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讀檔中 - 第68章
文佳木讓葉先生把自己送到殡儀館,她晚上要為母親守靈。
忙碌了一整天她才意識到,自己還沒通知姥姥。這樣的消息對姥姥來說會不會太突然了?萬一她承受不了心髒病發作該怎麽辦?
文佳木坐在靈堂裏,拿着手機左右為難。最終她還是先撥通了舅舅、舅媽、表哥、表姐的電話。
結果她也早已預料到了,除了表姐安慰了幾句,說馬上過來,舅舅、舅媽、表哥都沒搭理。
“這麽快就病死了?那你給她治病沒花多少錢吧?你媽的銀行卡呢?還剩多少餘額?她死了我們也可以繼承遺産的。你等着,我們明天就過來。”孫淑芳興奮地說道。
“舅媽你現在就過來吧。”文佳木裝出急切的樣子,“我媽卡裏的錢我全都用完了,殡儀館讓我交四萬塊喪葬費,我交不出。你來的時候帶四萬塊錢過來。對了,我還借了我同學的錢,你幫我——”
信道那頭忽然就沒有聲音了。孫淑芳不等文佳木把話說完就挂斷了電話。
面對這樣一幅醜陋的嘴臉,文佳木只是平靜地搖搖頭,苦澀一笑。她思忖半晌,終究還是以短信的方式,慢慢地,循序漸進地把母親死亡的消息告知了姥姥。因為她知道,母親一定想要再見她的母親一面。
把臉頰貼在手腕上,默默感受琉璃珠的溫度,文佳木不再覺得悲傷或孤單。
母親一直都在。
她會永遠陪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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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兩點半,葉淮琰無聲無息推開客廳的門。
“你去哪兒了?怎麽才回來?”葉繁坐在落地窗邊,語氣冰冷地問。她沒有開燈,蒼白的臉龐一半沐浴在月光中,一半藏在陰影裏。
給晚歸的葉淮琰留一盞溫暖的燈?她才不會幹那種事呢!
“文佳木的母親死了。”葉淮琰沉沉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才打開一盞壁燈。
屋子裏依然昏暗,卻不再顯得寂寥清冷。
葉繁頗感意外地“啊”了一聲,所有挖苦的、諷刺的、傷人的話,全都堵在喉頭。
葉淮琰搬來一張凳子,坐在妹妹對面,漆黑雙目直勾勾地看着她,緩緩說道:“繁繁,對不起。”
“你只會說這一句嗎?對不起有用的話,我就不會變成這樣了。葉淮琰,我永遠不會對你說‘沒關系’的。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葉繁用極為壓抑的語氣說出這段飽含怨恨的話。
她安靜下來,然後默默等待。
她知道,用不了多久,葉淮琰就會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而她黑暗的心會産生病态的快意。
但今天的一切卻超出了她的掌控。
葉淮琰未曾像往日那般皺緊眉頭,沉下臉色,顯露出無法排解的負罪和愧疚。
他依然用平靜地目光看着妹妹,緩緩說道:“我知道你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不過沒關系,你不原諒也沒有關系,我會一直對你好,照顧你。如果傷害我能讓你覺得好受一點,你可以盡情地傷害我。但是從今天開始,我會停止傷害我自己。”
葉淮琰摸出衣兜裏的一包香煙,把它捏扁,揉碎,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這種麻醉自我的東西,他再也不需要了。
“為什麽?你發生什麽事了?”葉繁不可置信地看着兄長。
她的心忽然砰砰亂跳起來,一種即将被抛棄的恐慌感讓她失去了以往的傲慢和肆意。
葉淮琰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想通了。”
他垂下眼睫,在腦海中勾勒女孩沾滿淚水的脆弱臉龐,嘆息道:“我想明白一件事。一個破碎的我,不可能去擁抱甚至保護我想愛的人。我必須把自己黏合起來,變成一個完整的我。我必須有能力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給予她幫助。我要從過去走出來。”
“不!你不可以!你不能——”抛下我!
厲聲嘶喊的葉繁及時吞掉了最後三個字。她絕不會在葉淮琰面前顯露出對他的依戀和不舍。
她緊緊抓住他的手腕,蒼白的手背浮出許多猙獰的青色血管。無人知曉她此刻的慌亂和恐懼。
葉淮琰輕輕覆住她冰冷的手,堅定道:“我可以。像飛蛾一樣,人也有趨光性。當黑暗中出現一縷光,追逐是人類的本能。我也是人,我無法抗拒這種本能。很晚了,去睡吧。今天晚上月色很好,明天會出太陽。”
葉淮琰拍了拍妹妹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
“你想愛的人是文佳木嗎?你追的那縷光,也是她嗎?”葉繁語氣尖銳地質問。
葉淮琰并未回答,只是默默把她送回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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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佳木在朋友圈發了訃告,許多親友聞訊趕來了殡儀館。
崔松菊到底還是接受了女兒的死亡,只是精神不太好,正滿臉哀傷地坐在一旁發愣。趙菲寸步不離地跟着她,适時說幾句安慰的話。
文佳木站在門口招呼客人。大家把禮金塞給她,都被她拒絕了。
葉先生早上要開會,與她約好下午過來,但是令她萬萬沒想到的是,葉繁竟然來了。
她讓錢心蕊把自己推到靈堂前,認真拜了三拜,并給趙紅靜上了三炷香。她打量文佳木的眼神十分古怪,仿佛帶着怨恨,卻又透着一些無助。
當文佳木以為她要說幾句風涼話時,她竟默默挪到一旁,待在靈堂裏不走了。
“你是幹嘛來的?”文佳木小聲詢問。
“我想看看你到底有哪裏不一樣,是不是長了三頭六臂。”葉繁勾起唇角冷笑,末了擺手吩咐:“給我弄一盤瓜子過來。”
文佳木苦惱地直按眉心,卻還是乖乖給她端來一盤瓜子。
過了一會兒,一群年輕人結伴走進靈堂,他們是文佳木的大學同學。打頭的宋慧穿着一套香奈兒套裙,手裏提着一個古馳包,腳下還踩着一雙普拉達高跟鞋。要置辦這麽一套行頭,少說也要好幾萬。
文佳木上下打量她,眸子裏露出深思的神色。
宋慧揉了揉沒有淚水的眼睛,假情假意地說道:“木木,我們來送伯母了,你別太傷心。”
文佳木只跟李遠帆單獨提了分手,沒找她的麻煩,所以她樂得在人前維持自己的好閨蜜形象。
幾個女同學圍上來,你一句我一句地安慰,言辭間卻再也沒有以前的親密。她們也在打量文佳木,而且眼神裏透着陌生和不贊同。
與文佳木感情最要好的周麗麗欲言又止,然後斜着眼睛看了看隐藏在人群後面的李遠帆。
文佳木意識到情況不對,正想把周麗麗拉到一旁悄悄詢問幾句,一名心直口快的男同學就用嘲諷的語氣問道:“文佳木,葉淮琰呢?他不是你男朋友嗎?你媽死了他怎麽沒來?”
正在嗑瓜子的葉繁立刻看向那個男生,眼眸裏閃爍着精光。
“葉先生不是我男朋友。”文佳木立刻說道。
“你不是為了他和遠帆分手了嗎?怎麽現在又不是男朋友了?你媽都死了,他怎麽沒過來?文佳木,你老實說,葉淮琰是不是根本不承認你們的關系?你說你這是何苦。你跟遠帆原本好好的,為什麽要分手?
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麽下場。這麽重要的時刻,葉淮琰不來,反倒是遠帆集結了我們這些同學來送你媽最後一程。你和遠帆在一起三年了吧?三年的感情還比不上跟葉淮琰在一起三天?
遠帆對你不好嗎?你為什麽要給他戴綠帽子?文佳木,我們是真的沒想到你也是那種只看錢的女人。不過算了,大家很快就要畢業了,以後再也看不見了,我們就當沒認識過吧。我們都是遠帆的好兄弟,我們真的為他不值。”
這位同學拿出一個厚厚的紅包,塞進文佳木手裏,用隐忍憤怒的語氣說道:“這是遠帆給你的禮金,總共六千。他沒有工作,你體諒體諒吧。你看看,在這個時候,除了他誰還會這麽幫你。”
宋慧也把一個紅包塞進文佳木手裏,小聲說道:“這個是我們所有人為你湊的禮金,總共三千八。”
文佳木一手拿着一個紅包,清澈的目光緩緩掃視這些同學,而他們回以她的只有懷疑、憤怒和責怪。
李遠帆嘆了一口氣,擺出一副很頹廢的樣子。
文佳木盯着他,說道:“李遠帆和宋慧——”
“遠帆和宋慧根本沒什麽。他早就跟我們解釋清楚了。你不要拿這種沒影兒的事來當借口。愛錢就愛錢,裝什麽受害者?”另一名脾氣火爆的男同學不屑地說道。
然而擡頭看見趙紅靜的遺像時,他又尴尬地撇開頭,露出了懊悔的神色。
說好了今天不在文佳木面前提這事。但是看見李遠帆拿出的六千塊,他們真的忍不住。文佳木這次太過分了!誰能想到最老實淳樸的她竟然會為了錢幹出這種見異思遷的事。
“你別以為葉淮琰開後門讓你進葉氏,你就可以高枕無憂了。龍頭企業競争壓力很大,沒有真本事,你早晚會被踢出來。他只是跟你玩玩,你還當真了。”又有一名男同學譏笑着刺了文佳木一句。
他們都是男人,最讨厭的事莫過于女朋友給自己戴綠帽子。而且女朋友出軌的對象還是一個富二代,更是讓他們惡心得想吐。
文佳木真的被這些人惹怒了。再怎麽樣,這些人也不能在她母親的葬禮上這麽鬧!
當她想把手裏的兩個紅包分別砸到宋慧和李遠帆的頭上時,只聽身後傳來哐的一聲巨響,吓了所有人一跳。
文佳木連忙回頭去看,迎面卻被砸了很多瓜子兒。
“文佳木,你什麽時候變成我哥的女朋友了?我怎麽不知道?你不是我的保姆嗎?”葉繁掀翻了盛放瓜子的果盤,拍拍手掌心并不存在的灰塵,滿臉譏諷地問。
她狠狠砸過來的瓜子在文佳木蒼白的臉上留下了許多微紅的印記。
“保姆?”宋慧立刻抓住這個關鍵詞高喊一聲,然後她布滿嫉恨的眼裏便不自覺地流露出幸災樂禍的神色。
搞了半天,文佳木是在說謊啊!她只是葉家的保姆?哈哈哈,這可太丢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