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少女 - 第59章
別開生面的奠基儀式在熱烈的掌聲中結束了。
校領導為了更好地招待烏榕城, 便把他帶到油畫系參觀。畢竟曾經的朱歡歡是油畫系的學生,那裏有她的作品。烏榕城剛把女兒找回來,他肯定會對女兒的這些東西感興趣。
急着把禮物送出去的朱歡歡也追到了油畫系。這一次, 保安沒再攔她, 因為油畫系的藝術展廳是所有人都可以随意進出的場所。
隔了老遠,她就看見烏芽芽象只小鳥兒一般依偎在烏榕城身邊。兩人如出一轍的長相就是最好的血緣證明。
朱歡歡的心髒又傳來了熟悉的悶痛感。她握緊存放手表的絲絨盒子, 快速走過去。
“對不起, 讓我一下,我是朱歡歡的好朋友,我想跟她說幾句話。對不起,讓我過去一下,對不起……”一群人簇擁着父女倆,朱歡歡只能一邊往裏擠一邊低聲道歉。
成為周小沁之後,她覺得自己跨越到了一個更高的階層,所以完全可以淩駕于普通人之上。她學會了用下巴去俯視別人, 也學會了高高在上, 不可一世。
直到身為慈善家的烏榕城出現,直到剛才那場別開生面的奠基儀式,她才漸漸明白,自己的家族是何等顯赫, 卻又何等樸實無華。烏家的家教,與得志便猖狂的周家是截然不同的。
她若是敢把周家的做派拿出來,烏榕城只會對她更厭惡。
于是朱歡歡不得不強壓着本性, 低眉順眼地擠到近前。
油畫系的導師指着挂在牆上的一幅油畫說道:“這就是朱歡歡同學的作品。”他張了張嘴,準備誇幾句, 但極高的藝術修養卻讓他無法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說一些違背職業水準的話。
校領導沖他使了個眼色, 催促他趕快表現,他只能暗暗握拳。
金錢可以買來藝術品,卻買不來藝術天賦。朱歡歡既沒有天賦又不懂得努力,面對她拙劣的作品,導師無論如何都誇不出口。
剛擠進圈子裏的朱歡歡并不覺得自己沒天賦。這是她最滿意的一幅作品,所以才會送來參展。在她看來,自己的一切都是優秀的,而旁人口中頗具靈氣的周小沁不過是仗着導師的喜歡才備受贊譽而已。
她看了看牆上的畫作,又看了看烏榕城默默品評的側臉,心裏不由充滿了期待。
她想聽聽爸爸會怎麽說。他會誇她嗎?肯定會的。
然而下一秒,朱歡歡的期待就變成了難堪的錯愕。
只見烏榕城緩緩搖頭,語氣嚴肅地說道:“與其他作品比起來,這幅畫是功底最差的一幅。它色彩髒亂,結構失衡,還全無靈氣,我不明白它為什麽可以挂在這裏。”
他看向女兒,似乎想責備幾句,憶起她已經失憶了,便又嘆息着揉揉她的腦袋,語氣頗為無奈,卻又透着寵溺:“你現在什麽都不記得了,所以從頭開始學吧。”
他複又看向導師,慎重說道:“鄭老師,以後麻煩您多多費心了。”
罵是不可能罵的。畫這幅畫的人是朱歡歡,又不是他的小芽芽,他是瘋了才會把朱歡歡的過錯歸咎在自己女兒頭上。
烏芽芽連忙向鄭老師鞠躬道歉,臉上帶着躍躍欲試的表情。她還從來沒上過學呢!
原以為自己今天必然要為五鬥米折腰的鄭老師着實大松了一口氣。他必須承認,烏先生的人品果然很高尚,烏家的家教也比傳言中更優秀。
難怪認祖歸宗之後,朱歡歡同學的精氣神都變了很多,看着比以前開朗明媚了,像顆小太陽。
真正的朱歡歡默默往人群裏退了一步,然後低下頭,藏起自己臊紅的臉。別人的批評她從來聽不進去,可是父親的否定卻像當頭棒喝,猛然間把她打醒。
她看了看那幅曾經被她視作寶貝的油畫,竟也慢慢發覺了它的缺點。
所以,她給爸爸丢臉了是嗎?
在這一刻,朱歡歡竟然由衷慶幸自己是周小沁。這樣的話,她就不必承受爸爸失望的目光。但與此同時,她卻更渴望成為人群中最優秀的那一個。
她想讓爸爸為自己感到驕傲。
正這麽想着,烏榕城突然指向旁邊的一幅畫,說道:“這幅畫很有靈氣,我走進來的第一眼就喜歡上它了。”
這幅畫好巧不巧,正是曾經的周小沁畫的。她是油畫系最具潛力的一名學生。被硫酸融毀雙手,對她來說是致命的打擊。
鄭老師沒想到烏榕城是真的懂畫,連忙滔滔不絕地介紹起這幅畫,言辭間不乏對周小沁的極度欣賞和喜愛。看見朱歡歡就站在人群裏,他立刻把對方拉過來,一句接一句地誇獎。
剛才還很難堪的朱歡歡,這會兒已擡頭挺胸,露出笑容。
看見烏榕城沖自己投來欣賞的目光,她心裏像喝了蜜一樣甜。她已經忘了,這幅畫根本不屬于她。當然,就算她記得,她也不會為此而感到愧疚。
她的血脈或許來自于一只杜鵑,因為她是天生的掠奪者。掠奪和欺騙只會讓她感到快樂。
烏芽芽最讨厭的鳥兒就是杜鵑。她悄悄松開爸爸的手臂,轉而摟住易H的手臂,靠在他肩膀上,毫不避諱地翻了一個大白眼。
她吃醋了!
易H捏捏她挺翹的鼻尖,低聲笑語:“你爸爸是真的很喜歡周小沁的畫。”
“他的眼睛能看見凡人看不見的東西。周小沁的畫是真的有靈氣,不是形容詞。”烏芽芽小聲解釋。
瞥見朱歡歡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她又翻了個大白眼,暗暗咒罵:“強盜!”
易H把五指插入她濃密的發絲中輕輕揉了揉,以示安撫。
被烏榕城和導師誇得兩頰泛紅的朱歡歡刻意看向烏芽芽,然後毫不意外地瞥見了一張寫滿“嫉妒”的臉。
在這一刻,她像是打了一場勝仗,淤積在胸中的憋悶和痛楚都散去了,只餘下暢快。她沖烏芽芽露出善意的笑容,然後借着這次機會緊緊跟在烏榕城身邊,陪他看完了整個畫展。
走在爸爸身邊的時候,她是如此幸福快樂。
半小時後,一行人回到休息室。
朱歡歡連忙從衣兜裏掏出那塊手表,用雙手捧着遞到烏榕城面前,語焉不詳地說道:“烏叔叔,聽了您的話,回去之後我有好好反省。我感到很抱歉,希望您能原諒我。”
烏榕城側頭看她,表情淡漠。
烏芽芽飛快追問,“我爸爸對你說了什麽話?我怎麽不知道?”她斜着眼睛,噘着嘴巴,一副很不爽的樣子。
烏榕城輕輕放下茶杯,搖頭莞爾:“這茶怎麽是酸的?”
負責招待他們的老師連忙解釋:“這是今年開春的新茶,不是陳茶,應該不會發酸。要不我幫您換一杯?”
易H笑着擺手:“烏先生在跟芽芽開玩笑呢,您別介意。”
那位老師看看滿臉不爽的烏芽芽,又看看殷殷切切捧着禮物的朱歡歡,頓時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這幅場景真是越看越奇怪,這兩位同學是不是在争寵啊?
G,不對啊!周小沁幹嘛要跟朱歡歡争寵?那是朱歡歡的爸爸,與她八竿子都扯不上關系吧?難道她想當朱歡歡的小媽?這也不奇怪啊,畢竟烏先生長得這麽英俊。
捧着茶盤出去時,老師已經腦補了幾十萬字的小媽文學。
朱歡歡明确地感知到了烏芽芽散發出來的敵意。不過她已經什麽都顧不上了,她只想把自己精心挑選的禮物送出去。
她對錢看得特別重,平時也會用各種各樣的借口從周旭陽那裏套錢。一口氣花掉大半積蓄為一個人買禮物,這樣的蠢事她從來不會做。
但是,如果收禮物的人是爸爸,她又覺得特別值得。
她眼巴巴地看着烏榕城,瞳珠幾乎要沁出淚來。
烏榕城終于開口了,語氣還是那麽寬和:“謝謝你周小姐。但是這塊表太昂貴了,我不能收。你剛回到周家不久,我想你會更需要一筆完全屬于你自己的,可以随時動用的資金。退掉這塊表,你會擁有更多安全感,這才是你目前最需要的東西。”
他的每一句話都深刻地點明了朱歡歡的處境,也完全理解了她的難處。而這樣的理解和包容,是朱歡歡從未得到過的。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烏榕城,微顫的眼瞳慢慢蓄積淚水,眸光也随之變得清透明亮。她越發深刻地認知到,自己的爸爸是多麽強大而又溫暖的一個人。
她怎麽可以放棄這麽好的爸爸?她真傻!
朱歡歡握着禮盒的手緊了緊,然後便乖乖收了回來。這份禮物雖然沒能送出去,卻比送出去了更讓她感到開心。
因為這份被退還的禮物,她從爸爸身上汲取到了第一絲溫暖。只要她堅持不懈地追逐,就能得到更多溫暖。
她是如此堅信着。
烏芽芽鼓了鼓腮幫子,差點氣成河豚。她知道這是爸爸婉拒朱歡歡的借口,但她還是覺得好酸。
她眼珠子轉了轉,然後便故作愧疚地說道:“爸爸,我都沒給你送過禮物。我是不是很不孝?”
不等烏榕城說話,她抓起桌上的一支圓珠筆,笑嘻嘻地開口:“爸爸,我也送你一只表。”她飛快捉住烏榕城的大手,用圓珠筆在他手腕上歪歪扭扭地畫了一只表。
幾乎所有的孩子在幼年的時候都會對着爸爸塗塗抹抹,但烏芽芽從未這麽幹過。她畢竟與普通的孩子不一樣,她小時候只有爪子,沒有雙手。
但是此刻,她終于明白人類幼崽為什麽喜歡這樣幹了,因為手腕上畫了一只歪歪扭扭的表的爸爸,看上去真的好滑稽。
在她面前,他從來不是什麽神o,而是一位再溫柔不過,也再包容不過的爸爸,他和普通人沒什麽兩樣。
烏芽芽滿心的酸氣都消散了,丢下筆之後捧着爸爸的手腕欣賞,然後竊竊直笑。
烏榕城也頗為愉悅地低笑起來。這是他的孩子,所以無論她怎麽頑皮,他總是包容的。
不,或許用“包容”來诠釋他的心情并不貼切。他其實是幸福的。
在孤獨中伫立了千萬年,在黑暗中沉睡了無數個日日夜夜,他只會更加珍惜這個叽叽喳喳将他喚醒,又在他枝頭歡快地蹦蹦跳跳,從此為他驅走一切孤獨和黑暗的孩子。
若不是這個孩子,他也會像其他神靈那般,永遠消散在空曠無垠的天地間。
她是長在他樹冠裏的珍寶,也是與他的心跳一同存在的另一個心跳。
滿腔父愛都在此刻洶湧地漫上來,令烏榕城暗沉了一雙眼眸。他輕輕摟住女兒,笑着吻了吻她的額頭。
“淘氣。”他低聲訓斥,嗓音卻柔軟得不可思議:“知道嗎,爸爸很早就想要這樣一塊表了。別的爸爸都有,爸爸也要有。”
在芽芽面前,他不是神靈,他只是一位再普通不過的父親。
“爸爸,我給你這塊表畫個商标。這是芽芽牌的,全世界只此一塊。”烏芽芽在表盤裏畫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小烏鴉。
她玩得很開心,而烏榕城感知到她的開心,只會更開心。
他揉了揉女兒的圓腦袋,嘴裏嘆息,眼角眉梢卻挂滿了溫柔笑意。
看着湊在一起玩鬧的父女倆,剛才還覺得自己收獲了一場勝利的朱歡歡,此刻只覺得徹骨冰寒。
烏榕城贈予她的那點溫情,與烏芽芽得到的深如淵海的父愛比起來算什麽呀?說得更難聽一點,她在烏芽芽面前不過是個乞丐而已。烏榕城随手施舍給她一絲關懷,她就以為自己得到了全世界。
但其實烏榕城的世界裏只有一個烏芽芽。那才是他認定的女兒。
可是他真正的女兒分明是自己呀!
“爸爸,我在這裏,求你看看我!”朱歡歡差點把這句話喊出口。
但是喊出來之後,她将以殺人犯的身份面對烏榕城,所以她不敢。她把手藏進口袋裏,幾乎把那塊表捏碎。
烏芽芽給爸爸畫完手表,又抓住了易H的手。
“你給我畫一塊電子表,也要芽芽牌的。”易H只會比烏榕城更放縱小妖怪。
烏芽芽搖搖頭:“我不給你畫表。”
“那你畫什麽?”
“我給你畫一枚訂婚戒指。”
只這一句話,烏榕城的臉色就變黑了,易H反倒情不自禁地低笑起來。他的芽芽為什麽總是這麽甜?
走神的片刻,烏芽芽已經在易H的無名指上畫好了一枚鑽石戒指,還畫了幾條散射的線,表明這枚戒指非常亮晶晶。
易H垂眸看她,假裝漫不經心地說道:“我們買一對兒真的訂婚戒指吧?你喜歡什麽款式?”
“我要鴿子蛋!”烏芽芽連忙擡頭提出要求,圓圓的大眼睛閃爍着渴望的光芒。她直來直去的大腦根本沒辦法接收到這句話的深層含義。
于是她就這麽幹脆利落地把自己給賣了。
易H強忍住幾欲脫口而出的低笑,點頭道:“好,我給你定做一枚鴿子蛋。”所以訂婚的事就這麽敲定了。
他知道只要芽芽同意,烏榕城就一定不會阻攔。
果然,烏榕城沒有開腔。他只是扶了扶額頭,第二次懷疑起自己的教育方式。他是不是把女兒養得太傻白甜了?然而面對惡人,她卻不是這樣的。
這大概就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吧?面對易H,芽芽樂意當一個什麽都不用思考的孩童。在他那裏,她可以得到最簡單的快樂。
思及此,烏榕城只能輕嘆一聲,繼而無奈一笑。罷了,他不允許任何人傷害芽芽,他自己又怎麽可能做讓她不開心的事呢?女兒長大了總要嫁出去的。
胡思亂想中,負責招待他們的老師端着一個果盤走進來。
瞥見烏榕城手腕上的墨跡,他露出詫異的表情。
“這是我女兒畫的手表。”烏榕城非但沒遮掩,還把袖子挽上去一截,炫耀的意圖不言而喻。
老師當即便露出理解的笑容,還順嘴誇了幾句。完全錯過了女兒的童年,這樣一塊胡亂塗鴉的手表,對烏先生來說也是一份珍貴的禮物吧。
他看向易H,尚未注意到什麽異樣,對方就已經伸出手,笑着說道:“我這個是訂婚戒指。”
老師:“……恭喜恭喜。”
兩個男人被烏芽芽哄得服服帖帖,喜笑顏開。她無需贈送什麽昂貴的禮物,只随便塗鴉兩筆,對烏榕城和易H來說就已經是意義非凡的禮物。
這樣的對比讓朱歡歡心痛欲裂。
如果沒有今天的大起大落、乍喜乍悲,她不會意識到對于烏榕城來說,自己始終是一個外人。他可以施舍給她一點關懷和善意,卻絕不會像寵愛烏芽芽那般寵愛她。
她所謂的獲取烏榕城的喜愛再坦白身世的計劃根本行不通。
不過好在她還有第二套計劃。
但是,如果那套計劃不能順利進行到最後一步,她将玷污烏家積攢了數百年的聲譽,也将毀掉父親的名望,還将锒铛入獄,萬劫不複。
那樣的後果很嚴重,所以朱歡歡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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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歡歡心不在焉地告別了烏榕城一行人。她本想回自己的公寓,卻被周父一通電話叫回了周家。
“明天你和旭陽一起去參加秋日宴。”周庭撣掉煙灰,語氣慎重地說道。
秋日宴美其名曰賞秋,實則是上流社會的相親宴。舉辦者每年都會輪換,但換來換去總離不開最具權勢的那幾家豪門。能進入這場宴會的人大多都是家世背景極為雄厚的富二代。
對于現在的朱歡歡來說,每個月拿一筆生活費并不是長久之計,找一個有錢有勢的丈夫才是真正的出路。
她如果嫁得好,對周家也是一份助力,所以周父不會在這方面苛待她。
“去了宴會,你眼睛擦亮一點。”周庭徐徐說道:“好的結婚對象分三等,第一等是自己掌權且能力卓絕的一流世家的家主。能嫁給這樣的人,那是你的造化。”
朱歡歡輕蔑地勾了勾唇。一流世家又怎樣?她還是烏家的大小姐呢!
周旭陽看出了她的想法,嘲諷道:“做什麽夢呢?在外人眼裏,你就是周小沁。你也只能一輩子當周小沁。”
朱歡歡用力握拳,終是沒有反駁。
周庭瞥她一眼,繼續道:“易H就屬于第一等的結婚對象,我建議你重點抓他。”
朱歡歡張了張嘴,想說易H已經和烏芽芽在一起了,卻又及時打住了話頭。
等她換回去的時候,易H就會成為她的未婚夫,她可以輕輕松松接手烏芽芽的一切,所以為什麽要說破?
這個想法悄悄誕生于朱歡歡的內心深處,然後像顆魔種一般蟄伏下來。
她有自己的判斷力,所以她當然知道易H無論是外表還是能力,亦或財勢,都是最優質的結婚對象。她對烏芽芽的嫉妒源于得不到的親情,也源于得不到的愛情。
烏芽芽擁有的一切她都想要。
“我明白了。”朱歡歡難得乖順地點頭。
周庭吸了一口香煙,接着往下說:“第二等的結婚對象是尚未掌權,但能力卓絕的一流世家的繼承人,他們擁有很大潛力,只需等待一段時間,你就能有所收獲。
“第三等的結婚對象是一流世家的纨绔子弟。他們不掌權,卻可以随意使用家族的資源和人脈。這種人相對來說比較好上手,但也更容易被玩弄。你自己要把握好這其中的度。稍後我會給你一張名單,你拿去好好看看。”
周庭杵滅香煙,語重心長地說道:“行了,你明天仔細挑一挑吧,別讓我失望。”
他的語氣那樣漠然冷酷,就仿佛不是在讨論女兒的終生大事,而是在讨論一筆買賣。他想把這個便宜女兒盡量賣一個好價錢,如此才能榨幹她最後一滴剩餘價值。
朱歡歡乖乖點頭,內心卻萦繞着一股寒氣。如果沒有烏榕城的出現,她或許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的境遇是多麽可悲。
她明明擁有世界上最好的父親,卻用這份上天安排的最大的幸運,換來了一個禽獸不如的父親!她圖什麽?
旋身上樓的時候,朱歡歡淡笑的臉慢慢扭曲成憎惡和痛楚。
數日之前,她以為周家是天堂,然而現在,她卻明明白白地意識到,周家是何等冰冷的一座地獄。這裏沒有愛,一點都沒有。
她曾經以為錢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東西,而愛是可有可無的。有了錢,她就能買來一切,包括愛。但易H的話點醒了她,也讓她忽然間明白――愛是最重要的。愛能撫平所有的痛苦和絕望,也能淨化所有的肮髒和醜陋。
想到烏榕城父愛滿溢的眉眼,朱歡歡控制不住地給烏芽芽打去了一個電話。
“你爸讓你去相親?”
“對,他還把男人劃分成三個等級,讓我從裏面選……”
朱歡歡苦笑着複述□□的話,故意試探:“芽芽,我能問問烏叔叔的意見嗎?我總覺得我爸說的不對。挑結婚對象又不是挑商品,怎麽可以這樣子。”
烏芽芽翻了一個白眼,然後把手機遞給爸爸。
烏榕城耐心聆聽朱歡歡的“苦惱”,語氣溫和地說道:“如果是我的女兒,我會告訴她選擇自己愛的人。心裏有愛,她才會感受到快樂。她只需要享受愛和快樂,一切傷害都由我這個做父親的來幫她規避。
“她不用去挑選誰,更不會被人當成商品一般挑選。她只需跟随她的心去做快樂的事就夠了。我會一路陪着她,護着她,直到她飛遠。”
這句帶着滾燙溫度的話,像火球一般撞破了朱歡歡的心防。若不是及時咬住了嘴唇,她差點哭出聲來。
但她眼裏已經流下了兩行熱淚,因為這句話正是她最渴望聽見的,也是一位父親能夠贈予女兒的最好寄語。
她可以催眠自己:這話就是爸爸對我說的。他希望我快樂。
然而,電話那頭卻傳來烏芽芽哽咽的聲音:“爸爸,我不會飛遠的,我就算結婚了也還是會陪伴在你身邊的。我永遠愛你。”
烏榕城的低笑随之傳來,聽上去那麽愉悅,那麽滿足。
這番對話像一盆冷水,澆熄了朱歡歡所有妄想。她心髒尖銳地刺痛了一瞬,然後連一句“再見”都沒說就倉皇地挂斷了電話。
幾秒鐘之後,烏芽芽的短信發送過來,每一個字都帶着讨伐和厭憎:【周小沁,你什麽意思?我早就看出來了,你想搶我爸爸是不是?】
朱歡歡盯着這條短信,臉色變得無比陰沉。她知道,自己的情緒越來越失控,也越來越難以隐藏,烏芽芽能看出來并不奇怪。她畢竟也是一路拿着全額獎學金考入蘭華大學的聰明人。
面對烏芽芽突如其來的發難,朱歡歡只能咬死不認:【芽芽,你是不是誤會什麽了?我只是在請教烏叔叔,沒有別的想法。那是你的爸爸,誰能搶走?你太敏感了。】
現在就與烏芽芽撕破臉,她以後想見到烏榕城就難了,所以她必須保住這份虛假的友誼。
她死死盯着手機屏幕,等待對面的回複。
片刻後,烏芽芽發來一句非常簡短,也非常兇狠的話:【你死定了!】
她已經認定了朱歡歡的罪名,所以絕不會聽對方的任何解釋。
以前的周小沁有這麽咄咄逼人嗎?她的脾氣似乎不是這樣的。看見這條短信,朱歡歡下意識地産生了懷疑,卻又很快釋然了。
錢是人的膽。從貧窮到暴富,很多人都會被急速膨脹的物欲吞噬本心,從而徹底改變。從溫柔善良的人變成殘忍冷酷的人算什麽?有的人會直接變成鬼。
說到底,是烏榕城給了烏芽芽藐視一切的底氣。
想到這裏,朱歡歡捂住胸口,又是一陣窒息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