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到一壇桂花釀 - 第36章 霜降—熱湯蘿蔔
譚栀是霜降後的哪一日去的那塊寶地兒,大抵只有順子知曉。
“霜降到了拔蘿蔔。”,祁殊家宅後頭除卻半畝荷塘,荷塘邊便是半畝菜畦,一年四季,下種插笠,收入食不盡的瓜果菜蔬,朦胧白的初霜蒙于蘿蔔露出的綠纓子,而後在日光的照耀下,化為寒涼的水珠滾落,若不盡快将地裏蘿蔔拔完,便要被凍壞。
于是霜降後的這幾日,祁殊皆未去酒樓,八珍鴨的食牌也在這幾日撤下,夥同着院中兩名家仆,日日挑着竹簸箕去後方菜畦拔蘿蔔。霜降後的蘿蔔,清甜脆口多汁,從暖烘烘的地裏□□後,挑至院中井旁,捧一掬微暖的井水洗淨表皮泥土,一口咬下,發出清脆一聲響,汁水甜而微辣,如同飲下一杯冷冷的酒,整個唇腔及喉嚨都漸漸生起暖來。
從簸箕中挑出三兩根長條胖的,其餘的則帶着泥土放入地窖,冬日拿來炖大骨頭吃,而這三兩根被挑出的,定是長得最好的,綠纓子亦比其他蘿蔔密長些,洗淨表面的泥土,露出白淨的蘿蔔身子來,還帶着嫩黃的須子,在砧板上被切成滾刀塊。
新鮮的霜降蘿蔔拿來炖豬筒骨頭最好不過,豬筒骨是讓肉鋪夥計留的,都是最好的部位,帶着些連筋的肉,鍋中的水還未熱時便倒入,加些大蔥姜段,焯水撇去髒污浮沫撈起,而後填入砂鍋中,加入适量熱水,大火熬至水開,轉小火細細熬出筒骨中的豬骨髓,期間自是要斷斷續續撈出湯面浮沫,這湯色才能由清轉白,從轉小火熬伊始,便下入滾刀塊霜降蘿蔔,直到熬得蘿蔔軟爛,湯色微白,方才将砂鍋從火上拿起。
蘿蔔清潤能去燥,所以要“冬吃蘿蔔”,又最屬霜降後的冬蘿蔔最好,炖湯則又是最常見的一種食法,這般與豬筒骨熬湯,蘿蔔浸入絲絲肉香,滋味口感得以升之,筒骨中的精華又融入湯中,初冬寒夜飲上兩碗,自是一夜好眠無夢,對上了年歲老人尤為裨益,于是拔了後院那茬蘿蔔,祁殊首要便是為自己年邁的娘炖上一鍋蘿蔔豬骨湯,驅寒去燥,免去老人家日後入冬的燥咳。
除卻蘿蔔豬骨湯,祁殊還做了道藥膳鴨子,亦是清補的材料炖焖,老人多食亦無礙,又摘了顆被霜打壞外邊葉子的白菜,撕成小段與豬肉炖之;掐了些紅菜薹清炒,顏色紫靈靈,在初冬的一片蕭寂中,添了抹亮色。
這般過了幾日,若不是家中的娘讓他去酒樓瞧瞧,祁殊還不大願意出門,出門前還讓家仆挑了些地窖蘿蔔,打算讓譚栀亦嘗嘗,亦沒去打攪,只把裝着蘿蔔的蘿蔔放于桂花酒樓後院屋門前,便徑直入了河海清宴,腦中想着譚栀食蘿蔔時被辣着模樣,勾起唇角。
譚栀貪食又心急,定會被辣得面頰微紅,指不定還要惱着偷說他的壞話,祁殊想到他那番精怪狡黠模樣,面上便有止不住的笑意。他沒讓家仆陪同,一人兒來的,穿着黑色薄襖子,寒涼的風順着袖口、前襟鑽入胸膛,他亦不覺得冷,從前他北上做藥材生意時,比這冷的地兒都待過,手和腳皆是皲裂的傷痕,不都熬過來。
霜降過後,河海清宴酒樓堂門前挂起薄布簾,祁殊掀簾走入,周遭的冷風瞬間湮滅,時辰還早,福子還以為是食客,瞧見是自家掌櫃的,面上頓時有了笑意,将濕布往桌上一搭,上前接下祁殊脫下的外襖,道:“掌櫃的,您來啦!”
祁殊瞧着桌上锃亮的桌椅板凳,面上亦笑:“怎麽就你一人在大堂,廚子可來了?”,說着瞧了瞧敞開的膳房門。
“時辰還早哩掌櫃的,廚子師傅哪能來這般早,桂子前些日子不是感了風寒,這幾日又重了些,委我同您說一聲,這幾日怕是來不了,其他仨小子都在二樓呢。”,福子笑着道,聽到頭頂傳來的成串腳步聲,低聲笑起來:“掌櫃的您擡頭瞧瞧。”
祁殊應聲擡頭,果然見仨小二擠着的紅撲撲小臉,笑着溫聲道:“近幾日天涼,都多穿些厚衣裳,被凍着聽見沒。”,仨人齊刷刷點頭,吃吃一片笑聲,“快,都忙活去罷,我對對這幾日的賬。”
這幾日祁殊皆未來酒樓,入酒樓第一件事便是對賬,方走到櫃臺,靴子便碰着了東西,以為是小二亂放東西,低頭一瞧竟是兩個大缸子,祁殊認得,那是裝桂花蜜的缸子,心微微一沉,沉聲問道:“這缸子是怎麽來的?”
福子聞聲停下手中活計,跑至櫃臺前瞧,一瞧見兩個大肚烏溜溜缸子便笑:“對街掌櫃的還回來的,不知該擱哪兒,便先塞櫃臺下邊放着。”
相較于福子面上的笑意,祁殊可算是上是悶着一張臉,連面上笑意的皮亦維持不住,似有些黯黯般,垂眸開口道:“他何時起便不來飲羊肉湯?”
福子支着下颌想了想,才應祁殊的話:“亦就前幾日的事兒罷,飲完羊肉湯沒多久,便遣小二将缸子送回。”
祁殊一聽便微微皺起眉頭,卻皺不過多久,便嘆息着,似不死心又問道:“遣小二送回的?”
福子不明所以,疑惑想了半晌,才又點頭:“是啊,遣的小二我認得,便是常常伴在木歸身旁的那名兒。”
祁殊嘴角牽出淡淡笑意,卻藏幾分自嗤意:“罷了,你忙活去罷,我待會兒便将缸子拿至後院去,往後都不釀桂花蜜了。”
福子依言忙活去,祁殊卻未立即将缸子拿去後院,反倒打開缸子,将手探入,面上的笑意濃些,有幾分自嘲意味:“呵,倒還給他洗得幹幹淨淨,就是不知是小二洗還是自己洗。”,大肚烏色瓦缸不深不淺,祁殊傾着身子能夠摸到底兒,手掌在打滑缸面摸索着,忽地皺起眉頭。
将手掏出,掌心展開,是一張揉皺的紙,祁殊打開一瞧,随即低聲笑起來,紙上赫然寫着:“匪頭子,缸子還你。”,字體歪歪扭扭,醜得連孩童都比不如,寫字的紙亦皺皺巴巴,想來是胡亂寫上,又胡亂揉成團丢入缸中。
祁殊将紙箋複又揉成團,彎身瞧起腰間紅繩系雕竹骨扇,到底,他還是沒将骨扇還給譚栀,留着總歸是留個由頭,只是現下這個由頭對譚栀來說不再具有吸引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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