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霽聆春 - 第112章
菊花茶是什麽味道?項陽曜品不出來,眼前倒是浮現些往昔與項微月相處時的朝朝暮暮。
那淺淡的口脂,被茶水遮去,縱他將茶杯上的口脂印子吻盡, 也不能嘗出她的味道。
一絲絲怨恨和不甘盤踞在項陽曜的心上,他慢慢沈了眸,眸底晦濃。
小巧的茶盞在他的手中被捏碎,微微的刺痛,後知後覺地讓項陽曜回過神。他凝濃的眸色這才逐漸 聚了神,望向自己的指尖。他松手,讓被捏成碎片的碎茶杯掉到石桌上,然後他望著自己的指端鮮紅 的血跡。
指端的刺痛感,竟讓他心里生出快意。仿佛他就應該痛著。
項微月從房中出來,瞧見項陽曜還在樹下。她“咦”了一聲, 朝著項陽曜走過去。
“阿兄還沒走嗎?”項微月話音剛落,人已經走到了項陽曜的面前,她也同時看見了項陽曜手上的血。
“呀!”項微月驚呼了一聲,霎時變了臉色,再往前邁出一步, 於項陽曜面前彎下腰來,她拿了絲 帕給項陽曜擦拭手上的鮮血,一邊擦一邊嗔責的語氣:“都多大的人了,怎麽喝個茶還能手指頭割破 了呢?”
夏末秋初的涼風輕吹,吹起項微月肩後的一縷披發。發絲從她纖細的肩頭滑落,擦過項陽曜的手背。
項微月隨手拂了拂發,又從侍女手中接過另一個幹凈的絲帕,小心翼翼地給項陽曜的手指包紮上。 她一邊包紮一邊說:“不止割破了一個手指頭呢,這麽胡亂包一下肯定不行的。先湊合一下, 你回去之後再上藥重新包紮”
項微月給絲帕打了個結,似乎很滿意自己打出的蝴蝶結。她笑笑,直起身來,翹著一對小酒窩對 項陽曜說:“阿兄,我和你說話了,我要去買個東西,進宮去見皇後娘娘。”
“好。”項陽曜微笑著。
她腳步輕盈地離去,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笑著對項陽曜叮囑:“阿兄早點回去重新處理傷口哦!”
項陽曜含笑望著她,輕輕頷首,再應一聲“好”。
項陽曜目送項微月離去,人影已經消失在視線里很久,他才收回視線。瞥一眼自己被項微月巴紮 過的手,他面無表情地將包紮在手上的絲帕扯下來,嫌棄地扔到一邊。
這是侍女的帕子,他不要。
項微月自己的帕子先給項陽曜擦拭了傷口周圍的血跡,臟兮兮的帕子,她不要了,隨手仍在石桌 上了,等著侍女一會兒來收拾。
一陣涼風吹來,吹起石桌上帶血的帕子,將其吹落到地上。
項陽曜彎腰,將項微月丟掉的染血絲帕撿起來,小心翼翼地攏在掌中。
他起身離開,才剛邁出一步,又停下腳步。他轉過身來,在石桌上那幾片茶盞碎片中翻找了一 下,找到那一片如今毫無痕跡,原本被項微月留下口脂印的一片,一並珍之重之地攏進掌中。
劉良櫪算個什麽東西?
劉良櫪就連多看一眼他的阿月都該萬死。
項陽曜微笑著離開妹妹的小院,臉上掛著純稚無害又紈絝輕浮的笑。
項微月前幾日在宮中和沈聆妤閒聊的時候,聊到京中有一家燈籠店了,店鋪很小,坐落在不起眼 的地方,也很難找,但是店里賣的燈籠都是店家親手一個個紮出來的,十分精致特別。
項微月說中秋節假,那家店一定又會做許多漂亮的花燈。沈聆妤聽著有趣,向她打聽位置。那家 花燈鋪子實在不好找,項微月便說自己去挑些花燈,送來給皇後。
今日上午劉家人登門,耽擱了些時間。項微月再去花燈店千挑萬選好花燈,等她入宮時,已經是 半下午。
沈聆妤剛剛午睡醒來,身上穿著寬松的衣裙,懶散坐下窗下,一邊給魚缸里的魚兒撒魚食,一邊 去曬夏末最後的暖陽。
這個青瓷魚缸,是當初謝觀摘了蓮花捧來給沈聆妤的那一個。蓮花早已落了,沈聆妤便用這個魚 缸養了一對紅鯉魚。
“過來坐。 沈聆妤對項微月柔柔一笑。
項微月手里提著花燈,笑盈盈地走過去,一邊走一邊說:“今日去眷燈坊,果真那對夫妻在中秋 節做了好些花燈。只不過中秋節已經過去了,好多花燈已經被人買走了。我挑來選去,給娘娘拿了這個來!”
項微月將手里的花燈遞給沈聆妤。
沈聆妤接過來,提著輕轉,細細地打量。
八邊形的花燈,用著琉璃罩子,下面墜著珠串。琉璃罩子並不像大多數琉璃那般炫彩,顏色很柔 和,是鵝黃和一點極淺的紫。
“娘娘,點上燈再瞧!”項微月起身,主動去拿桌上的燭台。
沈聆妤將花燈的罩子擰開,讓項微月將里面的燈芯點燃,再將罩子重新扣好。
沈聆妤重新將花燈提起來細瞧,此刻的琉璃罩子顏色越發柔和如幻,而且隱隱約約映出人影來。
“是嫦娥嗎?”沈聆妤問。
“是!”項微月輕轉花燈,指給沈聆妤看,“娘娘看這里,這里還有玉兔呢!
沈聆妤點頭說:“還有這等玄妙,這花燈確實很精致。這家店手里不錯。”
項微月彎著眼睛,說:“是一對恩愛的夫妻。我每次去了,都能看見他們夫妻二人感情好得不得 了,抓到一切空隙都要深情互望!”
沈聆妤也笑起來,閒聊地問:“你上次說鋪子開在很偏僻的地方,那對夫妻也不像積極做生意賺 錢的樣子。那你是怎麽知道那里的?”
“我阿兄帶我去的! “項微月笑著說,“我阿兄那個人不務正業嘛,整日就想著吃喝玩樂。問他 詩詞歌賦他通通答不上來,可是若問他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他一定知道!我從小到大,每次饞嘴都 要纏著阿兄,讓阿兄給我找我沒吃過的東西。”
沈聆妤望著一臉天真的項微月,目光起了微妙的變化。她視線下移,落在項微月胸前佩戴的那一半月魂扣。
微頓,沈聆妤道:“怎麽聽著你很嫌棄你阿兄,你們感情不好嗎?”
項微月一楞,急急搖頭:“娘娘,我阿兄也沒有那麽差勁。他只是……”
項微月不知道怎麽給自己的阿兄辯解。
天下所有人都說阿兄不好,可是阿兄對她是那麽好。
沈聆妤將桌上盒子里最後的一點魚食塞進魚缸里,微笑著說:“只是還年輕罷。”
“對對。”項微月接話,“阿兄還又玩心。過幾年沈穩了就好了………………”
項微月心里有點後悔。沈聆妤性格太好,待人極其親和,可畢竟也是皇後娘娘啊!項微月一時被沈聆妤的溫柔懵逼了,忽略了她的身份。
她不應該在外人面前這樣說阿兄的………………
沈聆妤接過小鞋子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又繼續說:“而且你阿兄待你也很好。將洞湘巴興修送的月魂扣送給你,這是祝你和你未來夫婿琴瑟和鳴恩愛白首了。
項微月眨了眨眼,有一點疑惑和茫然。
阿兄去了一趟洞湘,將洞湘送的禮物轉送給她,她自然歡喜。她也沒覺得哪里不對勁,反正從小到大阿兄總是在不停地送她東西。可是皇後娘娘後面的話是什麽意思?
為什麽說阿兄送了她這個東西,代表著祝福她和未來夫婿琴瑟和鳴恩愛白首的意思?
阿兄明明說這個吊墜在洞湘是代表長壽安康的意思呀?
因為項微月剛剛才說錯了話,此刻倒是不敢再草率地追問沈聆妤了。沈聆妤也沒有再多說,轉而和她提起別的話題。
“昨日的事情,總歸是宮人的失職,相關人等皆已罰過。 沈聆妤道,“聽說今日上午劉家已經登門致歉了。若這件事情,你還有別的想法,都可以跟我說。”
項微月趕忙說:“只是小事而已,宮宴人多事忙,宮人們也會有疏忽的時候,還望娘娘不要重罰宮人。”
沈聆妤聽著項微月的說辭,隱隱猜到是劉家的登門讓兩家言好了,想來應該是要議親了。
沈聆妤點頭誇項微月心善寬仁,又將提前準備的撫慰禮贈給她。
沈聆妤不經意間擡眸,看見謝觀立在門口。
項微月順著沈聆妤的目光回頭瞧見了謝觀,前一刻她臉上的笑容立刻收起來,畢恭畢敬地站起身向謝觀行禮,再請辭告退。
小鞋子行了一禮,識趣地退出去,臨走時,將房門關上。
“沈聆妤,你現在越來越像個皇後了。”謝觀感慨道。
顯然他不是剛過來,而是立在門外聽了一會兒沈聆妤和項微月的對話。
沈聆妤還在因為昨天晚上的事情不大高興,見謝觀走進來,轉過眼去不看他,哼聲:“陛下可真有趣,如今還喜歡上偷聽了。”
謝觀走過去,在沈聆妤身邊坐下,先“哎呦”一聲,再道:“今天早上撞到桌子上,真疼。”
他擡起受傷的左臂,在沈聆妤面前晃了晃。
沈聆妤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問:“真的?我看是假的,又胡說騙人的。
謝觀拖長了音地“哦”了一聲,說:“那我現在撞一下。”
說著,就將自己骨折的左小臂朝身前的桌角撞去。
沈聆妤急急伸手,將謝觀的手臂抱在懷里,擡眸瞪他:“謝觀,你又犯病了!!”
“你不理我,我自然要犯病的。”謝觀說得理直氣壯。
他好像很清楚自己腦子有病,而且坦然接受自己腦子有病的事實。
沈聆妤甚至覺得他在沾沾自喜。
謝觀這才扯起唇角,擺出一張笑臉來。他將笑臉送到沈聆妤面前,問:“那呆呆還生氣嗎?”
“我不生氣了行了吧!” 沈聆妤一字一頓說得咬牙切齒,再將懷里抱著的他的左臂放還給他。
沈聆妤總算明白了何為一物降一物。
小鞋子悄悄說謝觀被她降住了。可她何嘗不是被謝觀捏住了命門。
謝觀這才神神秘秘地從袖中取出一盒糖來,他將糖盒打開,從里面取出一顆喂給沈聆妤吃。
“今日上早朝的時候,有個新上任的年輕文官身上帶的。我給沒收了,拿回來給你吃。”
沈聆妤在心里說- —這什麽土匪行為!
嘴上卻將糖吃了。嗯,好吃。她嘗出了這是千味閣的糖。”
見沈聆妤吃糖吃得開心,她臉色柔和下來,還願意偏過頭靠在他肩頭上,謝觀知道她這是徹底消了氣。其實他也知道沈聆妤並不是真的生氣,而是一點姑娘家抹不開臉面的小別扭。
他說:“我們看小冊子吧。那個講貂蟬拜月、魚翔淺底、龍戲遊鳳的小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