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到一壇桂花釀 - 第15章 二指小魚
晚膳在日落之時悉數做好,彤紅的落日像張被廚刀切去一半的大餅,穿過半高的院牆,散下橘皮顏色一般的暖融,老母雞是祁殊從此地的農戶手中買來,平日散養在小院及後山中,尋些枯葉下的小蟲啄吃,傍晚便會自行歸家,肉質瘦而不柴,于是炖出的湯面不見浮油,又因添了枞菌和鮮筍塊,聞之生香,入口生甜。
除卻蒸槐花,賣雞農戶還贈了一把帶豆,得了山雨每日的澆灌,嫩得一掐便能斷,舀了兩勺雞湯焖制,又軟又糯。
譚栀這會兒是全然不氣了,那支山上掐來的野荷葉放于東北角的缸中,規規矩矩坐在院中石桌前,望着祁殊給他盛湯,在酒樓時,譚栀原以為祁殊是喜歡在飯桌上道話的,同他來此地待了幾天後,便隐隐發覺此人之古板,似是遵循着“食不言,寝不語”這一古人□□,有一日食完晚膳,譚栀忍不住問,祁殊才淡聲給他解釋:“樓中小二忙忙碌碌一日,同他們說話權當是解解他們的乏,又如何不能呢?”
譚栀當時表面點頭應着,一副明白他的模樣,心中卻是覺得這人當真與他沒一處相同,大抵是徐宴慣出來的毛病,他萬分不喜獨自一人,無靈識時,他便在泥中待了十數年,時未有靈識便也覺得日子不那麽難熬,之後被徐宴挖出,直至靈識初現,再然後化形,都不曾獨自一人,如今想來那十數年,反倒覺得難熬,再也不願回念,從前他在桂花酒樓,順子亦事事依着他,每日兩人同桌吃飯時,都聽他絮絮叨叨地說話。
知曉祁殊不喜飯桌上說話後,譚栀便十分自知,食膳時規矩食膳,一句話都不多言,兩刻鐘的功夫,大半雞湯都被他飲下,祁殊一向不喜過食,飲一碗湯後,便去膳房盛飯,是當地農戶所種的新米,洗米時倒出的水便發白且透着米香,煮出的米飯滋味自然也絕妙,從膳房出來時,見譚栀還欲再飲湯,不免出聲提醒:“還要飲?”
譚栀被吓了一跳,湯勺一下跌入湯中,望着落座的祁殊,眸中不免有些惱,卻自知的确貪飲,只好小聲悶悶道:“我去盛飯。”,盛飯出來後,瓦罐中的湯勺已被祁殊撈出,置于桌面,被譚栀一把抓過,舀了口飯送入口中。
“湯中有嫩筍塊,食多怕你有恙。”,祁殊打量着垂頭食飯的譚栀,見他還不時打量罐中的湯,兀自嘆息一聲,出言解釋道。
卻不知是哪字踩中了這人無形的尾巴,譚栀倏地擡起頭來,一副張牙舞爪就要撓人的模樣,出口之際又念及祁殊掌櫃的身份,氣焰雖弱了些,語調倒是一點也不弱:“多謝掌櫃關心。”,
祁殊但笑不語,只望着譚栀唇角,譚栀被他瞧得莫名,擡手碰了碰自己嘴角,祁殊見狀面上笑意愈濃,譚栀面未有異色,只卷舌便将嘴角的米粒吞入口中,擡眸對上祁殊笑意未隐的眉眼,道:“你瞧着我作甚。”
祁殊知他故作不明,亦不點破,笑着應道:“無事,吃飯罷。”,一頓晚膳食完,落日已從山頂沒下,譚栀被祁殊糗了一番,後來便規規矩矩,在昏暗的橘色光線裏,當真乖得像只貓兒,填飽肚子竄回自己的窩—東廂房。
随後的幾日,祁殊忙着同此地的農戶購置曬幹的枞菌,此不同于購置幹蝦,需祁殊細細察看,挑出蟲蛀的一些,譚栀留在小院無所事事,便整日跑至村中荷塘,瞧農人捕蝦打發些時辰,祁殊知他是個閑不住的性子,便拜托農人丢給他一杆竹竿,随他去塘中釣去,釣上的魚蝦買下做菜便是。
于是日日,譚栀起身比祁殊還早些,同祁殊打聲招呼,便去了村中荷塘,掐兩支大荷葉頂在頭上,塘邊一坐便是一日,有時傍晚還不歸,得祁殊去塘邊尋他,這人古靈精怪,有時會下水躲入荷葉下,不過也只騙得祁殊一回,餘下的幾回,祁殊留心便能瞧見他未藏好的衣衫,徑直走至譚栀藏身荷葉旁,不過一會兒,譚栀便會自己從荷葉中出來,竟是同祁殊微微置起氣來,惱他輕易發現自己。
不過這氣兒罷,來得快去得也快,化解之法便是将他釣起的魚兒煎得香些,總歸是像個孩童似的,叫祁殊無可奈何卻免不得心生笑意,這般釣了幾日,院中東北角的缸中原是一尾魚沒有,到兩人臨行的那日,竟有二十幾尾,都是平日譚栀釣起的二指小魚,祁殊只能提醒:“可要将缸中的魚兒放回塘中?不然無人換水,它們便要沒了性命。”
譚栀憐惜世間事物,自然憐惜親手釣起的二十幾尾小魚,拿了個小缸,一尾一尾的從缸中抓出,抱着缸往荷塘走去,不一會兒便回來了,面上有些悶悶,祁殊不明他這孩童一般說變就變的性子,上了歸途的小舟後,望着船沿劃水的譚栀,才漸漸猜出他為何悶悶,盤腿坐至他身邊,瞧着遠處的漁船,道:“又想你那二十幾尾魚兒?”
譚栀劃着水玩,扭頭對上日光下祁殊的眸子,仍是有些悶悶:“我可是養了它們數日呢。”
祁殊望着他半垂的眼睫,倏覺日光有些刺眼,扭過頭去,不再說話,他明了譚栀為何悶悶,年少時,總想将一切都攥在自己手中,他如譚栀這般年歲時,亦不能免去,乍然失去,自然會有幾分悶悶不樂,可魚兒只有入了河湖,方能長成。
兩人是傍晚回到的酒樓,祁殊徑自回了家宅,譚栀則回了酒樓後院的廂房,福子好幾日不曾瞧見他,自然歡喜,拿出了前幾日給他留的甜果讓他食。
譚栀一口接一口地咬着,望着院中月光下的場景,小二們又在院中澆涼,赤條條的幾條身子,沒一會兒便鬧起來,你潑了一道,我潑你一道,譚栀将兩枚甜果食完,又想起他那二十幾尾魚兒來,燥煩般在塌上滾了一圈,見小二們皆醉心澆涼,暗暗捏了個訣,屋門便倏地合上,罷了,他先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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