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讀檔中 - 第64章
文佳木完全不知道宋慧和李遠帆背着自己幹了什麽好事。
與葉先生分開後,她依舊回到教室做畢業設計,直到淩晨三點多才完工。第二天早上,她七點就起床,去醫院給母親送早飯,然後在醫院附近轉悠了一圈,花1200塊從中介處租了一個十分簡陋的小房子。
她已經請好了假,決定搬到醫院附近來住,這樣方便照顧母親。
母親在做化療,身體很虛弱,需要補充營養。如果總是點外賣,文佳木負擔不起那樣的開銷,如果有了帶爐竈的房子,她就能自己買菜自己做飯了。
她跑到最近的菜市場,精心挑選了一只老母雞,花了三個多小時炖得軟爛,終于趕在中午送到了病房。
把雞湯提在手裏,聞着這股濃郁的香味時,文佳木的心情是輕松的。最近這幾天雖然發生了很多糟糕的事,但因為有葉先生在,一切卻又朝着好的方向發展。
她覺得母親的病也會好起來。
等母親可以出院了,她要帶她去看海,去觀花,去賞雪,去體驗以前未曾體驗的生活。如果還有一點時間,她想幫母親找一個老伴,讓她的晚年不至于孤單。
以前,想到自己總有一天要離開,文佳木的心情是傷感的,可是現在,她卻能滿足地笑出來。
她推開門,揚起手裏的雞湯,笑眯眯地說道:“媽,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麽——”
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她臉上。
劇烈的疼痛讓文佳木好半天緩不過神。只是短短幾秒鐘的功夫,她白皙的面龐就腫了,一個鮮紅的巴掌印猙獰地印在上面。
“媽,你為什麽打我?”文佳木捂着臉頰不敢置信地問。
“我得的不是肺炎,是肺癌對嗎?”趙紅靜呼哧呼哧喘着粗氣。
“不是,誰跟你說的——”
文佳木話沒說完,趙紅靜又是狠狠一巴掌扇過來。住在她隔壁床的老大娘看不過去了,阻攔道:“你別打了,你女兒也是為了你好!”
“什麽為我好?騙我住院是為我好?跟男人胡混是為我好?文佳木,小時候我是怎麽教你的?你別學你爸,總是搞那些歪門邪道!夜路走多了會遇到鬼的!沒錢我就出院,我不治了!你這邊吊着小李,那邊又吊着葉先生,你在搞什麽啊?你知不知道女孩子不能這麽不自愛?我的住院費你是從哪兒來的?你說呀!你是不是找葉先生借錢了?你知不知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呀?人家要是想玩弄你,你怎麽辦?你欠他那麽多錢,你只能讓他玩弄!你連尊嚴都沒了!女孩子怎麽能沒有尊嚴?沒有尊嚴就是犯賤啊你知不知道?”
趙紅靜每罵一句就用指頭狠狠戳一戳女兒的腦門,像一頭發怒的母獅子。
同樓層的病人聽見罵聲紛紛跑來門口看熱鬧,隔壁床的老太太連忙爬起來,嘭地一聲甩上房門。
文佳木被戳得搖搖欲墜,腦子也一陣嗡嗡作響。她意識到,肯定是李遠帆為了報複自己,打電話說了什麽。
胡混?不自愛?沒尊嚴?如果不是親耳聽見,她根本不相信母親會說出這種話。
母親到底知不知道為了給她治病,自己付出了什麽呀?文佳木張了張嘴,正想辯解,趙紅靜的手機響了。
她接起來,聽了幾分鐘,不等挂斷就又扇了文佳木一巴掌。
電話是孫淑芳打來的,她大罵文佳木是個畜生,為了房産證把趙博濤送進了牢房,還說這門親戚他們不認了,以後老死不相往來!
“你背着我賣掉了你爸的房子?文佳木你翅膀硬了!你現在什麽事都敢做了!”趙紅靜氣得嗓音都在顫抖,伸出手焦急地喊:“房産證呢?你快還回來!我告訴你,這房子我死也不會賣!”
文佳木深吸了一口氣,盡量用尋常的語氣說道:“媽,你先冷靜一下,喝口湯,我慢慢跟你解釋。”
趙紅靜揚手就打翻了保溫盒。
哐當一聲巨響,盒子落在地上摔裂了,文佳木辛辛苦苦熬了三個多小時的雞湯就這麽灑了一地。
濃濃的香味在病房裏蔓延,可文佳木心裏卻只有無盡的悲哀。為什麽啊?為什麽重來一次,母親還是這樣?她總是用她的想法曲解她,責備她,拒絕她。
為了留住母親的生命,文佳木真的用盡了全力。再來一次,她以為自己能挽回所有悲劇,可是這連續扇過來的幾個巴掌,卻讓她強撐着的信念倒塌了。
她的努力,母親是看不見的。她的付出,母親也是不屑一顧。她無論做得有多好,在母親眼裏都是不夠格的。
母親到底要怎樣?像上次那般一得知自己患了癌症就上吊嗎?她到底知不知道當她選擇逃避的時候,她的女兒在死亡的戰場上為她搏殺?
文佳木渾身都在顫抖。
她眼眶通紅地看着四處流淌的雞湯,嗓音也随之顫抖:“你真自私!你說不治就不治,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失去母親的孩子是什麽感受?你當然沒想過,要不然你也不會把我丢在姥姥家,一走就是好幾年!我受夠了沒有母親的日子,我想永遠把母親留在身邊,我錯了嗎?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我都要救回我的母親,我錯了嗎?你說得對,我就是賤,只要能治好你,我什麽都能賣!我把我自己和房子都賣了!賣了一個好價錢!我已經不能回頭了!我告訴你,這個醫院你必須給我住下去,不然我就陪你一起死!”
文佳木已經徹底打消了好好和母親解釋的念頭。她知道母親不會相信自己,要不然她不會什麽都不問,一來就給女兒幾個巴掌。她就是這樣獨斷專行。
喘了一口氣,文佳木依然覺得非常憤怒,于是繼續說道:“這個病你不治也得治,由不得你!你不治是想快點死對不對?好,我跟你一起死!反正我已經活夠了!有你這樣的媽,我真是活夠了!從小到大,我沒有一天快樂過!別人都有媽媽疼,就我沒有!別人都有媽媽輔導功課,我也沒有。別人都有媽媽來接放學,我更沒有。別人家的孩子每天都有媽媽陪,我連我媽媽在哪裏都不知道。你自己想想,作為一個母親,你合格嗎?你有什麽資格來教訓我?”
文佳木指指自己胸口,嗓音裏帶上了委屈至極的哽咽:“可是我啊,我敢對着老天爺發誓,作為一個女兒,我是合格的!為了你,我什麽都願意做!只要能治好你的病,我願意賣房,我願意給別人下跪磕頭,我也願意去借高利貸。為了你,我什麽都願意啊!你呢?為了我,你願意做什麽?你只想一走了之!像小時候那樣!”
文佳木眼眶已變得通紅,卻倔強地控制着眼淚不曾掉落。
哭也要為值得的人哭啊!
趙紅靜的眼眶也紅了,身體還在發抖。可是她與女兒一樣,也未曾落淚。
她重重地喘着氣,憤怒的火焰燒成灰燼之後,她漸漸意識到,自己或許誤會女兒了。自己剛才打得太重,說得太過了。可是她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道歉的話。
文佳木也沒指望她會道歉。上一次,母親至死都未曾說過一句對不起,這一次又怎麽會?
她習慣了,她真的習慣了。
眼眸裏的淚珠慢慢幹涸,紊亂的心緒也恢複了平靜。文佳木拿起掃帚和拖把,默默把地上的雞湯打掃幹淨。
然後她跑到附近的飯店,買了一份雞湯帶回來。
“喝吧。”她把冒着熱氣的碗擺放在桌板上。
趙紅靜僵持了半分鐘,也就順勢端起雞湯喝了兩口。
沒有女兒熬得香,可惜了。她默默在心裏想到。
文佳木沒再看母親,而是把目光投在了電視機上。一段國際新聞正在播報,R國公主堅持要嫁給平民,這會兒正前往神社做最後的祭拜。她穿着修身的長裙,步伐緩慢地走在路上,侍從尾随着她,親人目送着她,卻沒有辦法讓她漆黑眼眸裏的堅定光芒變得暗淡哪怕一點點。
看着一往無前的公主,文佳木不知怎的竟落下大顆大顆的眼淚。
被母親那般誤會責打,她都沒哭,可是僅僅只是看着一個年輕的女孩從深宮走向不可知的未來,她卻哭了。
滾滾而落的淚水止都止不住。
趙紅靜哐當一聲放下湯勺,語氣極為不耐煩:“你哭什麽?”
文佳木搖搖頭,不願回答。
趙紅靜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像是在壓抑怒火,然後才沒好氣地說道:“她嫁的那個人是渣男,她還放棄了嫁妝和公主的身份,以後有她哭的時候。你沒看見嗎?他們國家的人全都在罵她,說她自輕自賤。女孩子總要為自己打算,不能這麽蠢的!”
文佳木搖搖頭,嗓音沙啞:“你不會懂的。”觀念不同是不可能交流的,她已經放棄了。
“我怎麽不懂了?明知道前面是火坑還往裏跳,她就是傻!我告訴你,你可別犯傻!你和葉先生根本不是一路人,你們沒可能的。他家是什麽家庭?咱家是什麽家庭?你也不想想。”趙紅靜咬咬牙,心裏又是一陣冒火,可是看着女兒紅腫不堪的臉,她終究還是沒再說更過分的話。
文佳木默然不語,繼而擦掉眼淚,打開電腦,開始修改設計圖。
不知不覺,一整天就這麽過去了。母女倆再沒有一句交流。傍晚時分,文佳木給母親買來晚飯,看着她吃完才在護士的催促下離開病房。
如今醫院改革了制度,晚上是不準病人家屬陪床的,今天葉繁出院,那邊也不需要她過去幫忙。
等女兒走後,趙紅靜才靠倒在枕頭上,憂心忡忡地說道,“我死了,我女兒該怎麽辦啊?我一想到這個就合不上眼!”
躺在一旁的老大娘說道:“你可以去佛陀山燒香,求菩薩保佑你女兒。我跟你說,只要心夠誠,菩薩肯定能聽見你許的願。我現在天天念經,就是希望菩薩能保佑我治好這個病。念經之後,我感覺精神好多了。喏,你看,這串佛珠就是我去佛陀山求來的,很靈的!”
老大娘甩了甩手裏的佛珠,然後盤着腿念起了經。絕望中的人最容易相信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
趙紅靜看着那串珠子,眸光不由閃了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