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少女 - 第67章
溫琴匆忙回到醫院, 與同事交接班。
她剛走進辦公室就聽見了呼叫器的急促嗡鳴,一道又一道不耐煩的聲音從揚聲器裏傳來:“小溫護士呢?我要小溫護士幫我量血壓,你們量不好!”
“溫姐姐來上班了嗎?”
“溫護士在嗎?在的話請她來一下!”
守在辦公室裏的護士看見溫琴就像看見了救星, 如蒙大赦地說道:“你終于回來了!快快快, 16床、22床、31床一整個上午都在找你!我說你請了假,由我來代班, 他們還沖我發脾氣。你快去吧!”
說着便把醫用托盤遞了過去。
溫琴連口水也顧不上喝, 急忙去了。
看着她來去匆匆的背影,別的護士不由感嘆:“溫琴真是太受病人歡迎了。”
“主要是她脾氣太好了,病人怎麽沖她發火,她也不生氣,還一直笑。她照顧病人也精細,像照顧自己家人一樣。31床的老爺子脾氣大着呢,又有心髒病,胸口一堵就愛罵人, 我見了他就想躲, 只有溫琴受得了。”
“16床的病人也難照顧!太重了!我見了她就頭疼。”
“22床的病人情緒很容易失控。上次我幫她換藥,她擡手就掀翻了我的盤子。盤子裏放着剪刀,差點紮到我的腳。”
“啊,那可真危險!”
“溫琴過去了, 她心情就平靜了。溫琴好像有魔力一樣。”
“所以說十佳護士不是誰都能當的。”
大家搖搖頭,敬佩不已。
溫琴快速走進31床所在的病房。31床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心髒不好, 愛生氣,如果去得晚了他會罵人。
當然, 溫琴從來不怕被罵。只會罵人的那些人在她眼裏都是紙老虎,除了可笑就是可笑。
她會第一個跑到31床來, 最主要的原因是這人的兒子是蘭華城的市長,照顧好他能獲得意想不到的好處。
“李爺爺,我來了。”溫琴推開門,嗓音裏帶着柔柔的笑意。
她知道自己不漂亮,卻也知道當自己笑起來的時候,這張不漂亮的臉龐會釋放出溫和的、完全無害且令人舒适的氣息。
被病痛折磨的人似乎特別喜歡這種氣息,所以溫琴總會保持笑容。
李援軍漆黑的臉色在看見溫琴的一瞬間果然得到了舒緩。
“你怎麽請假了?你很少請假的。”他追問道。
“我去看我好朋友的爸爸媽媽了。”溫琴利利索索地給李援軍量血壓。
“就是高三自殺的那個好朋友嗎?”
“對。”溫琴點點頭,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但只是一瞬,她又強打起精神,笑着說道:“今天的血壓有點高哦,您可別再生氣了。”
早就從溫琴這裏聽過錢詩卉的故事的李援軍,神色變得更加溫和慈愛。他連連點頭答應下來,口氣綿綿的,像是對待自家小輩,哪還有之前在呼叫器裏的頤指氣使。
像溫琴這種心地善良又擔得起責任的小姑娘,現如今是越來越少了。
“您心情不太好嗎?想念家裏人了?李市長多久沒來看您了?”溫琴故意提起老爺子的傷心事。
她知道,只要一聊起這個話題,李援軍就會陷入低落的情緒。別人都羨慕他有一個好兒子,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多麽孤獨。
兒子離婚了,孫子又被兒媳婦帶到外省,老伴也先走一步,李援軍平時都是一個人,生病了也只能由護工照顧。
他想跟兒子聊聊天還得找兒子的秘書問一問行程,否則連電話都打不通。他生病住院,兒子匆忙趕來給他簽了字,從麻醉中醒來時,兒子已經走了。
他有兒子,卻像沒兒子一樣。
“別提他!”李援軍沒好氣地斥了一句。
“他在忙呢。您看。”溫琴立刻打開電視機,找到時政頻道,那上面正在播放李市長在抗洪前線指揮救災的新聞。來醫院之前溫琴就知道,這個時段能在電視上看見李市長的身影。
“他的工作太偉大了,他為了千千萬萬個大家庭,舍棄了自己的小家。您應該為他感到驕傲才是。”溫琴蹲在李援軍面前,笑着說道。
她臉上寫滿了感激和欽佩,而這樣的表情立刻就激發了李援軍的虛榮心和自豪感。是的,他的兒子很好。他應該多多理解才是。
“他也不知道穿一件救生衣,這樣多危險!”李援軍盯着電視機念叨了一句,笑容卻很欣慰。
“那是因為他把自己的救生衣脫下來,穿在了一個小朋友身上。我剛才都看見了。李市長真是我們的好市長。要沒有他,我們蘭華城早就亂套了。”
溫琴立刻解釋,惹得李援軍心情大慰。
片刻後,她收拾托盤,準備離開病房。
李援軍沖她喊道:“小溫護士,得空了來陪我唠唠嗑。你沒在,我這一上午都覺得怪沒滋味的。”
“好的,您看會兒電視就下床走一走,別總躺着。”溫琴細心交代了一句。
對付這種孤獨的老人對她來說簡直太容易了。她只要故意勾起他們的傷心事,讓他們情緒低落,再說幾句好聽的話惹他們高興,他們就會自然而然地敞開心扉。
這叫打一杆子給一顆甜棗。
有的人住得時間長了還會把溫琴當成自家兒女看待。李援軍就是一個。他根本不知道,他每天心情起起落落,乍喜乍悲,就是溫琴引導的。
市長家的幹孫女,這個頭銜聽上去是不是很不錯?
想到這裏,溫琴勾起唇角柔和地笑了。然而這抹柔和的笑容卻又摻雜了一絲異樣的陰冷。
她推開門,走進22床。
“溫護士,你來啦。”22床的趙君怡乖乖半坐起身,等着上藥。之前別的護士想給她上藥,她都不同意,死活要等溫情回來。
她是出車禍住院的,除了腿部骨折,額頭和左側臉頰也燒傷了一大片。據說這兩處傷口必定會留下扭曲猙獰的疤痕,後續還要做植皮手術才能康複。
從小美到大的趙君怡接受不了如此醜陋的自己,住進醫院之後幾乎每天都要哭一場,心态也越來越差。
她在網上搜過,即使是做完了植皮手術,她的臉也不可能恢複到最初的模樣。膚色不均,銜接處的細疤,以及五官的移位,都是不可避免的。
看見別人完好無缺的臉,她心裏就會産生自卑的情緒。有時候這種情緒爆發出來,她還會做出自殘或過激的行為。
但是面對溫琴,她卻是平和的,因為她知道,溫琴與自己一樣都是殘缺不全的人。
她看向溫琴的左腿肚子,那上面有一塊巨大的紅色瘤疤,被褲腿蓋住了。
溫琴曾卷起褲子讓她看過。他們是同病相憐的人。
溫琴察覺到了趙君怡的視線,于是假裝痛怯地縮了縮腳。這塊疤是她初三那年被一位長得很漂亮的女同學用開水燙的。她們同為住校生,每天都要去水房打開水。
溫琴原本排在前面,被那位女同學插了隊。
溫琴說了對方幾句,于是遭到了開水的澆淋。她至今還記得那位同學揚起漂亮的臉蛋,對自己輕蔑地笑罵:“醜八怪就愛多管閑事,老娘今天讓你變得更醜!”
本就不漂亮的溫琴果然變得更醜了……
從那天起,她再也沒穿過裙子,也再沒去游過泳。這塊疤原本是她內心的一個痛處,被她小心翼翼地藏着。
但是,自從錢詩卉死後,這塊疤就在她心中消去了。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可以輕而易舉地摧毀那些美麗的生命,就像園丁可以輕而易舉地用剪子剪掉花園裏最美的一株玫瑰。
漂亮的人,總是會在她手裏爛成一堆泥。
看見趙君怡原本美麗,如今卻醜陋不堪的臉,溫琴的心情變得更好了一些,語氣也越發溫柔:“來,我幫你上藥。”
趙君怡閉上眼睛,忍受紗布從皮肉上撕開的痛苦。其實溫琴上藥比別的護士上藥痛得多,但是趙君怡很依賴她,所以什麽都可以忍耐。
“好了。傷口恢複的不錯,有些地方已經長出疤了。”溫琴狀似不經意地說道。
聽見“疤”這個字,趙君怡的心髒狠狠刺痛了一瞬。她紅了眼眶,卻不敢掉淚,只因眼淚會腐蝕傷口。
“謝謝你。”她嗓音哽咽地說道。
“別難過,一切都會好的。”溫琴的安慰其實是一句空話。對待趙君怡,她顯然沒有對待李援軍那樣的耐心。
但是趙君怡卻從她這裏汲取了力量,于是扯開唇角勉強一笑:“是啊,一切都會好的,萬一我的植皮手術很成功呢。”
溫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離開病房,走去16床。
一座巨大的肉山出現在她眼前,這就是16床的病人石麗霞,一個四百多斤的胖子,來醫院切胃的。由于噸位太大,護理的時候特別麻煩,所以科室裏的護士都很害怕照顧她。
只有溫琴從不說她胖,還總是安慰她。
“溫姐姐,我想上廁所!”已經拔掉了輸尿管的石麗霞現在特別害怕上廁所,尤其是大廁。
每一次當她提出這樣的要求時,整個科室的護士都會趕過來,将她龐大的身軀翻轉,墊上便盆。看見他們由于太過吃力而漲得通紅的臉,石麗霞總會感到特別愧疚和難堪。
她的體重已經達到了即将壓斷腿骨的地步。進醫院動手術之前,她已經無法走路了,是家人用運輸貨物的推車把她推進來的。
她一提出上廁所的要求,別的護士就會按響床頭的呼叫器,大聲嚷嚷:“16床要上廁所了,快來幾個人幫忙!要力氣大的!”
然後呼啦啦就會有一群人走進來,七手八腳地擡起她。
同病房的人用稀奇的目光看着她,而石麗霞則會被無盡的羞恥淹沒。每一次上大廁,她都是閉着眼睛的。她根本不敢見人。
而溫琴不會那樣。她會溫柔地拍拍她的腦袋,小聲說道:“我去幫你找人。”
然後她會靜悄悄地離開,再帶幾個人進來,把簾子拉上,杜絕一切響動和視線。外面的人聽不見也看不見,于是石麗霞就安全了。
溫琴給予石麗霞的是尋常的對待與無聲的關懷,這極大地減輕了石麗霞的羞恥感。
這會兒,溫琴正附在石麗霞耳邊低聲詢問:“是大便還是小便?”
“大便。”石麗霞也壓低了嗓音。
“等着,姐姐幫你找人。”溫琴立刻拉上床簾,隔絕了周圍幾個病人的窺探。
被封在床簾裏的石麗霞大松了一口氣。她太害怕被人當猴子一樣圍觀的感覺了,也太害怕看見別人照顧自己時露出吃力的表情。
母親就是因為不想再照顧她才會離開父親。她是家裏的累贅。
不,她是所有人的累贅。
想到這裏,石麗霞忽然覺得很難過。
數十分鐘後,在五名護士的幫助下,石麗霞終于解決了生理問題。
溫琴端着便盆走進廁所沖洗。當門關上的時候,她溫柔淺笑的臉龐頃刻間就扭曲成了厭惡和惡心。
天知道她有多讨厭石麗霞,明明四百多斤重,臉上卻幾乎沒什麽贅肉,五官也異常秀美可愛。
因為長得太漂亮,那人還登上過熱搜,獲得了“最美胖子”的稱號,然後得到網友的捐助,從而湊齊了手術費。否則她只能活兩年。肥胖已經壓迫了她的內髒,導致了她各個器官的衰竭。
長得漂亮真好啊!胖的像豬還能被人喜歡。溫琴咧咧嘴,笑得森冷。
洗幹淨便盆後,她從廁所裏走出來,陪石麗霞聊天。
“你媽媽還沒找回來嗎?她有沒有聯系過你?她知道你動手術的事嗎?你爸爸還在工地搬磚嗎?上次他來看你的時候走路不太利索,好像受傷了,我讓他給我看看,他卻跑了。不知道他的傷好了沒有。為了湊錢給你動手術,你爸爸真是太辛苦了。”
石麗霞的傷口在哪裏,溫琴就精準地往哪裏戳。她披着關懷的外衣行剖心之事。
想到母親指着自己大罵廢物,并口口聲聲讓自己早點去死的場景,石麗霞痛不可遏。轉而想到為了養活自己恨不得獻出全部血汗的父親,她又愧疚得恨不得自己從未出生過。
她忍着心中的痛意,一句一句回答溫琴的問題,眼眶慢慢紅了。但她絲毫未曾發現溫琴的惡念,只覺得對方真是一個好人。
溫琴默默吸食着石麗霞的痛苦,然後才心滿意足地走了。
與此同時,易岺已經與院長簽訂了合作意向書。他将為第一醫院工作一年。
“院長,請你千萬不要對外公布我們的關系。我只想當個小護士。”烏芽芽雙手合十,做哀求狀。
“好。我不對別人說。”院長的表情還是恍惚的,回神後馬上問道:“易教授,你未婚妻的工作怎麽安排呢?”
“不用安排。”易岺下意識地說道。
“要的要的,別的護士做什麽,我就做什麽。你就當不認識我,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小護士。”烏芽芽連連作揖,表情誠懇。
易岺詫異地看着她:“你不想躺着掙錢了?”
烏芽芽臉頰一紅,然後就拍着胸脯說道:“你怎麽能用老眼光看人呢?那時候我還小,不懂事,現在我長大了,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呀!如果我害怕辛苦,那我誰都救不了!如果我不夠強大,寄希望于我的人最終只會失望。我不能總是在原地踏步。”
院長用審視的目光看着她,然後便放下了一顆心。她看得出來,這孩子不是在說漂亮卻空洞的話。她是真心為護士這份工作感到驕傲,也是真心想要幫助病人。
這很好!
易岺揉了揉小妖怪的腦袋,輕笑道:“這次是真的長大了。”
長大有時候不需要經歷什麽波折,一件很小的事也能觸發心靈的海嘯。
父愛的海嘯帶給烏芽芽的顯然是更快的成長。
苦難使人成長,愛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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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長領着烏芽芽走進辦公室,介紹道:“這是我們的新同事,大家來見一見。”
“你們好呀,我是烏芽芽。”烏芽芽揮揮手,臉上的笑容既陽光又明媚。
直面這抹燦爛的笑容,溫琴的眼瞳卻森冷了下去。真漂亮呀!她在心裏暗暗感嘆着。
辦公室裏安靜了一瞬,然後才有人走上前與烏芽芽打招呼。
溫琴是第一個與烏芽芽問好的人,卻沒有多說什麽。她默默退到一旁,從護士長手裏接過烏芽芽的資料,認真看了看家庭住址、家庭成員那幾欄。
這位過分漂亮的新同事來自于單親家庭,只有父親,沒有母親,目前居住在綠園小區。
綠園小區房價不高,位置也偏僻,所以說是普通家庭的孩子,經濟上并不寬裕。身上的衣服都很平價,沒有名牌。
溫琴一眼掃下來,已經對烏芽芽做了基本的判斷。
她嘆息着對身邊的同事說道:“她比小艾還要漂亮。”
提起艾草青,這位同事馬上就想起了對方留下的大麻煩,臉上不免多了幾分輕蔑和反感。
于是第一印象與刻板印象就這樣留下了。在職場中,這兩個印象是最難扭轉的,将深刻而長遠地影響到接下來的人際交往和工作安排。
“長得漂亮有什麽用?長得越漂亮的人越廢物!她要是像艾草青一樣常常惹麻煩,我肯定會去投訴她,讓她滾蛋。”這位同事名叫盧佳,是除了護士長以外資歷最老的人。
她受夠了不專業的艾草青。
溫琴料想這位新來的同事肯定由盧佳帶,所以才會說這番話。
是啊,長得漂亮的人都是廢物,而廢物就該人道毀滅。她放下資料朝烏芽芽看過去,自然而然地露出一抹極為溫柔的笑容。
烏芽芽沖她揮揮手,臉上的笑容更燦爛。
“盧佳,你來帶烏芽芽。最近科室很忙,你盡快讓她熟悉起來。”護士長吩咐道。
盧佳心裏不快,面上也就陰沉了幾分。
“好的護士長。烏芽芽,36床剛來一個病人,你跟我去看看。回頭我把所有病人的資料都給你,你今天晚上一定要記熟。”她語氣冷淡地說道。
“好的!”烏芽芽點點腦袋,回答地中氣十足。
寬松的護士服穿在她身上卻時尚得像禮服。她分明是普通家庭出生,卻由于這副長相而顯得異常嬌貴。
護士長簡直無法想象她照顧病人是什麽樣子。她看上去更像是一個需要別人精心呵護的富家小姐。如果病人說話語氣太重,她不會哭鼻子吧?
放心不下的護士長跟随兩人去了36床。
床上躺着一個小胖子,十五六歲的年紀,全身都是軟乎乎白嫩嫩的肉,像個大饅頭。
他奶奶坐在病床邊喋喋不休:“你媽媽到底是怎麽搞的,竟然會讓你去打球?她難道不知道打球容易沖撞到嗎?傷筋動骨一百天,我可憐的小寶,這回受老大罪了!回頭我就找你媽媽算賬!”
看模樣,這是一個過分溺愛孩子的家長。
盧佳是來給小胖子輸液的。她眼眸上下一掃就發現,這孩子的手太胖了,血管又細,就算是紮緊了帶子使勁兒拍,也拍不出半條血管來。
他奶奶還潑辣得很,倘若一針下去沒找準血管,絕對會當場發飙。
護犢子的父母或爺奶是最難纏的,盧佳一想就頭疼。
她瞟了烏芽芽一眼,問道:“會輸液嗎?”
“會!”烏芽芽中氣十足地回答。
“那就給他輸液。”盧佳把托盤遞過去。她既想禍水東移,又想讓烏芽芽出醜,從而達到讓護士長反感對方的目的。
受夠了總是翹班的艾草青,她才不想再來一個漂亮廢物。
烏芽芽接過托盤朝小胖子走去。
小胖子的奶奶看看她過分嬌俏的臉,又看看盧佳那張清秀卻穩重的臉,立刻提出抗議:“我不要你給我孫子打針!你是剛來的,你技術不行!我要她來打!”
她指了指盧佳,臉色頗為陰沉。盧佳要真敢堅持讓烏芽芽打針,她絕對會跳起來罵街。
烏芽芽軟着語調說道:“讓我打吧,我技術很好的。”
“不行,我不給你打!我就要她打。你們醫院怎麽回事?實習護士也能給病人打針?打出毛病誰負責啊?我要投訴你們!”奶奶激動地叫嚷起來。
實習護士當然可以打針,而且手背上多紮幾針也不會出什麽毛病。但是對于過分溺愛孩子的家長來說,那就是天大的事。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盧佳只能親自紮針。護士長站在一旁,全程沒吭聲。
烏芽芽無奈地笑了笑,退讓開來。在幻境裏待了十年,她什麽難纏的病人沒遇見過?像這樣的蠻橫老奶奶根本不算事兒。
盧佳頭都大了。這孩子是真的胖,太胖了,手背上全是白饅頭一樣的脂肪,什麽都看不見。她使勁兒拍了很久也沒看見淡青血管的痕跡,只能估摸着紮了一針。
糟糕,沒見血。
她不得不抽出針管,繼續紮,還是沒找準地方。
小胖子發出了痛苦的嘶嘶聲。他奶奶眉毛都豎了,臉上的皺紋扭曲成了兇狠的形狀。
盧佳硬着頭皮又紮了一針,還是沒成功,小胖子的奶奶當即就呵罵起來:“你怎麽回事?你會不會打針?你沒看見我家小寶都疼哭了嗎?我要投訴!你們領導在哪兒……”
護士長連忙走過去,準備接手。
然而烏芽芽更快地走過去,接過盧佳手裏的針,不由分說地紮進小胖子的皮肉。鮮血湧入輸液管,很快又被藥水沖了回去。
小胖子還來不及感覺到疼痛,一切都結束了。
“我說過我技術很好的哦!”烏芽芽看向罵罵咧咧的奶奶,軟着腔調說道。
奶奶一下子就罵不出口了,臉頰慢慢漲得通紅。
同樣漲紅了臉的還有盧佳。
一行人端着托盤離開病房。快要走到辦公室時,烏芽芽忽然說道:“盧姐,下回考驗我的時候請你換個方式。萬一我技術不好,病人豈不是白白挨疼?我們當護士的怎麽能拿病人開玩笑?”
她沖護士長點點頭,徑直走進辦公室。對着病人及其家屬,她可以沒脾氣,對着別人就不一定了。
她放好托盤,走到自己的工位,開始翻看所有病人的資料。被護士長訓斥了一番的盧佳随後走進來,用力摔打着桌上的文件夾、記錄本、鼠标等東西。
大家有意無意地瞟着兩人,然後便紛紛圍攏到盧佳身邊,詢問她發生了什麽事。
沒人過來跟烏芽芽說話。漂亮到她這種程度總會帶給人特別嚴重的疏離感。工作的頭一天,她似乎就已經注定了會被孤立和排擠。
溫琴卻悄悄靠過來,小聲問道:“一切還順利嗎?”
“很順利呀!”烏芽芽眯眼一笑。
溫琴呆了呆,然後慢慢紅了臉龐,用極羨慕的語氣感嘆:“你長得真漂亮!”她知道,越是漂亮的人虛榮心越強,來自于同性的贊美往往會迅速卸掉她們的心防。
“謝謝你。你叫溫琴吧?以後請你多多關照啦。”烏芽芽向溫琴伸出了“友誼”之手。
她倒要看看,這個陰險的女人會不會像禍害艾草青那般禍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