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遺山間 - 第 1 章
臨江有樓,樓上有人,人生有眼,眼中有景,景裏有江,江邊有少年。
只是時過境遷,少年不再,早已長成了青年的少年,再不曾來過江邊看誰,看風景的人也輕易不能在見到當初的少年。
“這一處景致果然是好,也難怪小皇叔總愛過來。”
年輕的帝王負手立在窗邊,說出的話也不知該算有意還是無意。
滾滾洪流,波瀾壯闊,一望無際,但凡有胸襟有抱負或是有野心的人,又怎麽會不喜歡這樣一幅景致?差別只在于究竟是哪一種人罷了。
江峤不敢怠慢了年輕帝王這不似無心的一句,心中早準備好了答複。可真将話說出來時,那種空落卻是真心實意的:“臣有故人,喜歡在江邊看水,每每餓了,尤其青睐這一處的桂花糕。”
說着又仿佛是想起了什麽,輕輕笑了一聲,聽得年輕帝王渾身一顫,心中直念稀奇。只是這麽片刻,江峤垂了眸,将之前那點兒情緒盡數掩去:“故人不再已多時,也是臣魔怔了。”
江瓊一向知道自己這個小皇叔生得好,是已故太皇太後的老來子,先皇最關愛的嫡親弟弟,備受榮寵。原本倒也沒什麽關系,卻實在生得不是時候,與這天生的男生女相,一向引人诟病。這樣的身世,若沒點兒保命的手段,又怎麽活得到這樣的年紀?
後來因着行事果決,加上這樣的相貌,不知怎的就傳出了喜怒無常陰郁狠戾的名聲。
而此刻江峤安安靜靜站着,有幾分落寞,又有幾分委屈,居然叫江瓊看出了那麽點兒小媳婦的影子。
才不過生了這麽個念頭,便叫江瓊猛地一顫,心裏連聲念叨着罪過。他也算是這個小皇叔看着長大的,繼承皇位的時候年紀小,他父皇遺诏上将小皇叔立做了攝政王。
那會兒江峤其實也年輕,江瓊見識過他朝堂上翻雲覆雨定人心、令衆臣噤若寒蟬的能耐,他對這小皇叔又是尊敬又是害怕,哪裏能這樣去猜度?
想起了當年與江峤形影不離的少年,江瓊也是滿心遺憾。
名動京城的蘇家二少爺,本也該是将才,與他父母長姊一般,馳騁沙場,意氣風發。
世人都說是殺氣太重遭了天罰,若不然,滿門忠烈的蘇家,又怎麽會落得如今這樣的下場?
江瓊也不知該怎麽接茬,最終只嘆道:“皇叔果真重情義。”
江峤笑了一聲,意味不明,卻還是沒有多言。
重情義麽?
那人出事到如今已有六年,他卻連面都沒能見上幾回。其實當初也是要去的,卻是叫作為皇帝的長兄命人攔下,語重心長一席話,猶如當頭棒喝。
那樣大的代價換來的安寧,他不能去擾了。
沒料及是這樣的走向,江瓊心下也是有些慌。他們原本便是偷着出來的,沒叫個伶牙俐齒的侍從跟着,如今沒人緩和氣氛,眼見着江峤又要變得陰郁,年輕帝王也失了看下去的興致:“皇叔,今日是朕……是我任性了,我們回去吧。”
江峤聲音很輕:“陛下從不曾任性過。”
攝政王愛來這一處看風景,從來都不是秘密,包括他們方才站的雅間,都是江峤長期包下的。且這座樓也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進來的,哪怕是一樓客滿盈門,坐着的也都不是傻子,自然就不會亂來。
江瓊出來前喬裝過,若非最為熟悉的人,此刻也都認不出來。
十七八歲的一個少年郎,乖乖巧巧走在惡名遠揚的江峤身邊,在座者無一人有興趣去探究少年的身份。
八卦與命,自然是命更重要一些
只是忽然間一聲驚呼:“愔然!”
緊接着便見一個少年搖搖晃晃晃到了江峤跟前,打了個酒嗝,驚鴻一瞥,挪不動步子了。
“好漂亮的姑娘,不只是哪家的姐妹?”
方才喊他的同伴一副慘不忍睹的模樣,躊躇着不知是該直接跪下謝罪還是該捂臉裝不認識,想來她今日就不該同意了與這混賬一塊兒出來喝酒。
而其餘注意到這動靜的人更是吓得大氣不敢出,眼觀鼻鼻觀心齊齊低頭,假裝什麽都沒發生,沒看見攝政王被當成姑娘調戲,個個恨不得自個兒今日就沒出來過。
連同江瓊都叫他吓了一跳,瞧着江峤臉色一變,一聲“放肆”正要喝出來,卻叫江峤使了個眼色,堵回了喉嚨裏。江峤居然沒動怒,只看向了面前的少年:“蘇靖,蘇竹猗的弟弟?”
江峤聲線幹淨,聽着卻絕不像女子的聲音那般,只是蘇靖醉着,一時半會兒居然沒反應過來有什麽不對,只是忽然聽見了自家兄長的名字,有些懵——他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什麽時候居然認識了這麽個天仙似的人物?
然後便聽對面那漂亮姑娘笑了一聲:“回去問你哥哥,便曉得我是誰了。”
說完,也不等蘇靖給出反應,便跟江瓊一同離去了。
蘇靖那同伴眼睜睜看着那尊大佛不用送便自個兒走了,好容易回過神來,趕緊上來拽這倒黴孩子:“你做什麽,那是攝政王!”
蘇靖一個激靈,酒全醒了。若不是又小夥伴扶着,定然要當場跌坐在地。
江峤送江瓊回到了宮裏,也沒打算再跟着他。對于江瓊今日的做法,他是沒覺得有不妥的,少年帝王,終究要成長為真正的帝王,只要實力夠了,終有一日要鋒芒畢露。
江瓊心裏也不是滋味,故而走得不快。他知曉今日江峤心裏不大痛快,也想到過從前的一些傳聞,只是很多事,也不是他作為皇帝就能夠插嘴胡亂說話的。一路強忍着不去回頭,卻忽聽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瓊兒。”
江瓊渾身一震,眼中不知怎的就泛出了些許酸澀。
他的皇叔,已經有許久不曾這麽叫過他了。
“你擔心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是一個保證。
江瓊沒有回頭,腳步頓了頓,依然是往前走,身後也傳來了腳步聲,通往相反的方向。
作者有話要說:
國慶節快樂!
小短篇,算賀文(其實是想摸魚),盡快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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