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讀檔中 - 第77章
從警察局裏錄完口供出來,葉富華還在不停地給警察局長打電話。
“是秘密調查吧?不會讓媒體知道?好的,謝謝。法院那邊我也會申請秘密審理的。”
挂斷電話,葉富華長舒了一口氣,正想和妻子說幾句話,卻發現廖秀蘭已拉開車門下去了。她走到前面,坐上了兒子的車,露出來的半張臉充滿了憤怒和厭憎。
葉富華當然知道妻子在憤怒什麽,也厭憎什麽,卻根本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這些女人真是頭發長見識短。這種事要是傳到外面,葉家的臉往哪兒擱?哼!”
回到家,所有人都避開葉富華,不與他說半句話。
廖秀蘭把女兒帶到自己的卧室談心,文佳木找了半天才在別墅的頂樓找到葉先生。
他站在玻璃房外面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四周盛開着如火如荼的鮮豔花朵,卻完全無法掩蓋他的哀傷和寂寥。聽見腳步聲他回頭來看,微紅的眼眸在煙霧中顯得那樣脆弱。
文佳木蹲下身,一只手捧着一張餐巾紙,另一只手忙忙碌碌地撿着滿地煙頭。
她仰起瑩白的小臉,輕聲說道:“葉先生,你以後少抽點吧。這樣對身體不好的。”
曾經只存在于腦海中的想象,與這一刻的畫面完全重合。這個可愛的女孩不是虛幻,是真實存在的。她就在他身邊,可以在最失控的時候讓他重回軌道,也可以在最難過的時候讓他體會到一絲寬慰。
葉淮琰立刻熄滅了夾在指尖的香煙,嗓音沙啞地說了一聲好。
他蹲下身,從文佳木手裏接過用紙巾包裹的許多煙頭,扔進不遠處的垃圾桶。
“文佳木,這是我最後一次抽煙。”他回到女孩身邊,忽然把她抱住。
在這一刻,他太需要一個溫暖的港灣來存放這顆劇烈絞痛的心,而文佳木就是他的港灣。
“葉繁十八歲生日那天,我送了她一輛跑車。也是我答應讓她開着跑車深夜出門去酒吧和朋友慶祝。後來她喝醉了,打電話讓我去接她,我正好在出差的路上,去不了,就給她叫了一個代駕。正是這個代駕傷害了她——”
葉淮琰停頓了很久才又艱難開口:“從南門天橋的廢墟裏把跑車挖出來的時候,代駕已經死了,葉繁陷入了重度昏迷。醫生給她檢查身體的時候才發現她不但撞斷了脊椎,還被侵害了。”
被擁抱的力度忽然間加重。
文佳木能夠感覺到,此刻的葉先生多麽需要安慰。于是她一下又一下輕拍他的背,顫聲道:“別說了,一切都過去了。別說了。”
可是有一句話葉淮琰一定要說完。
“我有罪。葉繁一生的悲劇都是我造成的。我是一個罪人。”他閉上眼,像頭困獸般喘息。
這是他永遠無法原諒自己的一點。
“你不是!一切都是意外,你沒有罪。葉先生你千萬不要這樣想。我們放下過去,好好生活好不好?時間長了,什麽樣的坎兒都能邁過去的!”文佳木的嗓音裏已帶上了哭腔。
背負着這麽沉重的枷鎖,難怪葉先生會患上抑郁症。葉繁沒能從那場車禍裏逃出來,其實他也一樣。負罪感太重太重,他根本卸不掉。那場慘烈災禍對他的內心造成了摧枯拉朽式的沖擊。
在那一天,他的世界徹徹底底崩塌了。
心痛的感覺夾雜着濃濃的疼惜,讓文佳木抛開一切顧慮,主動吻住了葉先生被淚水沾濕的唇。苦澀的滋味順着齒縫鑽入舌尖,蔓入心裏。
葉淮琰微微一愣,然後便熱烈地回應了這個吻。此刻的他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
不,文佳木之于他不是浮木,而是一個可以停泊的港灣。總是被絕望的漩渦攪碎的他,是如此渴望着這樣一個安寧而又溫暖的地方。
一個熱烈的吻可以抵消多少負罪?
對此,葉淮琰并不清楚,可是他已經離不開懷裏這個女孩。他需要她,他的靈魂也需要她。
另外一邊,廖秀蘭握住女兒的手問道:“繁繁,你今天怎麽會這麽勇敢?媽媽真為你感到驕傲!”
“是因為文佳木。”葉繁毫不隐瞞地說道:“媽媽,你今天沒看見文佳木都做了什麽。你要是看見了,你一定會膜拜她的!”
然後她便津津有味地講述了今天的一切,末了捂住胸口說道:“看見她撞翻那個殺手的車,我真的好佩服她!我發現她是對的。如果我們一味對壞人妥協,壞人對我們的傷害只會變本加厲。所以我們要反抗,我們沒有錯!我們不應該感到羞恥!沖下去撞翻那個殺手的時候我忽然想到,其實我也可以撞翻錢心蕊。一切都很容易,只要我克服心裏的恐懼。媽媽,在那一刻,我全部都想通了。我現在感覺很好。”
廖秀蘭完全無法掩飾自己的震撼。她雖然氣惱于女兒的冒險,卻又更欣慰于她的成長。
所以之前是他們錯了。他們對葉繁的保護只會讓她變得越來越軟弱。如果沒有文佳木,葉繁最後會被錢心蕊害成什麽樣?
廖秀蘭簡直不敢深想!
葉繁用力抱了抱母親,嘆息道:“媽,我有話要對哥哥說,你帶我上去找他。”
這是她時隔多年又一次親密無間地喚哥哥。
廖秀蘭預感到了什麽,連忙把女兒推上頂樓,卻正好撞見兒子和文佳木在接吻。若是提早一天發現兒子愛上一個小保姆,廖秀蘭一定會氣得暴跳如雷,但此刻,她卻只是咳了咳,提醒一句有人來了。
文佳木連忙推開葉先生,臉頰通紅地往他身後躲。
葉淮琰揉了揉女朋友的腦袋,眼裏的哀傷和負罪已減輕很多。他慢慢走到葉繁面前,沉聲說道:“繁繁,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哥哥,我原諒你了。”
兄妹倆同時開口。
葉淮琰愣住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見了什麽。是因為內心太渴望,所以幻聽了嗎?原以為一輩子都得不到的一句原諒,怎麽會在今天輕易地得到呢?
“繁繁你剛才說什麽?”他蹲下身,滿懷期待和恐懼地問。
“哥哥,我原諒你了。但其實你并不需要我的原諒,因為一切都不是你的錯。那些不好的事之所以會發生在我身上,不是因為你的疏忽,而是因為壞人選中了我。那是壞人的錯,不是我們的錯,我們不應該懲罰自己。”
葉繁抱住半跪在自己面前的兄長,動情地說道:“哥哥,我一直在等待你來救我,可是認識文佳木之後我才發現,只有我自己才能救我。你也一樣。當我聽你說,你準備停止自我傷害時,我其實是高興的。哥哥,我們兄妹倆只要有一個人能逃出那場車禍,我就是高興的。但是你看看現在,我們倆都逃出來了。我們都沒事了。哥哥,或許我曾恨過你,但我一直也沒有停止愛你。”
她把淚濕的臉埋入葉淮琰的脖頸輕輕蹭了蹭,哀求道:“哥哥,讓我們和好吧。”
葉淮琰愣了很久才哽咽着答應:“好,我們和好了。我們忘掉過去向前看。”
他緊緊抱住妹妹,妹妹也緊緊抱住了他。
看見擁抱在一起的兄妹倆,文佳木捂住嘴,感動地落淚。廖秀蘭走到她身邊,輕輕将她擁住,溫柔地拍了拍她單薄的背。
“謝謝你孩子。聽說你媽媽過世了?那你以後把我當成你的媽媽吧。”廖秀蘭笑着說道。
—
那天之後,文佳木就住在了葉家。
葉繁正在學畫畫。解開心結之後,她仿佛又找到了生活的樂趣。葉先生臉上的笑容也多了,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滿屋子尋找女朋友,然後抱一抱她,索要一個甜蜜的吻。
新聞媒體上四處張貼着通緝令,被通緝的人自然是那個殺手。
他的真實身份至今還未查清,警察局以每條一萬元的價格向全國各地征集線索。誰若是能舉報該人的落腳地,抓捕成功之後的賞金高達一百萬。
一時間,網絡上處處都是活捉一百萬的聲音。
文佳木又一次進入了葉氏工作。不過這次不是貝琳娜面試她,而是葉先生本人。公司裏免不了會有走後門、空降兵等難聽的聲音,但文佳木都不在意。
她只是想多點時間陪在葉先生身邊而已。
等到腦癌發作,不得不離開的那天又該怎麽辦呢?如果自己不在了,葉先生會不會傷心,會不會再次落入深淵?文佳木竟然害怕去思考這些問題。她太舍不得現在的一切了。
除了得過且過,她竟然想不到任何辦法。
這天,她陪着葉先生加班到深夜,然後兩人去吃了一點東西,又給葉繁和廖秀蘭打包了一些外賣帶回去。
車子停在十字路口,前方是紅燈。夜深了,周圍沒有車輛。抓住這個空隙,葉淮琰湊過去親了親文佳木的臉頰。
當女朋友在身邊的時候,他需要經常性的這樣做,就像痛楚襲來時他必須抽幾支煙緩解。
文佳木揉了揉滾燙的臉頰,害羞地說道:“你好好開車。”
“嗯,我就想充下電。”葉淮琰低沉地笑着,看向女友的眼中滿是藏不住的歡喜。
就在這時,左側道路忽然駛來一輛大卡車,即便有紅燈擋着也沒有絲毫減速,就那樣在轟隆隆的巨響中把葉淮琰的車撞了個底朝天。
這還沒完,大卡車倒退一段距離,然後又加速沖撞過來,把翻倒的車撞正,貼着地面擦出一路火花。
看見葉淮琰的油箱壞了,汽油灑了一地,又有濃煙和火苗慢慢從扭曲變形的車裏冒出來,卡車司機才飛快駛離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