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霽聆春 - 第103章
謝觀率領淩鷹衛的突然出現, 讓厮殺中的刺客們立刻改變了目标。他們今日行動,首要任務是要刺殺謝觀,若刺殺失敗, 次之為活捉皇後娘娘為餌。
如今謝觀現身, 他們自然要以刺殺謝觀為重。
趙睿出現在吊橋的盡頭,手中握着一張長弓。去年謝觀率領大軍殺回京城虐殺趙氏皇族時, 趙睿曾滿腔憤怒立誓奪回屬于趙氏的皇位。可他自幼就是養尊處優的太子殿下,沒有上過戰場, 也沒有經歷過嚴酷的謀權争鬥,滅國來得措手不及。複國更是不容易。
這幾個月, 他慢慢從複國的滿腔仇恨裏清醒過來, 已然清楚想要光複幾乎不可能。
趙氏的頹塌摧古拉朽, 那些埋在骨子裏的隐患早已毀了根基, 才能讓謝觀用那麽短的時間改朝換代。
而如今,趙睿帶着一群心腹, 不過困在汪洋之上, 做着複國的癡夢。人人都清楚這是夢,人人都不願意醒過來。
可是騙自己太久也是一件可憐事,趙睿決定讓自己從癡夢中清醒過來。
而令趙睿從癡夢中醒過來的引子,是一場暗殺。
——心腹手下的叛主刺殺。
明明是十分信任的部下,不知何時投靠了謝觀。趙睿那個時候才知道謝觀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樣昏庸。謝觀早就在暗處埋了許多暗線。
有心腹提議趙睿率兵領民留在福州正面迎戰, 也有人提議他帶着兵馬逃離福州從長計議。
可是趙睿選擇了棄城的同時,也放棄了那些忠心耿耿的部下。因為他恍惚間已經分不清誰可信任誰早已投奔了謝觀。另一方面,他知道複國無望, 帶着那些沒用的文臣不如帶着一身武藝的暗衛殊死一搏。
而那些文臣就留在福州, 這樣謝觀才不會起疑他早就離開了福州。那些文臣死在謝觀派去的兵馬之下,也算為趙氏鞠躬盡瘁。
趙睿握緊手中的長弓, 眯起眼睛遙望着吊橋之上的謝觀。
滅族之恨不共戴天,縱他不能複國,也要取謝觀性命!
吊橋之上,謝觀手握染血的長劍,如殺神般一馬當先沖在最前面。黑衣素裝的刺客們朝他沖過來,他不僅不避,反而迎面直上,駿馬疾馳,他手中的長劍劍光淩厲,所過之處,劍刃割喉招招斃命,黑衣人不斷從搖晃的吊橋跌下去,掉進湍急的水中。
打鬥間,有什麽東西從謝觀腰間掉落,跌下吊橋。謝觀并沒有注意,他雖然在殺人,可是一雙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馬車。
誰也不能阻止他立刻趕到沈聆妤身邊。
她一定很害怕。
謝觀率領淩鷹衛的出現,無疑讓謝雲和驚瀾等殘存的兩個淩鷹衛松了口氣。
謝雲奔到馬車前往裏望去。
沈聆妤知道他擔心丹娘,急忙告訴他:“她還好,傷口沒有再流血。”
謝雲松了口氣,望向車廂裏面。丹娘安靜地躺在那裏,對外面的兇險一無所知。
沈聆妤握着車廂門邊,往前挪,一點一點挪到車廂門口,回頭朝謝觀望去。
吊橋之上只剩最後一個黑衣刺客,他還沒有沖到謝觀面前,謝觀将手中的長劍朝他用力一擲!
黑衣人只覺得銀光一閃直沖他而來,緊接着就是感覺到脖前一寒。他人還站在吊橋上、手中還舉着尖刀,可是他的頭顱卻高高抛起,在半空中飛出一道弧度,才掉下吊橋。
謝觀看也不看他一眼,縱馬經過他身邊。他僵立在吊橋上的無頭屍才朝着橋下掉落。
謝觀的馬騎得很快,馬蹄将吊橋踏得不停地晃。當他騎馬快要趕到馬車旁時,也來不及勒馬減速,直接從馬背上跳下來,仍舊在疾奔的駿馬慣性地繼續朝前跑去。
謝觀立在馬車前,握住沈聆妤的纖細手臂,用力一拽,直接将半個身子還在車廂裏的沈聆妤拽出來,死死摁進懷裏抱住。
沈聆妤下巴立刻磕在謝觀的胸膛。
謝觀手掌撐在沈聆妤的後背輕輕地拍着,安撫:“不用怕了。”
沈聆妤隐約感覺到謝觀輕拍在她後脊的掌心有一點僵顫。她很想說自己并沒有太害怕,好像是謝觀在害怕。
不過沈聆妤什麽也沒來得及說,她鼻息間是濃濃的血腥味兒,她急急攥住謝觀的小臂,在他的懷裏仰起臉來,看清他身上的衣衫被鮮血染透,焦聲問:“你受傷了嗎?怎麽這麽多血……”
“沒有。”謝觀說,“都是別人的血!”
沈聆妤在他懷裏仰着臉望着他,莫名覺得謝觀的神情有幾分自傲。兩個人一個擡眸一個垂眼,四目相對,患難後地相視一笑。
謝觀這才松開沈聆妤,先瞥了一眼車廂內,再轉過頭上下打量謝雲,問:“還好?”
謝雲勉強擠出一絲笑來,對着謝觀輕點頭。
“上車。”謝觀拍了拍謝雲的肩膀。
謝雲确實急着上車,急着守在丹娘身邊。
驚夜跟在謝觀後面趕過來,他走到驚瀾身邊,望着她的眼睛,擡手在她的後腰上搭了一下。
驚瀾對他笑了一下,同時搖頭。
驚夜便收回目光,同時也放下了手,他又變成那個冷臉的淩鷹衛首領,目光冰寒警惕地環顧左右,再陸續下令淩鷹衛去追捕逃走的人。
趙睿躲藏在灌木之中,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刺客一個個倒下,最後惡人們相擁團聚,他盯着吊橋上的人,眼底是濃濃的不甘。
“陛下!”一個侍衛匆匆跑過來禀話,“陛下不好了!前面有大批賊子的禁軍趕過來,馬上就要查到這裏了!”
趙睿順着侍衛所指望過去,隐約已經能瞧見黑壓壓的人群。
趙睿心知肚明今日與謝觀必是你死我活的結局。禁軍馬上就要搜查過來,他想全身而退已是不可能。
他回頭盯着吊橋上的一行人馬上就要過了吊橋,急忙發出手中最後一枚信號。
趙睿咬着後牙槽,沉聲:“斷橋!”
吊橋提前被趙睿做了手腳,兩個刺客喬裝埋伏在橋頭,只待趙睿發信號,立刻割斷繩索。
信號發出的第一瞬間,驚夜敏銳地覺察到。淩鷹衛縱身而起的同時,甩出手中的繩索。吊橋劇烈晃動的同時,淩鷹衛手中的繩索一端釘入橋頭斷崖之上!
驚夜和驚瀾更是同時縱身,分別朝着那兩個割繩索的刺客沖去。
吊橋瘋狂搖晃,早已受了驚的馬更是驚慌得厲害,在狹窄的吊橋上亂竄,馬車被扯動得半邊車身掉到吊橋外。
謝觀不在馬車裏,他及時去拉住馬缰,生生拽住要墜橋的馬車。淩鷹衛沖過來幫謝觀将馬車拉住。
馬車裏,謝雲一手扶住沈聆妤,一手将丹娘抱在懷裏。
沈聆妤急急去扶車壁、去扶長凳。她在搖晃的劇烈颠簸裏,低頭去看她的右腿。明明已經能夠坦然面對自己的傷殘,可是在這一刻,她還是會忍不住想若這條腿不是沒有知覺,自己是不是就不用處處拖累別人了。
割繩索的兩個人還沒有得逞,已經被驚夜和驚瀾同時擰斷了脖子,驚夜和驚瀾急忙攥住将要斷裂的繩索。
馬車終于被驚險地拖拽到橋頭,能夠踏上結實的土地。
謝觀趕忙半身探進車廂,去看沈聆妤。沈聆妤即使收起眼底的黯然,對他柔柔一笑:“我們都沒事。”
沈聆妤回頭望向仍在劇烈搖晃的吊橋,這才知道剛剛有多驚險。她往橋下望去,不由一凜,這樣高,下方水流又是這般湍急,若跌下去絕無生還可能。
“陛下小心!”不知道是誰突然急呼了一聲。
謝觀敏銳地覺察到了身後襲來的殺意,他立刻側轉過身,随手抓起車廂裏的香爐朝後擲去,“砰”的一聲銳響,朝謝觀後心射來的箭矢就這樣被輕易擊飛。
謝觀轉過身去,慢慢眯起眼睛盯着箭矢射過來的方向。
他身上被鮮血染透的白衣,風一吹,吹起濃郁粘稠的血腥殺意。謝觀擡手,長指微蜷伸入衣襟輕扯,将衣領松了松。
謝雲望着遠處黑壓壓的禁軍,放心道:“禁軍到了,趙睿這次逃不掉。”
可是謝觀已經被激怒,他甚至是輕笑了一聲,才道:“要活的。”
一次又一次,這個趙睿已經找了太多次麻煩。今日要生擒,謝觀絕對不會讓他這麽輕易死去。
果不其然,禁軍很快搜到趙睿藏身之所。在趙睿想要自盡前一刻,被迅速挑斷了手勁、堵了嘴,斷了他尋死的可能性。
禁軍首領率衆趕來,在謝觀面前跪下:“臣救駕來遲!”
謝觀将沈聆妤從車廂裏抱出來,換到禁軍帶過來的馬車裏,也讓謝雲抱着丹娘上車。
謝觀看着謝雲極差的氣色,眼底生寒。
禁軍首領膽戰心驚地說:“此處不知道還有沒有趙賊餘黨,請陛下登車,先離開這裏!”
他話音剛落,一個淩鷹衛帶着太醫縱馬趕過來。
瞧見了太醫,沈聆妤和謝雲都好像看見了希望一樣,稍微松了口氣。
謝觀剛要登車,習慣性地摸了下腰側,他的動作生生頓住,又摸了摸,确定東西不在了。
他回頭,望向吊橋。
原來剛剛打鬥的時候掉下橋的東西是那個玉盒。
沈聆妤瞧着太醫給丹娘診治,不經意間擡頭,發現謝觀的臉色不太對勁,似乎在找什麽東西。
“允霁,怎麽了?”沈聆妤問。
謝觀眉頭緊皺,猶豫了一下,看向沈聆妤,說:“我回去找東西。”
回去?回哪兒?
沈聆妤還沒反應過來,眼睜睜看着謝觀跳下了吊橋。沈聆妤整個人懵住。
“陛下!”有人在驚呼。
驚夜回頭,臉色頓變。與上次尋找月牙不同,驚夜清楚上次沿着懸崖下去尋找并沒有太大危險。
但是這裏是高不可測的九曲谷,下方水流湍急暗礁嶙峋,兇險至極!跌下去就是屍骨無存的下場,還沒有人掉下橋能活命!
橋邊所有人都因這一幕驚在原地,明明那麽多人,卻一片死寂。
好半晌,沈聆妤才吸了口氣,她問:“他能回來是不是?”
驚瀾沒有像上次那樣篤定地告訴她謝觀可以回來。
人群慢慢反應過來,奔到斷崖邊,望向下方。就連謝雲也暫時将丹娘交給太醫,匆匆下車往下望去。
沈聆妤無措地困在車廂裏。她也想去找謝觀的身影。她想喚人扶她過去,可是張着嘴一個字也吐不出。
所有人都圍在斷崖旁向下望,沒有人注意沈聆妤從馬車上跌下去。她向前爬挪了兩下,再站起身。
她朝斷崖奔去,一步又一步,顫顫巍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