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寵 - 第207章
沈茴坐在窗邊, 從開了一條縫的窗戶往外看湛藍的天際。她七歲了,最近總喜歡坐在窗邊發呆。
沉月悄聲走進來,一件外衣搭在她肩上, 一邊踮起腳尖窗戶關上,一邊說:“夫人說了每天只能吹一小會兒的風, 吹風太久對身體不好的。”
沈茴“唔”的一聲了, 手肘壓在桌面, 臉貼在手背上。
沉月好奇地打量著沈茴,覺得她最近心情不太好。
“小姑姑!小姑姑!”沈鳴玉跑進來,衣兜摘的五顏六色的花一股腦塞給沈茴, “給小姑姑摘的!”
沈茴頓時笑起來,她牽起沈鳴玉的手一旁軟塌坐, 讓沉月打了水,親自幫沈鳴玉擦髒兮兮的小手。
三歲的沈鳴玉在長輩面前規規矩矩, 一轉身就變得愛跑愛跳, 尤喜歡來找沈茴。
沈茴讓沉月抱了個花瓶來, 她和沈鳴玉一起鮮花插擺好。她望著嬌豔的鮮花, 走神了。
初見懷光哥哥的時候, 沈茴年紀小,是真的把他當成給她送糖吃的神仙。是她稍微長大了些,便慢慢知道懷光哥哥不是什麽神仙, 是人。
沈茴最近很苦惱。
這幾年, 懷光哥哥斷斷續續會來見她,每次都給她帶糖吃。她曾偷偷咬開了一顆糖, 被苦得紅了眼角。果然不是糖,是藥。她乖乖讓大夫診治,趙伯伯說她身體越來越好, 好好養著日後定然能和普通人一樣。
慢慢的,沈茴意識她的身體好轉很能是因為懷光哥哥的藥。
懷光哥哥對她真的很好很好。
是懷光哥哥每次都偷偷地來,神出鬼沒,家人誰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一家人就應該坦誠相待,沒有秘密。沈茴知道懷光哥哥不想家人知道他的存在,是她瞞得好辛苦。她覺得自己是個不誠實的孩子,這樣是不對的……
當天晚上,衛珖又來給沈茴送藥。他來的時候,沈茴正趴在床榻上,望著窗口的插花發呆。
“懷光哥哥你來啦?”沈茴坐直身子,驚喜地望著他。一雙眼睛瞬間亮起來,彎了又彎。
衛珖在她身邊坐,瞥見小幾上的蓮子羹。
沈茴湊衛珖面前,壓低聲音:“知道哥哥今天來,我偷偷準備的,給哥哥吃!”
她歡喜地端起蓮子羹,像小時候樣捏著小杓子喂哥哥面前。是一瞬,她怔了怔,目光有點躲閃地杓子縮回去放進碗中,她捧著碗遞給衛珖。
“碗太重了,蔻蔻端不動。哥哥自己吃。”
沈茴眼見的余光看見自己的腿和懷光哥哥的腿緊緊貼著,她不動聲色地向後挪了挪,隔開一些距離。她低著頭望著自己輕輕晃著的一雙腿。
七歲,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年紀。
小時候沈霆帶她尋訪名醫時,會她抱在懷。現在也不會再抱她,讓嬤嬤抱著她了。
衛珖瞥了她一眼,拿起杓子慢悠悠地吃著蓮子羹。
沈茴偷偷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飛快地收回目光。當她第三次偷看衛珖的時候,對上衛珖望來的目光。她不知道自己的一切小動作都沒有逃衛珖的眼,還以為才被捉住。她彎起眼睛衝衛珖笑:“好不好吃呀?”
“以。”衛珖蓮子羹放。準備的盒子遞給沈茴。
沈茴盒子打開,面是她熟悉的一個個小糖盒。只是這一次面的小糖盒明顯比以前多許多。沈茴臉上的笑瞬間僵在。
一滴眼淚落在小糖盒上。
衛珖抬起她的臉,見小姑娘憐兮兮地咬著唇,眼眶的淚是憋了許久。
“哭什麽?”
“一共十二個小糖盒。”沈茴打了個哭嗝,“次見哥哥一年後了。”
衛珖心說不出的滋味。他聲音軟去,問:“見不哥哥就哭鼻子嗎?”
沈茴也覺得自己哭得莫名妙,很是覺得丟臉。她匆匆別開臉,輕哼了一聲,一雙小手動作不自然地捏著衣角,小聲嘀咕:“哥哥上次講的故事還沒講完哩……”
衛珖說好,繼續給她故事。他每次來都給她講故事,每次都不講完,留一個故事的結局。他希望她惦記著故事的結尾,也惦記著他。
沈茴從小就喜歡讀書聽故事,她聽得很認真。一個姿勢坐得太久累了,她換了個姿勢。衛珖如往常樣拉腿上,她聽故事聽得太認真,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望著衛珖,全然忘記了先前有意的保持距離。
夜漸深,沈茴安靜地趴在衛珖的懷睡著了,口水濕了他的雪衣。
衛珖垂眼,長久地凝望著她酣眠的模樣。擔心她睡得不舒服,衛珖小心翼翼地她放在床榻上。他沒有立刻離開,站在床榻旁安靜地守著她望著她,直天明。
在他還是裴徊光的前世,他也曾這樣站在她的床邊凝望她一夜。
記憶好像隔了一世,很久又很近。
個長夜凝望守候時的心情漸漸重疊在一起。
前世?
真的是重來一世嗎?衛珖實在不相信神佛會渡他的執念,給他重生機會。他總是忍不住去想眼前的一切是真的嗎?還是在密不透風的棺木中垂死的癡夢?
第二天,沈茴醒來的時候,懊惱地在床榻上打了個滾兒。昨天晚上她應該小心翼翼地問問懷光哥哥她不跟家人說他的事情。是她怎麽就忘記了呢?
一定是見哥哥的次數太少時間太短,說的話太多,所以才忘記了。
午後,陽光正好。
沈霄來找沈茴出去曬曬太陽。這讓一整天悶悶不樂的沈茴頓時高興起來,雖然只能出去刻鍾。
盛夏時期,她穿著厚厚的衣裳,高高興興地跟二哥哥出了房門,去花園走一走,看看天藍白雲,聞聞花香。
直,她看見了懷光哥哥。
懷光哥哥和父親、長兄坐在涼亭喝茶。離得太遠,她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是她聽見父親哈哈大笑的聲音。
沈茴整個人呆在。
沈元宏看見了沈霄和沈茴,招招手,讓他們去。他問:“怎麽帶妹妹出來了?”
“今天天氣好,就出來走一會兒。趙大夫說以的。”
沈元宏點點頭,轉頭望著衛珖笑著說:“懷光,這個是小女,身體不太好。”
衛珖的目光落來。
沈茴眨眨眼,再眨眨眼。
沈霄提醒:“蔻蔻,這位懷公子是長兄剛結識的摯友,你也當喊一聲哥哥。”
沈茴明亮的眼眸一點一點彎起來,開心又認真地喊:“懷光哥哥!”
衛珖望著她眼燃起的歡喜。
小孩子的心事總是不難猜,她所有的心事所有的顧慮,他都知道。若這是一場夢,夢她就該心想事成萬事順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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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武二十年,是大齊王朝的最後一年。
誰也沒有想被盡數押送瑲卿行宮屠殺的衛氏後人尚有存活,竟是前衛太子。從建武十三年開始,前衛太子招兵買馬,從最初的一個人,率領雄獅攻進京都,殺進宮中,齊氏皇室盡屠之。
改朝換,複衛,更年號為盛和。
天初定,百廢待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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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家今天很熱鬧,因為是沈茴十歲的生辰,和她交好的幾個姐妹來給她慶賀生辰。
幾個年歲不大的姑娘圍在一起笑鬧著,一直夜深。今晚天幕雲,星月異常明亮。
都是年紀相仿的姑娘,最大的一個不十七歲,沈茴平日喚她芙姐姐。幾個小姐妹話不談,說阿芙的婚事,又說沈茴個姐姐的親事。
前幾年沈家經搬京中,只是沈茴不喜寒,才留在江南住在蕭家和姥姥相伴。沈荼倒是在江南時便成親了,大姐夫是個讀書人。
沈茴是從二姐姐給她的信中知曉二姐姐嫁了個大軍,是聖上賜婚。雖未見二姐姐,是沈茴知道這個人。
伏鴉,誰不知道呢?
今上起兵複時,身邊的得力乾。伏鴉此名,人不知,簡直能止小兒啼哭。這人厲不厲害,沈茴不在意,她隻盼著這武千萬別是個五大三粗的莽漢,對二姐姐溫柔體貼些才好……
“阿茴,你們沈家就你一個沒定親了。”
另一個姑娘笑著說:“阿茴還小呢。”
“嗯嗯,我還小呢!”沈茴抓小碟的果子來吃。
阿芙顯然有意逗沈茴,非逼她說說喜歡什麽樣子的如意郎君,姐妹幾個也好幫她參謀。
沈茴原是沒想,抗不幾個姐妹起哄追問。她雙手托腮,望著天際明亮的星月,認真琢磨了一會兒。
懷光哥哥的身影忽然就浮現在眼前。
沈茴慢慢垂長長的眼睫,藏起眼的黯然。她經好幾年沒有見懷光哥哥了。
她慢慢彎唇,低聲說:“我的良人必是斯文清儒的模樣,還有一顆善良又正直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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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茴口中斯文清儒的良人,此時正站在陰暗的昭獄,居高臨地瞥著跪在腳邊的人——簫起。
衛珖前幾年太忙,才騰出時間這個狗東西抓來。
“敢問陛草民犯了什麽法?”簫起低著頭,眼中目光晦暗。很多事情他想不明白,是他清楚陛對他的不喜。比如,前幾年他本來去沈家提親,是沈菩賜婚給伏鴉的聖旨就比他早了刻鍾。
衛珖睥著他,慢悠悠地開口:“聽說你很喜歡畫仕女圖。”
簫起飛快琢磨起來陛這話的深意。他是喜歡畫畫,是仕女圖畫的並不多。
“從今天起,每畫一千張人圖,得一粒米、一口水。”
簫起震驚地抬起頭。
衛珖冷笑。像他這樣錙銖必較的人,怎麽能忘記這狗東西畫沈茴。
狗東西,畫我的蔻蔻。
畫死你。
簫起整日都在拚命畫畫,一個月後骨瘦如柴,雙手抖個不停,再也拿不動畫筆。
“嘖,不畫了?”衛珖神色陰惻。
簫起望著他的目光滿是驚懼。
衛珖拎著簫起的後衣領,人摁進水中,生生溺斃。
狗東西,推我的寶寶水。
淹死你。
衛珖松手,簫起力倒。衛珖接了帕子擦手,吩咐:“把人皮剝來。”
他彎腰,撿起落在地上的筆。
該他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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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茴及笄一日,封後的聖旨送了。
順歲念完聖旨,笑著說:“恭賀娘娘。陛說京都冬日寒涼,娘娘年後再出發。”
沈茴低著頭滿心不願意。她回房中打開箱子,面規整擺滿一個個小糖盒。
她又開始想,興許懷光哥哥真的是給她治病的神仙。
她五月才啟程,磨蹭九月才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