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你 - 第 1 章
羅瑞10歲時候他爹在工地上出事死了。
10歲,見過他爹10次。太小,也太模糊,他還不懂死亡,不懂悲傷。
他爹死後,他媽也不回來了,只剩一個年邁的奶奶養育他。
縱然家裏發生了這麽大的變故,可生活對羅瑞而言,是一切照舊。
不過也是有些變化的,比如“老大”最近越來越器重他了。去地裏偷西紅柿都給他比別人多分兩個。
他們這個集體看來還是很人性化的。
這樣的好日子并沒有持續太久,有天“老大”發話,他得的多,會費也要交的多,這樣才能服衆。
羅瑞傻了,酸甜多汁的西紅柿嚼在嘴裏一下沒了味道。
“我沒錢。”
他已經做好了要為自己的不配合會挨頓打的準備,結果“老大”并沒有那麽殘暴,而是仁慈的拍着他的肩膀。
“你沒錢,你奶有錢啊。村裏誰不知道,工地上給你家賠了好幾百萬呢。”
“啥?你再說一遍?多少?”
羅瑞懷疑他是窮瘋了。
“我家有好幾百萬我咋能不知道。”
“老大”說“全村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再說了,你個小屁孩兒這麽多錢當然不能給你,肯定你奶收着呢。但是跟你奶多要十塊二十的,不是啥難事。有了錢,哥帶你進城見世面去。”
對于自己突發橫財這種消息,大概十個人都會願意相信,羅瑞也是,一聽自己現在也是百萬富翁了,不疑有他,爽快的答應。幾百萬都有了,幾十塊算啥!
“行!”
羅瑞一回家就跟他奶奶興師問罪。
“咱家有錢了你咋不給我說,我也是這家裏的一份子。有了錢為啥不給咱家換個大彩電,也裝個風扇呗。還有還有,再買個游戲機!”
有了游戲機,他也能當老大了!
老人一聽他說這些沒腦子的話,登時又氣又悲。但是面對自己的大孫子,終究沒能發作。
“那是你爹的賣命錢!要留着給你娶媳婦兒,買啥彩電,大蒲扇自個兒搖去。”
工地上确實給他家賠了錢,哪有村裏說的幾百萬,就三十萬。他家三個繼承人,一人十萬。
他媽跟他奶還為這差點鬧了官司,要争奪羅瑞的撫養權,争到的人就能多拿一份羅瑞的錢。
最後,村長出面調解,他奶多給了他媽兩萬,他媽才消停了,拿錢走人。畢竟帶個孩子,也是個拖油瓶。
這些,羅瑞都不知道。
羅瑞的奶奶雖然六十了,卻不是個軟弱的老太太。上樹掏鳥,下地抓蛇,彪悍着呢。說話中氣十足,這一嗓子吼的,羅瑞立馬老實了。支支吾吾的跟他奶奶讨價還價。
“那……那你就給我二十塊錢吧。學校要交補課費。”
他奶奶正在給瓶子裏灌西紅柿醬。聞言斜他一眼,并不是很情願,但還是把沾了西紅柿的手往圍裙上一抹,嘴裏嘟囔着。
“天天交錢,啥學校。沒見你考上大學,光往學校扔錢。”
老人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給了羅瑞二十塊錢。
“我一會去縣城送柿子,你給我在家老實寫作業。少惹事。”
“不惹事,不惹事。”
羅瑞拿了錢,正高興呢,殷勤的跟他奶說。“還差幾瓶子?我幫你弄。”
所謂的西紅柿醬,就是在瓶口綁個鐵網,西紅柿一切兩半,按着鐵網擠進去就成了醬。夏天眼看着就要過去了,沒賣出去的西紅柿就這樣裝瓶做成醬,再帶到縣城去賣給大廠。
這是他家不可或缺的一筆收入。
等剩下的西紅柿裝完瓶,已經快5點。他奶奶帶了些幹糧,蹬着家裏年久失修的三輪車,叮叮咣咣的去縣城了。
羅瑞叼着大餅,前腳看着他奶剛走,後腳就揣着巨款投奔老大去了。
虧他還留了點心眼兒,上交了一半,自己留了一半。即便如此,“老大”仍舊很高興——終于收了一張十元大鈔。揚言明天除了西紅柿,還會多給他兩根黃瓜,就把他打發了。
羅瑞越想越覺得不得勁兒,都快到家門口了才明白過來,他又被人诓了。
羅瑞氣的揚起腳踹飛路邊的石子洩憤,結果石子飛了,他的人字拖也人拖分離了。
隔着短褲口袋摸了摸裏面的十元大鈔——還沒捂熱呢就要離他而去了。羅瑞忍不住感慨一聲“最是人間留不住。”
難得他還能背句詩出來。看來悲傷果然是最有詩意的情緒。
羅瑞一條腿硬是蹦着去商店買了個新拖鞋。結果出門的時候多看了商店冰櫃一眼,于是給明天留的辣條錢也沒了。
羅瑞捧着冰棍硬是沒舍得吃,直到它快化成水了才發覺為時已晚,趕緊兩口啃掉,完後連棍子都舍不得扔,擱嘴裏嘬了半天。
“瑞娃子,咋一個人?你奶呢。”
說話的是村裏一個五十歲的光棍,整天游手好閑的懶漢,靠坑蒙拐騙過活。
人見人煩。
村裏大人你教訓孩子都會說“你要不好好學習,就跟那懶漢一樣,讨不着老婆,打一輩子光棍。”
羅瑞也瞧不上他,愛搭不理的說“關你屁事。”
懶漢說嬉皮笑臉的“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奶去城裏賣柿子去了。”
羅瑞不理他,叼着冰棍棒颠兒颠兒地走了。
懶漢在後面追着他“冰棍棒都你嘬成木頭渣子了,不怕劃了嘴。我這有冰激淩,你吃不。”
他還真有冰激淩,不知道從哪掏出來的,盒子都變形了,上面的巧克力也化了。即便賣相如此不佳,羅瑞還是看直了眼。
“給我的?”
羅瑞不客氣的收了,直接用冰棍棒挖着吃。一口下去,身心舒暢。
“啊。”懶漢笑得一口黃牙。“你奶這時候賣柿子去,你連飯都沒吃吧。”
念着冰激淩,羅瑞對他也有了笑臉。“吃了吃了,吃了倆大餅呢。”
“你個大小夥子,倆餅哪夠?”懶漢突然靠近他,那口臭堪稱生化武器,差點讓羅瑞窒息。“叔帶你吃火鍋去,涮羊肉!”
“去哪吃火鍋?太遠可不行,我奶找不着我回去得揍我。”
羅瑞被冰激淩甜昏了頭,跟着懶漢去了。
可是那天他沒有吃到火鍋,卻挨了一頓耳光。頭暈眼花,耳朵裏響起尖銳的嗡鳴聲。
那一口黃牙伴随着惡臭,不停親着他,在他耳邊說“瑞娃子,我可稀罕你呢。”
羅瑞沒忍住吐了出來。
剛下肚的冰激淩伴随着胃酸,混合成一種令人難以忍受的味道。那懶漢竟然不嫌棄,又在他嘴上親了幾下。
羅瑞起初掙紮,用手撕扯着推開懶漢,但他到底是個十歲的小孩子,沒掙紮兩下就被懶漢折了手,動彈不了了。
他不能的用哭喊的方式發出求救。
懶漢怕他真喊來了人,拿被子捂住了他的頭,那個不知道多久沒有清洗,散發出濃厚酸臭味的被子,真是要了他的命。
他渾身都在疼,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哪個地方更疼。
他只想快點結束,他想快點回家。
懶漢卻不肯放過他,用蹩腳的普通話,隔着被子對他說。
“瑞瑞,我喜歡你。”
羅瑞再也受不了,尖叫起來。可是嗓子早就發不出聲了。
“瑞瑞,我喜歡你。”
方乾常居國外,普通話向來是他的軟肋。這一句卻說的字正腔圓,配上他略帶羞澀的笑臉,含情脈脈的看過來,教人沒法不心動。
想來這一句,他是一個人偷偷練習了很久。
這樣用心,羅瑞卻差點尖叫出來。
那根他已經被他遺忘,卻時刻緊繃的弦,毫無預兆的斷了。
方乾身上馥郁的香味不停在他鼻尖萦繞,那是昨天他買給方乾的,挑了許久,才挑出來他最喜歡的一款味道。
而這昂貴的香味,此時卻根本遮不住那股明明不存在,卻又揮散不去的酸臭。
他試圖讓自己鎮定,可最後還是沒忍住,跑去洗手間吐了。
方乾傻了。他的普通話應該沒有差勁到讓人嘔吐的地步吧。況且這句他真的練習了很久。嘆氣,當然,這是他開玩笑的想法。
于是他覺得羅瑞應該是生病了。他去客廳接了杯水,再進衛生間方乾吓了一跳。羅瑞的浴衣已經被汗水浸濕了一大片。這可有點嚴重了。
“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羅瑞一直吐到沒得吐了才停下。不知是恐懼,還是渾身無力的原因,端着水杯的手,止不住的顫抖。
他不停的告訴自己,他已經是個大人了,不再害怕了,他可以打敗那個人了。
可是情緒并不聽他控制,那惡心的味道還在,那醜陋的臉還在,令他羞恥的疼痛也在,它們都在不遺餘力的将他拉回到那個下午,拉回那個萬丈深淵。
他把杯子扔在地上,突然抓着方乾的肩膀,像溺水者抓住了浮木。仿佛只有方乾英俊的臉,才能驅逐這個揮之不去的噩夢。
眼淚不停地湧出來,模糊他的視線。他想親吻方乾,卻發現他已經失去了對這具身體的控制,他做不到。
方乾以為他有話要說,結果他說不出話,只是哭。
“你怎麽了,告訴我,讓我幫助你。”
羅瑞閉上眼,不停搖頭。
方乾又說“還是你不喜歡聽我表白,那我不說了好嗎。等你考慮好了再答複我,拒絕也沒有關系。瑞瑞?”
羅瑞徹底崩潰。找了個角落蹲下,此刻在他眼裏,方乾都成了怪獸。“不要這樣叫我,求你了,不要這樣叫我。”
方乾也急了“好好好,我不叫你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告訴我。或者你哪裏不舒服,我幫你叫醫生。”
羅瑞不停搖頭,哭着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做夢都想聽方乾對他告白。念着他的名字,說喜歡。如今聽到了,才知道,這動人的告白竟然是最殘忍的詛咒。那個埋在他身體裏,沉寂多年的傷口,一下子被翻出來,熏人的惡臭瞬間就彌漫全身,像某種可怕的病毒,頃刻間就能使他潰爛,死亡。
方乾不明白,那個沒事就喜歡撩他,撩完拍屁股走人,而後搖身一變,成了聚光燈下星光熠熠的大明星羅瑞,怎麽一晚上就變成了這樣。
他一旁看着,心急如焚,又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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