就走。
項微月心虛地不敢回頭,甚至膽小地不敢追問阿兄。
自從沈聆妤上次對她提過月魂扣,她歸家之後查過,查到這是夫妻定情之物……………
她害怕。
項陽曜目送項微月走遠,他先將那枚月魂扣握在掌中撚了撚,收進香囊,然後拿起項微月給他做的衣裳,直接換上。他走到里間的鏡子前,仔細瞧看著,喜歡得很。
項微月回去之後,心事重重地坐在梳妝台前發呆。她將一只佩戴的月魂扣解下來,收進抽屜里。
侍女青萍捧著臉陪在她身邊,問:“娘子是因為婚事倉促不開心嗎?那我們出去轉轉好不好呀?”
雖然項微月並不是因為婚事不開心,而是同意了青萍的提議,出門走走。
項微月心事重重。往日喜歡看的雜耍、喜歡吃的點心,今日都變得沒了吸引力。她面無表情地穿過熱鬧的人群,整個人好像被一個罩子籠罩,耳畔那些喧囂聲響明明離得很近,卻好像隔了千山萬
水。
“項家娘子?”
項微月回頭,看見劉良櫪。項微有些意外會在這里遇見他,禮數周到微笑福了一禮。
劉良櫪回了一禮,朝她走過來。
“今日出來閒逛嗎?”他溫聲詢問。
項微月點頭,說:“閒來無事,出來走走。”
劉良櫪略沈吟,道:“頭幾年家里管得緊,不是讀書就是習武,倒是很少出來走一走。對京中繁華之地竟是不太熟悉。小娘子可有時間引路介紹一番?”
項微月知道他這是故意找一個借口與她相處。她也同樣知道兩個人很可能走到成婚那一步,提前熟悉熟悉是應該的。她點頭說好,與劉良櫪沿著長街旁一間間商鋪走過,時不時給他介紹著。
劉良櫪笑著說:“微月果然對這里很熟。”
他對項微月的稱呼已經悄悄變了。
項微月沒接話,也沒發現他對她的稱呼變了。她有些走神,忽然就想到她之所以對這里熟悉,是因為這里的每一個角落都由阿兄帶她走過。
兩個人一邊逛著,一邊閒聊,過去一會兒,忽然下起蒙蒙細雨。
“哎呀,怎麽突然下雨了,出門的時候忘記帶傘了。”青萍小聲說。
“無妨,我帶著。”劉良櫪從小廝手中接過一把竹傘將其撐開。他為項微月撐傘,兩個人共走在一柄傘下。
不過劉良櫪很是守禮,縱使用一把傘,兩個人之間也保持著恰當的距離。他將傘撐到項微月頭頂,自己的身體幾乎都在傘外。
項微月不好意思地說:“哪能讓你都淋濕了?”
“沒事,這蒙蒙細雨不礙事。”他眉眼溫柔地望著項微月,“只要不淋濕微月的鬢發就好。項微月這才發現他對她改了稱呼。
項微月有些不自然,總覺得這一切都太快了,她不好推辭,只好說:“那我們快些走。我的馬車停在街角。你送我過去就好。”
劉良櫪含笑點頭,溫潤如玉。
兩個人加快了步子,朝著項家馬車停靠的地方走去。將要走到時,項微月遠遠看見了自家的馬車,同時也看見了風塵仆仆的項陽曜。
項陽曜手中握著一把傘,立在馬車旁,微瞇著眼盯著項微月和劉良櫪並肩走在一起的身影。
離得那麽遠,項微月還是看見了項陽曜臉上的冷意。在她的印象里,阿兄大多時候都是一張笑臉,此刻的阿兄陌生得讓項微月心里生出了微妙的畏懼。
劉良櫪也看見了項陽曜,他送項微月到馬車旁時,客氣地與項陽曜寒暄,同時敏銳地覺察出項陽曜臉色很難看。劉良櫪識趣地不去觸黴頭,轉而對項微月說:“家母在家中養了很多菊,這幾日就要開了,到時候請你來賞菊。”
“好。”項微月輕點頭。
劉良櫪與項微月、項陽曜告辭,轉身離去。
項微月回頭,見項陽曜已經先一步登上了馬車。項微月遲疑了一下,才上了車。她在項陽曜對面的長凳坐下,問:“阿兄怎麽在這里?”
項陽曜擡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又什麽都沒說地收回視線。
青萍挨著項微月坐下,她疑惑地望了一眼自家娘子,不理解她怎麽會這麽問,大郎明顯是給她送傘的呀!
住。
過了一會兒,馬車還停在原地,項微月若無其事地問:“怎麽還不走?”
“等一會兒。” 項陽曜說。
若是以前,項微月一定坐過去,挨著阿兄追問等什麽。可是今日她沒有,她安安靜靜坐在這里。青萍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總覺得馬車里氣氛有些不對勁。
馬車在這里停了兩刻鐘,項陽曜讓車夫駕車。馬車卻並非回項家,而是在一個不起眼的巷口停項陽曜起身下車,項微月跟出去。她環顧左右,見是完全陌生的地方,這個時候還是沒忍住,主動問:“阿兄,你帶我來這里幹什麽?”
“去叩門。”項陽曜擡了擡下巴,示意前面一個小宅子。
項微月疑惑不解,可對阿兄的信任,讓她什麽也沒問,提裙踏上門前的石階。立在院門前,她隱約聽見一門之隔的院內有孩童的笑聲,她輕叩院門。
不多時,院門被人打開。
“你找誰?”開門的人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婦人。
項微月不認識她,疑惑地轉過頭望向項陽曜。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熟悉的聲音落入項微月的耳畔。
“麗娘,什麽人?是東河回來了嗎?”
一是劉良櫪的聲音。
項微月的視線越過門口的美婦人,望向院中。劉良櫪坐在庭院里,懷里抱著個牙牙學語的孩童。
劉良櫪望過來,看見項微月的時候臉色頓變,懷里的兒子差點從他腿上跌下去。
他趕忙將兒子放下去,尷尬站起身:“微月,你怎麽過來了?”
“爹爹,爹爹………………爹爹抱抱………………”小孩子不明白為什麽突然被放下來,伸出一對小短胳膊朝爹爹要抱。
劉良櫪的尷尬,在孩童帶著哭腔的委屈聲中,顯得更加難堪。
此情此景,誰也不需要再多說什麽,項微月已經徹底懂了。劉良櫪哪里是恰巧路過?他這是來看望私養在外面的外室!
項微月心里頓時好生膈應,被欺騙的感覺十分令人生厭。她轉身就走,氣呼呼地登上馬車。
劉良櫪追出院子,這才發現項陽曜也在。他尷尬作了一禮:“右丞大人。”
項陽曜警告地瞥了他一眼,什麽話也沒說,轉身登上馬車。
回家的馬車上,青萍替自家娘子抱不平,責罵劉良櫪表面上看著儀表堂堂風光霽月,實則竟是這麽個糊塗蛋!
項微月的心情也糟糕透了。她原本以為這樁意外得來的婚事已經差不多敲定了,誰知道會發現這種事情?
項陽曜懶洋洋地抱著胳膊,問:“你還要嫁給他嗎?”
“當然不啊!”項微月氣呼呼地說。
顯然,這一刻的氣憤,讓她暫時忘記了與阿兄之間的尷尬。她生氣地向項陽曜抱怨了一通,最後又悶聲說:“還是阿兄好,將他的底細調查清楚了………………”
及時止損自然是好的,可是一想到中秋宮宴的事情,項微月又重重嘆了口氣。
項陽曜語氣莫名地問:“你確定宮中的事情真的只是意外?”
項微月訝然擡眸,追問:“阿兄什麽意思?難道是劉良櫪這個品行不端的東西故意壞我名聲嗎?”
“這話我可沒說。我只是問你。”項陽曜道。
項微月擰著眉頭,細細回憶那一日在宮中雅間里的情況。
馬車將要到家時,項微月苦著臉,求助地望向項陽曜,軟聲:“阿兄,那父親和娘親那邊怎麽說呀?你替我去說?”
“好。”項陽曜答應。
“他們能同意嗎?”項微月再急急追問。宮中之事已經傳開了,她很擔心父親和母親出於名聲考慮,縱使劉良櫪養了外室,也要她嫁過去。
項陽曜盯著項微月焦急的眸子,一字一頓:“你不想嫁,沒人可以逼你。”
項微月對上項陽曜的目光,心里那種微妙的尷尬又悄悄鉆出來。她不自然地移開了目光。
回家之後,項微月像個犯了錯的小孩子躲在項陽曜身後,跟著他去見父母稟明今日之事。
一切來龍去脈都是由項陽曜來說,項微月乖乖站在他身後,時不時點點頭。
項微月心里很擔憂。可是她多慮了。
父親和母親聽了項陽曜的稟,皆是臉色難看。
父親拍了桌子,怒道:“混賬!”
母親喋喋不休:“這哪是體面人家幹的事情?體面人家連納妾都要原配幾年無所出之後,由正室點頭、挑選。劉家這做派可真有意思!還沒議親,先養個外室,連兒子都有了!”
母親氣得不行:“若不是我兒精明仔細去查,劉家這是打算瞞著了!不僅作風不檢點,還一點誠信也沒有!”
父親毫不猶豫地拍板:“這樣的人家,咱們的微月不嫁!”
項微月眼睛一酸,心里的大石頭一下子落了地。她哽聲:“回來的路上我還擔心………………”
她抿抿唇,不說了。她那沒有說完的話,眾人也都明白。
母親搖搖頭,朝她招手,待項微月走近,握住她的手,道:“微月,你記住,姑娘家的清白雖然重要。可有比名聲清白更重要的事情,別說只是拉壞了袖子。這就算是成了親有了骨肉,若非良人也要及時止損痛快地了斷!”
“嗯!我記住了!”項微月將臉埋在母親的懷里,她眼底蘊著一層水汽,可是唇角翹著在笑。
原來父母也並非永遠只會給她立規矩要求她這個要求她那個,也是她永遠的倚靠。
項陽曜坐在一邊,懶散半垂著眼,用玩世不恭的語氣說:“微月和我一樣都不成家,永遠陪在父親和母親膝下,多好。”
父母二老立刻豎眉登過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通罵,罵項陽曜的作風。二者都是正派人,怎麽也不明白為什麽這個從小優秀的兒子忽然有一天就變成了花天酒地的紈絝子,而且怎麽管制都沒有用!
對於父母的責罵,項陽曜是一如既往地嬉皮笑臉。他甚至笑嘻嘻地說:“花天酒地也不妨礙我當右丞這麽大的官嘛。”
項微月坐在母親身邊,若有所思地望向阿兄。
正如母親所說,項陽曜人如其名,自幼就很耀眼,好像是忽然從某一日開始,他就變了性子,成了整個京城人人提起都要皺眉的紈絝子。
項微月開始慢慢回憶,去琢磨阿兄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了呢?
第二天,項家人便帶著上次劉家登門時的聘禮,去劉家歸還。項微月跟著父母過去,項陽曜今日有早朝不能同去。若下朝時辰還早,他會趕去劉家一趟。
項家人也不清楚劉家二老是不是做戲,至少在他們看來劉家人並不知道劉良櫪在外面養了外室,而且兒子都有了。
不過,不管劉家人對劉良櫪的所作所為真的不知情,還是被項家人找上門之後的挽尊,都不重要。項家人今日登門,並非怒氣沖沖討說話,而是客客氣氣地退回聘禮,幹凈利落地拒掉這門不合適的婚事。
畢竟都是京中有頭有臉的體面人,即使做不成親家,也要和和氣氣,日後還要相見。
劉良櫪誠懇地說:“這件事情有些誤會在里面,昨日沒有機會好好解釋。微月,可否移步,我想單獨和你說幾句話。”
項微月面對劉良櫪早沒了昨日的表面客氣,冷淡地說:“有什麽話不能在這里說嗎?”
劉良櫪訕笑,有些尷尬地說:“有些話不適合說給長輩聽。就幾句話。”
他望著項微月,十分誠懇。
“去吧。”
項家老夫人點頭允許,可她又給項微月使了個眼色。去這一趟,是給兩家留點體面,但是她用眼神警告女兒絕對不可以心軟。
劉良櫪請項微月移步到一間花廳里。他還是往日彬彬有禮的樣子,親自給項微月斟茶,道:“這是母親親自釀的菊花茶,你嘗嘗。”
項微月勉強擡杯,敷衍地沾了沾唇,便將茶杯放下,問:“你有什麽話要單獨與我說話?”
“當然是情衷。”劉良櫪深情望著項微月的眼睛, “微月,我心悅你久矣。那個院子里養的女人,也並非你想得那樣,那個孩子不是我的親生骨肉。”
項微月先是被他的表白嚇了一跳,下意識想到項陽曜昨天問她是否確定宮中雅間里的事情真的是意外。緊接著她又對劉良櫪說的話感到迷惑,不是親骨肉?他這話有可信度嗎?
“我說的是真的!我劉良櫪絕對不會幹那樣的不齒糊塗事!”劉良櫪語氣很急,他撐在桌上的手往前挪,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茶盞,茶水傾灑,沿著桌邊流到項微月的裙子上。
縱使項微月急急起身躲避,裙子上還是沾了一些。
青萍趕忙快步奔過來,拿著帕子給項微月擦拭裙子上的污漬。
劉良櫪連聲道歉,又吩咐婢女去母親那邊尋一件披風來給項微月遮一遮。
“不用了。”項微月拒絕。她不想穿著劉家的衣裳離開,她說馬車上有備著,讓青萍去取,快去快回。
天氣還暖和,遠沒有到用炭火的時候。劉良櫪讓侍女去拿炭火盆過來,給項微月烘一烘裙子。
“真是不好意思,是我太莽撞了。”劉良櫪不知道是第幾次道歉。
項微月也已經說過多次“沒事”了,此刻也不再重覆。當劉良櫪吩咐另一個侍女去前院稟明這邊的情況後,項微月後知後覺花廳里只有她和劉良櫪兩個人了。
她擡頭望向劉良櫪,劉良櫪臉上掛著溫潤的君子淺笑,他深情望著她,說:“若不將他們支走,我的千言萬語實在有些難以啟齒。”
項微月一下子站起身來,轉身就要往外走。她走到門口,卻發現房門推不開。緊接著,她竟是覺得眼前一花,雙腿有些站不住。
“怎麽會………………我明明沒有喝菊花茶……………”項微月自言自語。
劉良櫪站起身來,說:“是熏香。”
項微月擡手扶著房門支撐著自己站穩,她皺眉斥責:“劉良櫪,是你瘋了嗎?我的父母此時此刻正在劉家!就在前院!”
劉良櫪像是沒有聽見項微月的話,他自顧說著:“你們項家既然不在意名聲也要退親,那就只有再近一步,要你清白。”
劉良櫪一步步朝項微月走過去。他說:“我想要你。劉家也需要和項家結親。事情走到這一步,你項家不在意名聲,我劉家卻是世代武將世家毀不得名聲。只有結親,醜聞才不會被傳出去。
他站定在項微月面前,低下頭,眸色憐惜地望著她。他慢慢俯下身來,將手搭在項微月的肩上,輕輕撚著她垂落下來的一縷發絲,說:“你乖一些,才不會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