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讀檔中 - 第26章
“我要帶姥姥走。”文佳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姥姥正戴着老花鏡,一刻不停地糊着紙箱子。
“帶她走什麽意思?”孫淑芳立刻警惕起來。
文佳木知道她在警惕什麽。為了讓姥姥在這個家裏過得好一點,文佳木每個月都會給舅媽打三千塊錢。而姥姥自己也會糊一些紙箱子,收一些廢品,多多少少也能掙到兩千塊。
三千加兩千就是五千塊,這筆錢對一家子都無所事事的舅舅、舅媽而言是唯一的收入。
如果文佳木把姥姥帶走了,這筆收入就沒有了。
想也知道,孫淑芳絕對不會同意。
文佳木回頭看了看手一直在抖,卻還是堅持不懈地糊紙箱子的姥姥,心裏的怒火一點一點燃燒起來。
姥姥年紀都這麽大了,這些人還在壓榨她的勞動力,把她當成賺錢的工具。難道他們的貪欲就沒有止境嗎?
然而轉念之間,文佳木又頹然地熄滅了眼中的怒火。如果貪欲有止境,那還能叫做貪欲嗎?
她垂下頭,默默調整呼吸,擡起頭時已恢複了慣常的懦弱表情,嗓音也怯怯的,“我想帶姥姥回去住一陣子,順便帶她旅旅游。”
“住多久?”孫淑芳依然警惕。
“住一個月。”如果說兩個月或者三個月,那就等于舅媽會損失一萬塊或一萬五,她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孫淑芳皺着眉頭考慮,始終未曾松口。瞥見女兒拖着一箱榴蓮走進院門,她嘴唇一翹,忽然說道:“行,我去給你姥姥收拾東西,你順便陪你表姐逛逛街吧。她快結婚了,很多東西要買。”
這話不用說得太清楚,其中的意思文佳木已經明白了。
陪着逛街是假的,幫着付賬才是真的。結婚用品大多昂貴,只是幾套床品就得花幾千塊。
說到底,文佳木今天要是不出血,孫淑芳是不會放她走的。這個外甥女向來是她榨取錢財的工具。
與母親保持高度默契的趙菲立刻跑進屋,興匆匆地說道:“好啊好啊,我正想逛街呢。木木,我們走!”
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會親親熱熱地喊文佳木一聲“木木”,否則文佳木在她眼裏就只是個讨人厭的拖油瓶。
文佳木為了帶走姥姥,只得接受了這樣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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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佳木一只手提着一個小小的旅行包,一只手攙扶着姥姥,亦步亦趨地跟在趙菲身後。
文佳木的姥姥名叫崔松菊,今年已七十歲了,走路顫巍巍的,必須杵一根拐杖。她一邊走一邊問:“這是哪兒啊?這裏真亮堂。”
S市最豪華的商場能不亮堂嗎?在這裏面買東西,随随便便就能花出去上萬塊。
趙菲的貪婪已遠遠超出了文佳木的預料。她不是帶文佳木來買結婚用品的,而是來買奢侈品的。錢不是她自己賺的,她花起來當然不心疼。
文佳木看穿了表姐的小心思,卻沒有多說什麽。
趙菲走進一家賣服裝的門店,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貨架。文佳木擡頭看了看懸挂在門店上方的巨大logo,差點被閃花眼。
這個品牌是盡人皆知的藍血品牌,一件T恤至少也要幾千塊。
趙菲的貪心再次讓文佳木大開眼界。
“木木,這裏太亮了,姥姥眼睛疼。”崔松菊緊緊拽住外孫女的胳膊,将她往外拖。
“姥姥別怕,我們進去等表姐買東西,買完我們就出來。”文佳木輕輕拍打姥姥手背,耐着性子安撫她。
她知道老人家不是怕亮,而是怕花錢。這種太過高檔的地方會讓生活極度窘困的人産生天然的恐懼感。站在這裏,有些人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曾經的文佳木也有這樣的感覺,但現在……
還是那句話,她連死都不怕了,又怕什麽呢?
她牽着姥姥慢慢走進去,一路上都在耐心安撫。而趙菲已開始了瘋狂地試穿。
“這件、這件、這件,都拿來給我試一試。這個包包好看,給我背一下。欸,那個包也好看,一起拿過來吧。”
趙菲把櫃姐支使得團團亂轉。像她這種人是不會被財富的光芒所攝的。她只會兇狠地撲向財富,極盡所能地掠奪。
文佳木牽着姥姥坐在一旁的休息區等待。
無論趙菲試穿什麽衣服,她都點點頭,說好看。趙菲故意把印着價格的吊牌亮給她看,她也沒有變臉色。
崔松菊卻與她完全相反,只是一味搖頭大喊:“不好看!太醜了!”
趙菲才不會聽一個老太婆的意見。文佳木這個出錢的人都說好,也不怕衣服貴,她還顧忌什麽?買買買就是了!
趁她走進試衣間的時候,文佳木打開手機銀行,把卡裏的錢全部轉給趙雅雯。
崔松菊伸長脖子看了看外孫女的操作,然後擡頭望天。
當趙菲穿着一條新裙子走出來時,不等外孫女開口,崔松菊已用力點頭,斬釘截鐵地說道:“這件好看!”
趙菲震驚了,“奶奶你覺得這條裙子好看?真的嗎?”她撫着裙擺再三确認。
老家夥之前件件都說醜,唯獨這件說好看,難道是真的?
“漂亮!特別的漂亮!”崔松菊豎起大拇指。
“好看的。”文佳木也輕輕點頭,末了慫恿道:“把吊牌剪了,直接穿上吧。看來看去,這條裙子是最适合你的。”
于是趙菲完全相信了。她沖櫃姐豪氣萬千地說道:“這件我要了,現在就穿上,你幫我把吊牌剪掉。”
櫃姐立刻拿來剪刀,咔嚓一聲剪掉了吊牌。
趙菲又指着貨架說道:“還有這件、這件、這件,再加上那個馬鞍包,我全都要了。”
她把自己看中的貨品一件一件挑出來,心裏也盤算開了:這些東西加在一起要六萬多,文佳木有存錢的習慣,工作三年下來,她手裏的積蓄少說也有十幾萬。只花她這麽點錢真不算什麽。結婚的時候,文佳木給的紅包要是不夠一萬塊,她當場就要撕了她的臉!趙家真是白養她了!
這樣想的時候,趙菲根本沒意識到,文佳木并不是白白養在趙家的,她的母親每個月都會寄數千塊的生活費。
說得更難聽一點,沒有工作的趙家人根本就是靠文佳木的母親在養活,等文佳木長大了,又是靠文佳木在養。
她們母女倆虧欠了誰也沒有虧欠趙家人。
櫃姐笑眯眯地去備貨。
文佳木滿臉平靜地看着揮金如土的表姐。
崔松菊也同樣滿臉平靜地看着放縱奢靡的孫女兒。
貨品備齊,該結賬了。文佳木把卡交給收銀員,刷單的時候卻失敗了。
“對不起小姐,您這張卡餘額不足了,您還有別的卡嗎?”收銀員欠身笑了笑。
文佳木語氣淡淡地回了一句:“我只有一張卡。”
崔松菊立刻說道:“餘額不足就不買了,木木我們走。”她挽住外孫女的胳膊就想往外走。
“等等,你卡裏怎麽會沒錢?你工資不是很高嗎?你把錢花到哪兒去了?”趙菲連忙攔住兩人。
“沒錢就是沒錢,你管我怎麽花的?這是我的卡,又不是你的卡。”文佳木推開表姐,小心翼翼地護着姥姥往外走。
“你不能走!你今天怎麽着都得幫我把這筆錢付了!”趙菲急忙追上去。
文佳木一把抱起姥姥,飛快沖出店門。姥姥揮舞着拐杖嘎嘎笑了兩聲,然後快活地說道:“好玩!木木這個好玩!”她沒被外孫女的惡作劇吓到,反而很開心。
聽見姥姥的笑聲,文佳木也哈哈大笑起來。
櫃姐沖站在店門口的兩個帥氣小夥喊道:“攔住這個女顧客,她身上穿的衣服吊牌都已經剪掉了,她想賴賬!”
兩個帥小夥立刻抓住趙菲,趙菲又是踢踹又是尖叫,模樣狼狽地不得了。
“文佳木你回來!文佳木你給我付賬!文佳木你等着,我出去之後一定讓趙博濤打死你這個小雜種!”
一秒鐘現出粗鄙原形的趙菲成了店內顧客們圍觀的對象。大家全都斜着眼睛看她,微揚的唇角挂滿嘲諷。
被如此輕蔑的目光注視着,饒是臉皮厚如城牆的趙菲也有些受不了了。
她咽下一口氣,然後才狼狽不堪地說道:“這些東西我全都不要了。”說完就想回試衣間,把身上的裙子脫下來。
“小姐,這些東西您不買可以,但是這條裙子您不能不買。因為您已經讓我把吊牌剪了。”櫃姐遞上一張吊牌。
趙菲接過吊牌看了看,然後腦子嗡地一聲就炸了。
一萬八!一條薄薄的裙子竟然要一萬八!她沒有工作,全靠男朋友養活,她上哪兒找來這一萬八?
“這麽貴?你們搶錢啊?”趙菲尖叫起來。
“您表妹還在的時候,您可不覺得貴。”櫃姐冷不丁地刺了一句。
她算是看出來了,這個女人想占表妹的便宜,卻沒占着。她表妹比她聰明多了。
趙菲急得滿頭都是冷汗。如果她穿着裙子跑了,這些人肯定會把她扭送去公安局。在結婚的前夕因搶劫罪被警察抓走,她丢不起這個人!
把未婚夫叫來付賬?
可是未婚夫已經給了二十八萬彩禮,其中的十萬還是借來的,他如今一分錢也沒有。
如果把實情告訴他,他一定會非常生氣,甚至有可能告訴公公婆婆。公公婆婆本來就看不起沒有工作的自己,再加上這件事,說不定連婚禮都會取消。
趙菲越想越慌,只好給母親孫淑芳打電話。
彩禮全在孫淑芳那裏,她有錢。
然而讓趙菲沒料到的是,孫淑芳也沒錢。那二十八萬彩禮已經被趙博濤拿去賭博了,為了避開讨債的人,不僅趙博濤躲得沒了影兒,連趙斌都不見了。
聞聽這個噩耗,趙菲竟然不顧形象地嚎啕大哭起來。
“天殺的趙博濤,我咒你在外面被人亂刀砍死!孫淑芳,趙斌,你們這兩個重男輕女的老家夥,我咒你們斷子絕孫!文佳木,你故意害我,你個白眼狼!你們沒一個好東西!我恨你們一輩子!”
趙菲癱坐在沙發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看傻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