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讀檔中 - 第89章
葉淮琰在醫院裏等了半個月也沒有等到母親蘇醒。
人人都覺得她活得很好,擁有常人一輩子都難以擁有的東西,可是誰又能知道,她的丈夫不是她的丈夫,她的朋友不是她的朋友,她失去了女兒,到最後連清醒的意志也失去了。
葉富華頭兩天還會來看一看,第三天就再也沒出現過了。
如果不是文佳木每天都陪伴在身邊,葉淮琰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下去。他每時每刻都想抽煙,如果可以用尼古丁麻醉自己,他願意像母親這般永遠沉睡。
可是這種極端的念頭在文佳木出現的時候,便會像霧氣消散于陽光下。這人帶給他的熱量,是多少陰霾都無法阻擋的。
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葉淮琰都能感覺到,自己對文佳木的依戀在增加。
這天,當文佳木怯怯地說出,我們是不是該走了的時候,葉淮琰終于放開了母親的手。
“我給你們訂了一家酒店,你們先住一晚,明天早上我再送你們去工地。我打聽過了,張莊的主要鋼材供應商就是S&H。”沈雲浩一邊開車一邊說道。
“當建築工很苦的,你們能行嗎?”坐在副駕駛座的沈星朗不太放心地問。
“我可以的,我不怕吃苦。”文佳木舉起手說道。
“發郵件的人我已經讓黑客去查了,目前還沒有消息。這個黑客不行,我再換一個。另外,鷹之巢專案調查組的那些人我也在查,我發現那個調查組長的經濟狀況很有問題。他最近包養了一個情婦,給那個情婦買了豪宅和豪車,花錢如流水。”
“送去檢測的鋼材沒有發現問題,被買通的人肯定不只組長,還有采集樣品的工作人員,甚至檢測樣品的工作人員。”葉淮琰分析道。
“大手筆啊。要真是S&H那邊出了問題,他們能買通整個調查組,我是一點兒也不覺得驚訝的。就算我們拿到了證據,想要把這些證據遞上去也很困難。我只怕沒有人敢接這個燙手山芋。”沈雲浩憂心忡忡地嘆了一口氣。
“所以我們要借用媒體的力量直接把問題捅出來。這次我們去張莊工地卧底,一旦發現問題鋼材就會馬上通知記者。”葉淮琰沉吟道:“像我們這樣的大工程,S&H都敢賣劣質鋼材,像張莊那樣的安置區,他們販賣的鋼材只會更劣質。據說張莊工地的負責人最近買了一輛賓利。他從這筆買賣裏獲利不小。”
“張莊那邊可是十萬人都能安置下來的大工地,出了問題害死的人可不是一個兩個。”沈星朗啧啧感嘆:“這些人真是膽大包天,利欲熏心啊!”
“幹掉他們就完了!”一直沉默的文佳木忽然說了一句狠話。
她這邊話音剛落,面色凝重的葉淮琰就低低地笑了,還輕輕地揉了揉她的腦袋。
“嗯,聽木木的。”葉淮琰滿帶寵溺地說道。
文佳木臉紅了,然後便也輕快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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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葉先生送入房間之後,文佳木陪着沈雲浩和沈星朗兄妹倆下到酒店大堂。
“沈小姐,我能請你幫我一個忙嗎?”
沈雲浩去地下車庫取車了,文佳木不好意思地開口。
“什麽忙?”沈星朗看向她。
“我想給葉繁報仇,你能幫我嗎?”文佳木僅用一句話就激起了沈星朗的好奇心。她滿不在乎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然後眼神就銳利起來。
文佳木把葉繁被錢心蕊敲詐勒索的事說了一遍,又詳細講述了自己的複仇計劃。沈星朗的眼眸越來越暗沉,也越來越鋒利。她是一個很高傲的人,但她的高傲與貝琳娜完全不一樣。
貝琳娜對人是冷的,沈星朗卻外冷內熱,她骨子裏有一種俠義情結,于是沒有半秒的猶豫就答應了。
“今天晚上七點半,我來接你。不把那個小賤人整死,我不姓沈!”
沈雲浩的車駛到酒店門口,沈星朗大步走過去,頭也不回地擺擺手。
文佳木看着她的背影,心裏湧上無盡的感激。幫助過你的人,總是會在下一個困難降臨的時候再次伸出援手,這句話果然是對的。感恩這世界上所有善良的人。
直到沈雲浩的車子跑得沒影兒了,文佳木才回到房間。
“怎麽去那麽久?”葉淮琰握住她的手,心裏壓抑着很多不安。
當女孩消失在他身邊時,他發現自己會恐慌。
“我送送沈先生和沈小姐。”文佳木半蹲在葉先生面前,柔聲說道。
“不要叫沈雲浩先生,叫他沈總。”葉淮琰莫名其妙地糾正着。
“好,我送送沈總和沈小姐。”文佳木乖乖改了稱呼,笑成月牙的眼睛十分可愛。
心裏的恐慌全部消失了,葉淮琰撫了撫女孩微紅的眼尾,目中漫上柔情。
“我待會兒還要出一趟門。已經半個月了,我的辭職手續還沒辦。黃志毅開除了我,他要給我賠償的。拿到錢我就回來。”文佳木站起身去拿挎包。
恐慌感再次襲來,卻被強行壓制下去。葉淮琰滑動輪椅走到門邊,目送自己的女孩消失在走廊盡頭。
我可以照顧好她嗎?
變成殘疾的我,能帶給她幸福嗎?亦或者到最後,我會變成她的拖累?
平靜的心湖總是在這些問題湧現的時候,翻湧起久久難以平複的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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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經病來了!”剛走進辦公室,文佳木就聽見了一句滿帶惡意的話。
她不知道是誰說出了這句話,卻不難發現很多人眼裏都藏着鄙夷和嘲諷。
不過這些都與她無關了。
她摸了摸手腕上的琉璃珠,又摸了摸挎包裏的三萬塊補償金,心裏平靜得宛若一潭死水。她走到自己的工位,慢吞吞地收拾東西。
一張名片被一根細長的指尖推到她眼底,上面寫着一行字——【精神科醫師馬鵬程,電話號碼139xxxxxxxx。】
“我覺得你需要這個。”小段歪着腦袋笑眯眯地說道。在性格大變的文佳木手裏吃了那麽多次悶虧,她終于贏回來了。
廖姐隔空沖她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文佳木淡淡地瞥了小段一眼,并未反駁一字半句,只是拿起保溫杯,走到打印機旁邊。她卸掉打印機的外殼,取出墨盒,把黑漆漆的墨水倒進杯子裏,稍微晃蕩了幾下,讓裏面的水與墨水充分融合。
沒有人知道她在做什麽。
大家都覺得她是真的瘋了。
“瘋了,也慫了,都不敢怼我了。”小段幸災樂禍地說道。她沒有壓低音量,于是所有人都聽見了。
被這樣挑釁,文佳木也沒有發起反擊,而是回到工位,把保溫杯放在桌角,繼續整理東西。她的動作很慢,像是在故意拖延時間,一張桌子她擦了兩遍、三遍、四遍、還在擦。
當小段張開口,準備告訴她就算把桌子擦掉一層皮,她今天也必須走人時,貝琳娜從外面走進來了。
她揚聲說道:“潘工,這張圖紙需要修改,你來看一看。”
埋頭擦桌子的文佳木立刻丢掉抹布,端着水杯走過去,手一揚就把黑漆漆的墨水潑了貝琳娜滿身。
好巧不巧,貝琳娜今天穿了一套白色西裝。大片的白染了大片的黑,就連頭發和臉頰也未能幸免于難,那場景只能用“慘絕人寰”四個字來形容。
辦公室裏響起一大片抽氣聲,然後就是死一般的寂靜。誰也沒料到文佳木會這麽幹。
“文佳木!你幹什麽啊!你信不信我報警抓你!”貝琳娜呆愣了一秒鐘,然後就發出了氣急敗壞的嘶吼。
“你玷污了普利獎,我也讓你嘗嘗被玷污的滋味。啊,不對,你根本不配用玷污這個詞,你本來就是一個污點!我早晚有一天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偷了葉先生的設計!你是個小偷!”文佳木丢掉水杯,收拾好的東西也不要了,飛也似地跑出辦公室。
看看她風風火火的背影,又看看狼狽不堪的貝總,剛才還十分嚣張的小段這會兒臉都白了。
文佳木是真的瘋了,但她沒慫。
她非但沒慫,還比以前更剛了!幸好她的目标是貝總,不是我!
小段趴在辦公桌上後怕不已地拍打胸口。
文佳木跑出葉氏地産總部大樓,來到人來人往的街上。忽然,她看見自己前方出現一個熟悉的人,那人杵着拐杖,慢騰騰地走着,看見有人在自己前面他也不拐彎,反而直直地撞上去,于是那人就趕緊讓開,唯恐碰着他。
這人不是之前在地鐵站裏遇見的搶座老頭,又是哪一個。
文佳木直勾勾的目光引起了老頭的注意。老頭漫不經心地瞥過來,然後表情就是一僵。
哎呀,不好,是那個得了絕症的煞星!
從不給人讓路的老頭連忙讓到一邊。
就在這時,文佳木身後傳來一陣喊叫:“文佳木,你給我站住!我今天非要送你去神經病院不可!得了神經病還在街上亂竄,你他媽這是在危害公共安全!可讓我給逮着了!”
趙博濤推開周圍的人急急忙忙追上來,臉上布滿興奮的紅暈。只要把文佳木送進了神經病院,他就有大筆的好處費可拿。
文佳木在原地站了幾秒鐘,錯愕的表情只在轉瞬間就變成了兇狠。她劈手奪過老頭的拐杖,沖上去對着趙博濤就是一頓瘋狂輸出。
“小心,我要打你的頭了!”她好心好意地提醒,當趙博濤慌忙抱住腦袋時,她卻用拐杖狠狠打了對方的膝蓋,然後一個勾腿把人放倒。
“小心,我要打你的腿了!”
躺在地上的趙博濤連忙蜷縮雙腿,卻被亂棍打得滿頭是包。
“我本來都快忘了你這號人了,是你送上門來找打的。我是神經病嘛,我打了你,警察叔叔也不會把我怎麽樣的。我還得感謝你幫我宣傳呢!”文佳木一邊打一邊笑嘻嘻地說話。
周圍的人原本還想勸幾句,拉一把,聽了這話全都慌裏慌張地躲開了。沒鬧出人命還是不要過去湊熱鬧了,瘋子就算殺了人也是不用負法律責任的。
“啊啊啊,別打了!文佳木我錯了!求你放過我吧!”趙博濤一邊哀嚎一邊覺得這場景好他媽熟悉!
文佳木打累了,這才把拐杖塞回老頭手裏。
“你最近有沒有搶座位?”她擦了一把汗,語氣兇狠地問。
“沒有沒有,我沒搶座位!你別打我!”老頭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樣。這個女人不但得了絕症,還是個瘋子,幾重buff一疊加,她簡直無敵啊!
文佳木狠狠瞪了老頭一眼,又踹了趙博濤一腳,把這半個月的憋屈都發洩出來,這才大搖大擺地走了。
她晚上還要幫葉繁報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