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我今生 - 作品相關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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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還我今生
作者:七裏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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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共 24 章,最新章節:第 24 章
備注:
愛本是恨的來處。(百度搜索“魔爪小說閱讀器”或登錄 mozhua8 下載最新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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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小銀,去看看。”
“哎。”我應道。
雪已堆了一尺厚,寒風冷冷地吹過來,走過去吱呀吱呀的響,那個白衣少年側倒在雪地裏,穿着狐裘大氅,金絲腰帶吊着白玉蘭佩。
身上的血已經結了冰,唇成淡紫色。
我探了探他的鼻息,高聲回禀:“小姐,他暈過去了。”
小姐一向心慈仁厚,道:“把他擡過來吧。”
這風雪的天,路上也難有一個旅人。我們若不救他,只怕他要死在這冰天雪地裏。趕車的阿沐跟我一起把那少年擡進馬車的車廂。
小姐還未出閣,孤男寡女本是不妥,然而也已顧不得了。
“快啓程吧。”我爬上馬車,坐在阿沐身邊催促。看看遠處的天,呵了呵自己的手,黑雲壓城城欲摧,再不趕路,恐怕要在這冰天雪地裏過一宿了。
“駕!”馬車終于颠簸地駛向了遠處。
趕了半天的路,我們來到了歷城。
歷城的太守親自恭迎小姐,小姐乃是當朝尚書之女,當今皇後的親侄女。小姐的哥哥慕少白也正在此處。
終于有了暖和一點的地方,跟随着小姐進入了少爺的府邸。少爺的臉上有着寵愛而無奈的神色,“阿音,你又任性了。”
小姐頑嬌地笑笑,道:“哥哥,我來找你還不好麽?”
少爺無奈,道:“你跟爹爹說了沒有?”
小姐吐了吐舌頭。
少爺嘆了一口氣,“阿音,你不能再這樣任性了。程侯爺的世子有什麽不好?為何你偏偏不肯嫁他?”這次小姐是逃婚出來的。
小姐摘下手上戴的貂絨手套,捧熱茶在手中道:“哥哥,我不喜歡他。”
“胡鬧,喜不喜歡豈是你做得主的?爹爹既然已答應了程家的親事,你投奔到我這裏也沒有用。我明日就讓人護送你回去。”
“哥——”小姐的聲音有些氣惱。
少爺愛憐地走至小姐身邊,摸了摸小姐的長發,“阿音,你這麽大了,也該懂點事了。親事不是你想退就能退的,你這樣,要置爹爹與哥于何地?”與少爺的距離相近,少爺身上似乎也帶有着冰雪的寒氣,可是這寒氣重又似乎有一種幽幽的淡香,我的心微微一動,卻不敢看他。
“好了。”少爺放緩了口氣,道:“阿銀,先帶小姐回房休息吧。”
“是。”
其實我早就知道小姐出來投奔少爺也無濟于事。小姐養在深閨,自然不知這人世複雜,豈能随心所欲。然而她跟我提要偷逃出來的時候,我只反對了一兩次,就輕易地被說服了。
我也有我的私心所在。
而這私心就是少爺。
趕了幾天的路,小姐疲倦了,我服侍小姐睡下,便到客房去看那個被我們救起的少年公子。
有了棉被和暖爐,再加上大夫的診治。
少年的臉色似乎好了很多,仍舊靜靜沉睡着。
坊間總是流傳着很多佳人才子的故事,這少年郎看起來衣着尊貴,面容又如此英俊。
我不禁暗想,或許小姐這一趟出來,為的就是這一段姻緣?
小姐閨名慕天音,是大和天下有名的美人。有傳言當時能與小姐的美貌比肩者不超過五人。
見少年安穩沉睡,我關門退出去。
阿沐在門口等着我,“他沒事吧?”
我搖搖頭。
阿沐道:“嘿嘿,那就好。”
阿沐是這次被我死拽着出來的,這次回去,少不了一頓毒打。他卻肯這樣為我,我低聲道:“謝謝你,阿沐。”
“沒事。”阿沐爽朗地道,過兒盯着我又說:“小銀,王管家說等我滿了二十歲就放我出府去。我已存了二十兩紋銀,過幾個月我就讓我娘上你家提親。”
我心裏自然知道他對我的情誼,只牽了牽嘴角。
這時候少爺走至檐廊邊,我立刻轉身行禮,“少爺。”
“嗯。小姐可睡下了?”
“是。”我的心驀然緊張起來,因為少爺的眼神突然移向我,只感覺心仿佛被繩索拉緊了,碰一下就要晃開,“這次是你帶小姐出來?”
少爺的口氣有些不悅,我立刻跪下:“奴婢知罪。”
少爺的目光移向遠處的天空,淡淡道一聲,“罷了。”轉身離去。
我看着少爺離去的背影。
小沐在我耳邊喃喃念:“少爺饒過我們了,也不知老爺會怎麽樣?要是打得重的話,還得花錢請大夫。”
我有些不喜歡阿沐的多嘴多舌,既然是随人判定的結局,現在說出來又有什麽意思?
阿沐被這裏的管事叫走了。
我走至井口邊,木盆上的水映出我的面容。
穿着洗舊了的紅色的粗布裙,頭發全部攏起成兩個髻,別着一對小姐賞給我的銀簪花,才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像一塊舊布匹。
毫不出衆,不用說小姐,府裏美貌的丫鬟都比我多多了。
進府四年了,少爺只看過我六眼。
我嘆了一口氣,有些東西是天生的,永遠無法改變。
夜裏,那個少年醒過來了。
小姐很高興,在馬車上的時候,我就發現小姐一直盯着這個少年。這個少年比那個程公子好看多了。我見過這麽多的人,除了少爺還沒有見過這樣英俊的。
簡直可以用“玉樹臨風”來形容。
我不識字,這個成語還是小姐教我念的。
“這裏是……”少年的傷重未愈,只能勉強地直支起身來。他鼻尖高挺,嘴唇淡抿,睜開眼睛的時候仿佛有銳光,雖然身體很虛弱,但他身邊總有種讓人不敢輕易亵渎的氣勢。
小姐的聲音很好聽:“你醒啦,這是歷城,你暈倒在路上,我救了你。”
少年似乎在回想,但他又似乎想不起來,只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小姐笑了,如同在淨池上展開一朵蓮花,漣漪在無風的晴空下一層一層蕩開,小姐無論做什麽動作都是那樣美,若不是我已經看久了,也要看呆過去。
那少年傷有些重,撐了不久又躺了回去。
小姐給他蓋了蓋被子說:“你還是先休息吧。”
那少年點頭閉目養神。
我随着小姐出來,關上門。小姐站在門外呆立了一陣。我不明白小姐在想些什麽,小姐總喜歡讀那些風花雪月的故事,這時候,看着一瓣梅花飄過來,落在小姐的肩上。
梅花有幽幽寒氣,小姐捏住道:“小銀,你說這是不是就是命?”
什麽是命?
回到自己的房間點燃這一室的污暗。冷冷清清只有我一人。
爹把我買入慕府的時候,摸着我的頭說:“銀兒,別怪爹,這是你的命。”
母親重症咯血,無錢醫治的時候,躺在床上說:“這是命……”
我看着同我一同進府的丫鬟因為偷了夫人的一支金釵被打得全身是血,氣息奄奄地說:“我的命為什麽這麽苦……為什麽老天也這麽不公平?”
什麽時候老天爺公平過呢?亦或者只是你覺得不公平?
我時常有很多不懂不通的問題,就這樣在夜色中靜靜地想。想不出便一日一日的想,直到想通,再迎接下一個問題。
小姐的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
後來我得出了結論:我不知道什麽是命,我只知道這是我的生活。
我死了也就死了,我活着也就活着,都沒什麽大不了。
小姐終于賴得少爺讓她在這裏多住些日子,少年的狀況也漸漸好了起來。
我端藥給他。
他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
我很好奇這個年輕人,很好奇他滿身的貴氣,很好奇他眼底的郁色。
他道:“我在這裏待了多久?”
“十天了。”
“現在什麽日子?”
“臘月初八。”
“這裏是太守府,你們小姐是什麽人?”
我把藥遞到他手中,他仰頭一口喝下,我把空碗接過來,“我們小姐是當朝慕尚書的女兒。”
這樣喜怒不形于色的少年。慕尚書是朝中的大臣,是皇後娘娘的弟弟。皇後這兩個字在我們這些普通人耳朵裏聽來無異于千斤重的石頭,可以直接從我們的耳朵砸到我們的腦海裏去。
沉默了一會兒。
“這裏離和城有多久?”
“乘車大概是五天的路程,騎馬我就不知道了。”我據實回答。
看他沉吟,我端藥出去。
我覺得他對這裏像是有些排斥,不想別人見到他似的。
如實給小姐回禀了少年的情況,小姐也有些悶悶。
聽說那個程公子居然已經在來這裏的路上了。程公子從第一眼見到小姐起就驚為天人,城中誰都知道這程公子對小姐可謂情深一片。
小姐煩道:“為什麽他老是纏着我?我走哪他就跟到哪?真煩人。”
我端着小姐吃剩的碧玉葡萄出去。一整串亮晶晶的葡萄小姐只吃了幾顆。而這葡萄是從千裏快馬加鞭而來,随便一顆就可以買我這個人。
現實是這樣殘酷,所以小姐的問題是根本不需要回答的問題。
那少年失蹤了,我本是給他送藥,卻發現房內空空如也。
只有一張字條:“救命之恩,銘感五內;不辭而別,來日再報。”
想到他問我這裏離和城多久,我就該知道他的意圖。他本可以借助小姐,為什麽要自己單獨離開?想到這幾日,他傷口愈合,卻閉不出戶。莫非他是怕碰見我們這裏的人?
小姐急得團團轉,“他傷口還沒好,能去哪裏呢?”我奉小姐之令,立刻把守門幾個士兵招來,才知道,他駕了我們的馬車往東邊去了。
大雪鋪城,路上還有車輪的痕跡。但他顯然是着急,也不怕我們追來,只徑自向前。
我和小姐還有幾個衛兵駕着馬車跟了許久,也沒有追上他。
我勸小姐:“天太晚了,我們回去吧。不然少爺該擔心了。”
“不行。”小姐執着地看着遠方的雪地彌漫,“他受了傷走不遠的,找到他再說。”
我只好閉口,讓衛兵加快些速度。
雪越下越大,把車輪的痕跡都湮滅了。
馬漸漸沒了力氣,蹄子踏在雪地裏重重地喘着氣,衛兵道:“小姐,追不上了。”
小姐氣得跺腳。
猛然間從四面走出三個人來,我一驚。在來之前便常聽說這歷城邊界有許多盜匪出沒。來的時候非常小心,一路無事,卻想不到現在讓我們給碰上了。
我立刻讓衛兵調轉馬頭回去,然而雪地已是難行,為首的大漢速度也快,轉眼便把我們包圍,掀開矯簾眼睛哧溜溜地看着小姐,都快有光出來了。
☆、第 2 章
“老三,快來!”那人忙招呼夥伴,我坐在馬車內,只能聽見厮殺的聲音湧起又平靜了,血光劃過,重物倒地最後一聲的呻~吟。便只有那三個大漢擠在車門前,“好漂亮的小妞!”
“俺老子這一生總算也看到絕色是什麽樣子的了。美人,乖乖下車來,跟咱們走一趟吧。”
小姐怕了,緊緊地攥住了我的手。
我也怕,只敢虛張聲勢地道:“大膽!你可知道我們小姐是誰?!這守城的将軍是小姐的哥哥,這大和天下的尚書是我們小姐的父親!你們若是敢動小姐一根毫毛,少爺會殺光你們所有人!”
我畢竟心驚膽顫的,聲音也似乎在這雪地裏凍着了,瑟瑟發抖。
那三個人默默相視了一眼,我本以為把他們唬住了,誰知他們道:“格老子的!老子既然在這做這營生就沒打算回去!這小妞長得是在美!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待俺先嘗嘗這絕色美人的滋味再說!”
說時一腳踏上馬車,打橫把小姐抱了起來。
小姐掙紮起來,卻真的是弱柳推風,紋絲不動了。那大漢覺得她這樣好玩,哈哈大笑起來。那兩個人又看着我,但顯然,看過小姐之後看我,實在提不起太大興趣。
但我也沒指望他們大發慈悲地會放過我。我聽說,這裏常年沒有女人經過。但他們若是碰上了女人,便會帶回他們的寨裏,扒了衣服捆在樹上,任由他們玩樂。
在他們的眼神下,我乖乖地下了馬車。
他們砍斷了缰繩,把我雙手綁着系在馬後頭,兩人牽着馬嘀咕道:“看那姑娘的樣子像是雛兒,老子這麽久都沒碰到這麽美的,還這麽幹淨的,難道真給大佬占去?”
“上次那玉大佬也沒說自個兒就拿去了。”
“我看這女人大佬喜歡得緊,未必會分給我們,就算分給了我們,寨裏的那些兄弟們有多少要眼饞?”稍微瘦的,用手摸了摸下巴,在另一個身邊嘀咕了一陣。
兩個人眼神裏仿佛有了什麽默契,一人上前搭住大佬的肩道:“大佬,這女人這麽漂亮,帶回寨子裏該多少人眼紅啊?”
那大佬想了想,“是這個理。”
“不如這樣。我們不帶回寨子,就我們三個人用得了。這旁邊不是有個什麽莊子嗎?把這女人放那裏,讓人看守着,保管神不知鬼不覺。”
那大佬想道:“好。”
那兩人嘿嘿一笑,道:“兄弟,走着。”
三個人臨時改變方向,往西邊去了。
雪下得越來越大,天又晚了,而村子卻遙遙不見。那三個人找了個洞口歇息,準備過夜。吃完了烤馬腿三個人圍着火堆坐着,突然間大佬起身,走到小姐身邊開始撕她的衣服。
有道是飽暖思淫~欲,我雙手被綁着,聽着小姐的呼救聲只有側過臉。
未有多久,卻聽得小姐一聲驚呼。
我轉頭,卻是那個大佬腰間刺透着一把短刀,倒在小姐身邊,指着他們道:“你們——”
那兩個人道:“大佬,你別怪我們。實在是你這人做事做得太缺德了。有什麽好處都不分給我們兄弟一下。這女人的初夜最是寶貴了,怎麽說也不能你次次占先是不是?更何況還是這麽漂亮的,一輩子也難得碰到一個啊?”
這便是人性,或許能共患難,決不能同富貴。
我本指望他們兩個再來個大屠殺,死一個算一個。
誰知他們兩個商量好了,一個走向小姐,一個走向我。
我捏緊拳頭,考慮着要不要咬舌自盡。這時候,火光微微閃動了一下,便有一個人擋在洞口。是那個白衣少年!
看見了救星,我和小姐兩個人都不由得欣喜地看着他。
然而我注意那少年的唇仍是白色的。想起他本來傷口就未完全好,今天大概駕了一下午的馬車,也不知道怎麽就到這裏來了,恐怕體力好不到哪裏去。而這兩個人可是剛剛酒足飯飽。
“什麽人?”他們兩個朝那個白衣少年走去。
我悄悄地挪動着身體,那把短刀還插在那個大佬的身體裏,我靠近他身邊,背過手,摩擦着繩索。
洞口的光被擋住,白衣少年的黑發被風吹起,他的面容冷峻,如同下凡的谪仙。看着兩個大漢也無半分懼色。只拿起腰中的玉簫,在他們沖上來之時,快速地一手擋住,一手反擊。
小姐輕喚:“當心!”
趁他們分心之時,我加快了速度。刀刃鋒利,很快地割斷了繩索。我對小姐做了個噓的手勢,開始解她手上的捆繩。
解開繩索後,我和小姐退到了一邊。他們三個人擋住了洞口,我們出不去。
面前躺着大佬,我随手拔下了那大佬身上的短刀,血濺出來,落在小姐白色的衣裙上,刀身流着銀光映出小姐有些驚懼的臉。
少年看似武功不弱,但體力已然不支。兩個大漢似乎知道了少年的弱點,攻勢越加猛烈。
他的玉簫和刀碰撞發出了吭吭吭的響聲,身形飄逸,我仿佛錯覺在看一場繁鬧的盛會。
玉簫已擊中了那兩個大漢不下數十次,奈何并不能要他們的命。我把刀扔過去,高喊着:“接着!”
他起身握刀,翻身一劃,那人的脖頸便汩汩地流出血來。另一人大驚,拼死上千,少年一刀刺入他的右胸,那人退後幾步倒下,還不忘死死地睜大眼睛。
而少年已不堪支撐,我立刻上前扶住他:“你沒事吧?”
他看了我一眼,終于倒下。
我把少年拖到洞口的最裏處,讓小姐照看着他。又把三個大漢的屍身拖出洞口,血跡蔓延了一路一路,他們的臉襯着血,更顯得青白陰森。
生龍活虎,橫行威武的人便這樣死了,倒真是索然。
我站在他們身前看了許久,扒過旁邊的樹枝,覆蓋住他們的屍身。
少年的胸口被血染紅了,我褪下他的衣衫為他擦拭傷口。第一次看到男子的上半身,不像我們女子的豐滿柔軟,卻硬氣寬闊。
小姐別過眼睛,不由得飛紅了臉道:“他可真勇敢,剛剛救了我們。”
“嗯。”
擦幹淨包紮後,我把他的衣物重新覆在他的身上。外面的那匹馬才只烤了一只馬腿,我又切下一只,置于火上翻烤。
天色越來越暗,除了火光,洞口已看不到任何的光亮。
我坐在火前,覺得周圍連帶自己手上的那股腥氣一直除之不去。
少年轉醒了,小姐上前:“你沒事吧?”
少年搖頭。
“餓了嗎?要不要吃點什麽東西?”小姐又問。
我立刻把烤好的馬腿切了一塊送過去,但少年沒有接。我見他唇發幹,便問道:“是不是要喝水?”
他點了點頭。
那三個人有酒囊,只可惜裏面的酒已經喝光了。我早已捂了雪,把囊口洗幹淨,又把幹淨的細雪放進去,塞好瓶口放在火邊。
雪融後是很清涼的色澤,少年喝過水後,便又躺下休息。
寒氣逼人,少年漸漸地咳嗽起來,怕是要着涼了。小姐守在他身邊為他擦拭額頭上的汗,我坐在火堆前,等少爺找到我們。
一等便是一夜。
頭猛不防地墜下,才迷迷糊糊地覺察到天已經亮了。
小姐安靜地趴在那少年的身邊還未醒來。
火早已成了一堆灰燼,青色的煙霧,洞外的雪的深度在昨夜又多加了幾寸。
我走出洞口,幸虧是冬季,馬的屍身還未腐爛。重新用酒囊裝了雪,折了些樹枝。隐約的樹枝間露出幾只穿着白襪的腳,青色的微露的手的皮膚,突然有種想吐的感覺。
燃火,翻烤馬肉。
心想,這也是屍體。
小姐聞到香味,醒過來。她首先起身看了看那少年,他的嘴唇已發裂,小姐喂了些水給他,摸了摸他的額頭,擔憂地道:“他發燒了。”
發燒是常理,我撥了撥火薪,只能等少爺找到我們。
小姐嘆了一口氣,“小銀,你說,他要是——”
這時候我聽到馬嘶鳴的聲音,還有大堆人接近的腳步聲。直覺少爺找了過來,連忙走出洞口,少爺下馬,我欣喜地看着他,“少爺。”
少爺至洞口,小姐早已迎了上來,撲在他懷裏,“哥!”
我退到一邊,看少爺扶起小姐道:“阿音,出了什麽事?”
小姐擦了擦眼淚道:“我和小銀被一夥盜賊劫持了,幸虧這位公子救了我們。哥,你快看看他,他發燒了。”
少爺連忙走過去,看到他時眼神一震:“九皇子?”
“哥,你說他是——”
當朝的九皇子?我也覺得不可思議。然而看小姐突然發亮的眼睛,頓覺得這世事有些難料。
少爺連忙召喚随從進來,“來人,快把九皇子殿下扶出去。”
我們回到了厲城。
白衣少年自然得到很好的照顧。小姐和少爺從中午一直在他的房裏,未離開過。不過直到傍晚他還是沒有醒來。
我站在門外,阿沐問我有什麽危險,他很擔心我。我跟他搖頭說,沒有。
他呼了口氣,拉住我的手:“那就好。”
猛然見少爺的目光移向我,我立刻把手從阿沐的手裏抽回來。
少爺走到我身邊,厲聲道:“你太大膽了,今日是你帶着小姐出去的嗎?
我低下頭。
小姐正坐在少年的床邊,聞聲回頭:“哥,你別怪小銀,是我讓她做的。”
少爺卻不理小姐,我知道我們下人有自己的主張是錯,對主人唯命是從也是錯。
“你好大的膽子,今日若不是九皇子中途轉回來,小姐出了事,你擔待得起嗎?”
我跪下。
☆、第 3 章
小姐走過來,拉住少爺的手:“哥!”
少爺顯然有些生氣,“阿音,我還沒有說你。你這麽任性妄為,出了什麽事怎麽讓我跟爹交代。明日我就送你回去!”
“我不!”小姐倔強地撅起嘴,過會兒又求饒,晃着少爺的手:“哥,你就讓我多待幾天好不好?十天。”看少爺的神色,“八天。”
“那五天好了!”
“三天,就三天。”小姐牽着胸前的發認命了。
少爺眼裏終于出現了笑意,摸了摸小姐的頭道:“阿音。”卻重重嘆了一口氣,“程公子就快來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啊。”小姐漫不經心。
“你和他的婚約父親已經定下了,不能再更改了,你別任性。”
小姐突然咬了咬唇,看着少爺:“我……”
少爺明白她,她看着九皇子的模樣誰猜不出來?
“阿音,哥哥為你挑選的人不會錯。他是真心待你好。至于九皇子……”他頓了頓,沒有再說下去,反而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我:“去王管事那領十大板,再有下次,決不輕饒。”
“是,謝公子。”
受完板子在床上趴了一下午。
阿沐端了飯給我吃,我坐在我身邊絮絮叨叨地說我膽大妄為,惹惱了公子。
我任他說。
到了第二天,我稍稍能起床走動一些。在這府裏哪還會讓我靜養,這府裏的婢女本就不夠,而小姐又習慣了我的服侍。
服侍完小姐的起床洗漱,我又走到九皇子的房間給他送飯。
九皇子已經醒來,面容蒼白的坐在床頭,見我進來,怔了一怔,進而臉上閃過笑意。大概是看我走路走得跟個螃蟹一樣的吧。
“怎麽?受罰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覺得他尊貴冷淡,但是現在,才覺得他像是十七歲的少年。
我不想說話,把菜默默地從托盤裏端出來。
身上痛又累,不能坐,站着也難過。
菜色誘人,都是在這冰天雪地難找到的材料,有香脆雞,紅燒大裙翅、炸禾花雀……我昨天晚上痛得沒有吃東西,早上又急急爬起來,早已是腹內空空。
不自覺咽了一口口水,生怕讓他發現。有些主子會很厭惡下人觊觎他的東西,我拿起空托盤轉身想走。
“你要不要吃點?”他突然說。
我停了一下,轉身回道:“謝九皇子殿下,奴婢不敢。”我才沒有那麽大膽敢吃他的東西,有很多主子經常這樣戲弄下人,更何況要是被少爺看到了不得了。
他突然從香脆雞上扯了一個腿下來,扔給我:“接着。”
我一愣,倒是托起托盤,居然接住了。
九皇子絲毫不文雅,雖然他白衣翩翩,此刻卻拿着雞大快朵頤。他想來也是餓久了,不過有時候我會懷疑為什麽他一個皇子殿下會一個人倒在這冰天雪地裏。
“謝九皇子殿下賞。”我恭敬地行禮退了出去。
大概是我們三個人曾經共患難了一夜,他對我還有些憐憫之心吧。
兩日後,那個程公子果然追來了。
程公子是乘騎大将軍程海的獨子程浩,今年才滿十八歲。說不上風流倜傥,也說不上英氣逼人,這也許就是小姐不喜歡他的地方。
大抵絕世的佳人要麽配才子,要麽配英雄。
程公子只是個普通的太子伴讀,文不出色,武也不行,但他最好的是對小姐一片真心。
自從上次進香的時候見了小姐一面,這程公子就日夜不忘,托人打聽。後來終于查到了小姐的身份,就央着程大将軍來求親。其中具體的事宜我不知道,只知道求親那日,程公子曾想見小姐。
老爺和程将軍商議婚事,便讓程公子去蘭亭等小姐。
可小姐至始至終沒有出現,讓他等了兩個時辰後,才讓我去對他說:“小姐累了,已睡下了。”他倒也沒有任何責怪,還對我說:“那好吧,我下次再來。”
還記得他那樂呵呵的笑容,心中對他的印象着實好了不少。
這程公子來了便找我問:“你們家小姐在哪?”
我正端着盆穿過院落,小姐正從房裏走出來,看見他卻不由得眉頭一皺。
程公子驚喜地上前:“慕小姐,你沒事吧?我聽說你到這裏找慕大哥,擔心得不得了。”
小姐走到石桌前坐下:“你為什麽老是跟着我?”
小姐心思透明,也不會拐彎抹角。
“我怕你出事。”他也坐在她身邊。
我不發聲音地想走過去,小姐叫住我:“小銀,給我倒壺茶。”
“是。”
我端着茶壺與茶杯過來,見程公子像是着急得解釋不清楚:“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
我倒了茶,小姐拿起茶杯慢慢抿了一口。
茶氣氤氲中小姐眼似秋波,唇如彎月,帶一抹淺淺的笑。
程公子的聲音突然沒有了,眼神愣愣的盯着小姐,小姐眼裏閃過一絲不悅。雖然說女子都希望自己能美若天仙,卻也不喜歡別人只看到她的美若天仙。
我輕咳了一聲,程公子立刻回了神,反而吶吶地說不出話了。
這時候,另一側的門也開了,九皇子走了出去。
小姐看見他,神情才生動起來,清淺的瞳仁有亮光,聲音裏也有驚喜:“你醒了。”
其實他今天一早就醒了,九皇子又恢複了那種冷淡的神氣,稍稍朝小姐點了點頭,目光便落在程公子身上。
程公子驚訝:“九皇子?”突然又行禮:“微臣見過九皇子。”
九皇子淡淡道:“不用了。”頓了頓,“你怎麽會在這裏?”
程公子沒有回答,反而看了旁邊小姐一眼,九皇子的目光像是明白了。小姐卻有些難堪地咬了咬唇,上前道:“你傷還沒好,怎麽就出來了?”
小姐沒有向他行禮,也沒有稱他九皇子殿下,而是直稱呼為“你”。小姐在家老爺少爺一向都寵得她緊,皇後娘娘又是她的親姑姑,有時進宮,跟皇後娘娘撒嬌也是常有的事。
九皇子看來也沒有介意,我覺得他內心其實是一個非常包容體諒的人。
只是神色仍是無波:“傷好了,自然就出來走走。”
但他的目光并沒有在小姐身上多留,很難得碰上一個沒有被小姐的美貌吸引的人。即便不好色,見到美麗的事物,人也會不自覺多看兩眼。大概九皇子已見多識廣,他看向程浩:“太子殿下現在在哪裏?”
程浩低首:“皇上病重,太子在宮內監國。”
三日之後,小姐,少爺,程公子和九皇子殿下一起回了大和天下的國都和城。
大和天下已經歷經三代,正是崇德三十五年,皇上五十三歲,從年前起便傳出皇上病重的消息,但這位皇上一向勤政愛民,這時,竟已病重到如此地步了麽?
城門口像是戒嚴了,好不容易過了城門口。
九皇子和程公子便要離開,少爺則送小姐回家。
程公子走的時候還特地對小姐說:“過幾日,我去你家找你。”
小姐在馬車內卻只看着九皇子一身白衣坐在馬上的背影,
程公子踟蹰了一番,得不到答複,有些失望地走了。
我覺得程公子真是好人。少爺說程公子是他親自為小姐挑的,果然不差。
回了府之後,又被老爺夫人訓斥了一頓,罰了半個月的奉銀,倒也沒有別的懲罰,抽空,正好回家一趟。
走到半路,卻見路邊有個白衣男子開了挂攤,這是我見過的第三個好看的男人。
不同于九皇子殿下,這個白衣男子面容溫和,神情安靜,只有二十歲左右。但他如此年輕。我總覺得這樣一個人開着挂攤很好笑。因為我印象中算命的都是一些長胡子穿着道袍的道士。
果然,他的挂攤面前一個人也沒有。
走過的時候不由得多看了兩眼,他正閉目眼神,突然睜開眼來:“姑娘,留步。”
只有我一個人在他面前,所以叫的自然是我。
“何事?”
“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我其實是有些驚異的,因為那些道士拉住我常常會說:“姑娘,老道見你頭頂一團祥雲,最近必有喜事發生。”或“姑娘,不得了了,你印堂發黑,要有災禍降臨啊。”
“我可以送你一個願望。”他撫了撫袍子的下擺說。
我看着他捉摸不定。若是以前,我本是轉身就走的,但是此刻卻有了興趣:“你不收錢?”
他搖了搖頭:“我不收錢,我收別的東西。”
“什麽?”
“你的壽命。”他掐指算了算:“你有七十年的陽壽。”
“我要什麽你都能給我嗎?”
他微微一笑。
我想了想,反而沒想到什麽是真的想要的,也許是平常已經安分得太久了,而且也本來是帶着好玩有趣的興致。
正好旁邊有人在說書,說得像是當初的三國紛争,聽到:“……咱們影國采用前後包圍的政策,聯合沙國前後夾擊易國,易國戰敗,咱們影國國主一統三國,登基為帝,君臨天下……”
我有時候很喜歡聽這些故事,幾乎沒想,順着聽到的東西道:“我要君臨天下可以麽?”
本想說登基為帝,可想到這個“帝”字居然會有些恐慌。不由得失笑,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開得玩笑太大。
本以為他會大驚失色,他卻只淡淡地擡眼看我:“你決定好了?”
猶豫只是一閃而過,我不想信他能給我這些東西,所以我點了點頭。
他突然拿着把剪刀起身,我下了一跳。他從我的頭頂像是抽了一根線似的,用剪刀在空中剪斷,然後像是拿着那段,放回攤位旁的袋子裏。
袋子微鼓起來,可我看到裏面是空的。
“二十年的壽命。”他随手取過一冊文書記錄,念道:“換你君臨天下。”
我走出幾步,突然有些不安。
他不像是開玩笑或者捉弄人的人。
我回頭一看,那人還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裏閉目養神。
又想了想,我有七十年的壽命,減去二十年,還有五十年。
我今年才十六歲。
怎麽說,我都不會吃虧。
☆、第 4 章
半夜,我突然驚醒。
屋外似乎有響動。
我點着油燈摸出門去,卻是爹和娘在埋一件東西。
“爹,娘。”
他們見我醒來,霎時止住了動作。
“你們在幹什麽?”
爹見我醒來也就不怕了,擦了擦額頭的汗說:“我今天在礦上挖土,撿到了一件寶貝。想埋起來。”
寶貝?
我走過去,借着油燈看了看地上已經被土覆蓋住一半的東西,抹開了泥土,只是一塊石頭,上面還有一些字,我不認得。
我仰起臉看爹。
爹道:“這是劉老漢跟我說的,這石頭長得這麽奇怪,說不定是上古留下來的奇物,叫我先藏起來。明天他找人來看看。”
這石頭被這油燈一照,有瑩瑩的綠光,只是上面的字紅如血,很詭異。
“上面寫的什麽?”
“他沒說。”
劉老漢人一向奸詐狡猾,怎麽會那麽好?有寶貝不會獨吞?
“小銀啊,天晚了,明日你還要回府裏去,先回房睡。”
我直覺不對,卻又想不出什麽。
“爹還是先別拿出去,等等再說。”
“好。”
到了次日清晨,把我寶兒的三字經拿來查看。
共四個字,查到第三個。
看到相似的字形,問寶兒:“寶兒,這是什麽字?”
寶兒趴在桌上寫三字經,揚起小臉:“代。”
我想了想,“惠”、“代”、“康”。
這是指什麽?
姐姐這時候沖了進來,趴在桌上哭。那眼角眉角都是勢利的王嫂把姐姐的包袱往桌上一放:“拿着吧,她被李府趕出來了。”
我放下書:“怎麽回事?”
“還能怎麽回事?”王嫂蜷起手臂,“勾引少爺呗。”
“沒有!是他,是他——”姐姐氣憤地擡起頭,說着說着淚又滑下來。
我們家有三個姐弟,姐姐白金今年已經十八了,我十六歲,弟弟白寶兒才八歲。
我們的名字是俗氣的金銀寶,可見我們家有多窮了。
姐姐十二歲的時候就簽了賣身契到大戶人家做事,本過了今年,就可以放出來成親的。
我說:“王嫂,姐姐在李府做事都有六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當初也是您介紹過去的,這傳出去名聲也不好,您再美言幾句幾句。”
“你還知道是我介紹過去的,我可丢不起這個臉!被人家大少奶奶抓奸在床,拿了銀子出來算是好的了,要不是沒有我在旁求情,打死她都算輕的!”
四十多歲的王嫂聲音很尖,聽得人微微刺耳。
聽她特別強調的“抓奸在床”,我問姐姐:“怎麽回事?”
姐姐擦了擦眼淚說:“我也不是自願的,可是對少爺我沒辦法。他說會讓我做他的小妾的,可是……”
“誰不知道你是貪上了少爺家的富貴才爬上少爺的床的,少爺房裏的東西可沒少丢。”
姐姐的臉驀然漲紅。
王嫂哼了一眼便走,姐姐說:“回來,我的工錢還在你那裏!”
王嫂已經走了到門口,又扭着肥大的腰回身,“就你這樣還有工錢,不被人打就不錯了。”
大概是被王嫂獨吞了,但我們決計讨不回來。
“小銀啊,跟你爹娘說,我可是盡了力的,是人不識擡舉,我也沒有辦法。”
她出去後,姐姐才回身看她,嘴裏狠毒:“老不死的!”
姐姐有幾分姿色,但是這樣一罵起人來,眼梢眉角都是戾氣。
有些陌生。
姐姐晃我的手:“小銀,你說我該怎麽辦?這樣的事傳出去,就沒人敢要我了。”她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淚,“都怪阿雲那個賤人!是她通知大少奶奶來的!”
我看着姐姐。
她現在和王嫂又有什麽區別?
只或者因為年輕美麗才不被發現,一旦年華老去,她會變成另一個王嫂。
我突然覺得很悲傷。
這時候爹娘回來,聽到這事大罵姐姐。
“我養了你這麽大,你居然做出這種事!”
姐姐哭哭啼啼地回嘴:“我也不想的啊,那少爺說會娶我的,我也是想讓你們過好日子。”
“那浪蕩子弟的話你也信!滾出去,沒你這麽不知廉恥的女兒!”
娘親在一旁勸:“好了,別罵她了,小金也不想的。”
……
我平靜地看着這一幕。
也許是因為那個白衣人讓我突然有了感觸。
幾乎可以預見自己的未來——變為另外一個娘親。
無能懦弱。
君臨天下,可能麽?
沒有在家裏多呆,很快就回了府中做事。
隔日,爹爹卻來找我。
他為姐姐尋了門親事,是住在河邊打漁的船夫,知道姐姐的事,他不計較,卻要多一倍的嫁妝。爹爹沒那麽多錢,才來找我商量。
可是這個月我私自陪小姐出去,奉銀都被扣了一半。
爹爹坐在我面前重重地嘆氣,我看着他蒼老的面容,無言以對。
我找小沐借了點給了爹。
爹爹臨走的時候咬牙:“生了個賠錢貨!”
我心中那些對他的憐惜就在瞬間消失了。
過了半個月。
隔壁的李叔突然找到我:“小銀,不好了,你們全家都被抓走了。”
我大驚,才知道爹爹私自把那石頭拿出去賣,卻惹出了一條驚天大罪。
那石頭上刻着四個字:“惠代安康。”
惠是太子的名諱,安是當今聖上的名諱。
我對局勢并不了解,可回來的時候也聽說過現在是太子攝政,有傳言太子囚禁了皇上,意圖篡位。這塊石頭的出現,只是一切事件開始的端口。
朝堂內風起雲湧,而我們全家卻都在牢裏,等着滅九族。
那個船夫聽說這樣的事趕緊退了婚,沒有人來看我們。
我求過小姐,可是小姐也無能為力。
沒了我,她只是不習慣,卻不會有任何損失。
姐姐哭得呼天搶地,娘親抱着寶兒不停地抹淚,爹爹不停地捶打着石壁:“我怎麽就這麽蠢?!我怎麽就這麽蠢?!我怎麽就沒聽你的話呢!小銀。”
我沒有看父親,現在後悔已經沒有什麽用了。
透過牢房的木柱看着虛空黑暗的前方,只是覺得很無趣。
寶兒爬到我身邊問我:“姐姐,我們死嗎?”
我看着寶兒:“人都會死。”
“死很痛嗎?”寶兒臉上帶着驚奇和害怕。
我突然抱住他。
我知道我畏懼死亡。
日子很快就來臨了。
姐姐誘惑牢頭,希望能拖延時間。
那牢頭把姐姐帶出去一晚上後,卻沒有給我們任何特殊。
姐姐卻沒有再罵,在死亡面前人會恍然間變得平靜,不再咒怨,不再謾罵,只是會想象很快手起刀落,自己的頭就跟饅頭一樣直落落地掉下來。
那瞬間眼睛是睜開的還是閉上的?
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姐姐出去的當晚,我隔着牆聽她的叫喚,就在身後。
不只是牢頭一個人,是這裏所有的男人。
我靠在角落裏,閉上眼睛,扯着稻草,突然察覺旁邊的牢房還有一個人。他身形很大,幾乎有我三倍那麽大。穿着褐色的衣裝,也坐在稻草堆中。
光線很暗,他的頭發蓬亂,擋住了面貌。但他很安靜,一直閉着眼睛打坐,如同一尊佛像。
黑漆漆的佛像,覺得有些好笑了。
我們來了這麽久,幾乎沒有見他睜開過眼睛。
我想跟人說說話,平靜地說說話。
“喂。”
“喂。”
他沒反應。
那也好。
我繼續說我的話:“我今年十六歲了。”
然後就不知道說什麽。
我好像除了知道自己叫什麽,多大年紀,家裏有誰,在哪裏做事,就不知道自己真正是什麽。
然而這些東西都可以很輕易地被替代。
我想了想,還是沒有想出別的。
連未完成的心願都說不出來,回首過往,只是一片蒼白。
我心中有少爺,可是我連想都不敢想他。
我繼續扯着稻草,爹娘抱着寶兒眼神呆滞地縮在一邊。
姐姐叫喚得漸漸沒力氣了。
我說:“我快要死了,你呢?”
他終于睜開了眼睛,那樣平靜地緩緩張開。讓我覺得他的眼睛比他身後的窗口還要亮。
我笑了。
我們一個個穿着白囚衣,被押出去的時候,姐姐反抗:“不要殺我好不好?我那天晚上陪了你們那麽久。你們放過我,我留下來服侍你們!”
牢頭一巴掌打她臉上:“快走!”
“我不要死!我不想死!為什麽我的命這麽苦?!為什麽我要生在這裏……”
待久了暗室,戶外的陽光很暈眩。
現在大概是五月份吧,從遙遠的冰天雪地中來,我還未适應和城和煦的日光。
我們剛剛走過巷口,朝刑場走去。
我轉頭間看到那個大漢也被押了出來。
他和我們不一樣,他身邊圍着的獄卒很多。
但是眨眼間,我清清楚楚地看見其中一個獄卒把矛插向了他前面的一個獄卒,銀光帶着血濺出來,那個獄卒倒下。
“不好了!有人來劫獄!”不知道是誰在高聲大喊。
那個大漢雙手微微一用力便繃斷了繩索。
雙手提着兩個獄卒仿佛提着兩只雞一樣往地上扔。
我記得姐姐無力的呻吟,所以我并沒有看他們。我只看到了那個大漢舉起手的瞬間,他的臉微微揚起陽光斜落下來照出的眉眼。
然後他看到了我。
他在厮殺間。
我從未見過這麽好看的景象。
比女子柔美的舞蹈還要好看。
烈日下兵器反射的陽光,濺出來血液和呻`吟,力量迸發的一聲怒吼,殘忍的快意。
這才是男人間的厮殺。
我微微眯起眼睛,我覺得我見到了另一個神奇的領域。怨則沒有用,仇恨沒有用。對待曾經欺辱過你的人的方式就是看他倒地前最後可憐的掙紮。
“大哥,快走!”
他本來已經躍上了屋檐。
但是回頭看到我,甩出了繩索,繩索卷住了我的身子,帶着我飛出去。
☆、第 5 章
大漢名叫楊臨。
我随他來到一處名叫随安堂的地方,是曾經大和天下護國侯占布被殺後留下的餘孽,簡而言之,這裏就是亂黨聚集的地方。
這只是他們的一小分支,堂主名叫做何安,楊臨是他結義的兄長,刺殺官員被擒住。
楊臨是個很好的人,問了一些我的前因後果後,便讓我住下。
次日,我已知我的九族已經全部被殺,只有我一個人活下來。
我随楊臨去了亂葬崗把爹娘姐和寶兒的屍體領回來安葬,頭真的跟身體分開,像一個窟窿,眼睛是驚恐地閉住的。
那個我就知道以前的白銀已經随着我的家人去了。
我在堂前看他們練武。
武藝是保護自己最好的方式。
他們這裏收容的人很多都是被迫害來的,報仇的意志那麽強烈。
我在旁邊看了半晌,楊臨在我身邊:“要不要過去試試?”
我想了想,點點頭。
他們刷了一套據他們說很簡單的劍法,可是他們耍得太快了。耍完一遍後,我沒他們怎麽出手和收手都沒看清。他們把劍交給我,倒不是很重,但是我一甩起來,就把劍給扔飛了。
哄堂大笑。
燙熱立刻燒到了我的整個臉上。
他們想我大概是這樣一個又蠢又笨的人吧,我只會服侍人。
我馬上把劍撿起來,想努力地再耍一遍,然而這次,雙手抓着劍轉圈的時候,劍帶着我把我給轉暈了,甩着甩着往前撲去。
楊臨扶住了我,他開始也在笑,但看到我立刻就止住了。大概我眼裏的惱恨比較明顯。
他們把劍收回去了:“你還不适合練劍啊。”
夕陽落下,快開飯了。
他們搖着頭一個一個笑着走回去。
楊臨說:“先去吃飯吧。”
到了夜裏,我一個人出來。
在場上折了一根樹枝亂比劃着,可是雖然想象得到他們練劍的姿勢,可我自己永遠使不出那種淩厲威風的感覺。
只到楊臨站在一旁很久,出聲:“別練了。”
我停了下來,并未答話。
他走過來:“你已經十六歲了,他們都是從小練起的,你現在練也趕不上他們。況且你一個姑娘家的,練武這種事是男人做的。”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練武是為什麽,我還沒有膽量想到要殺光他們報仇。我不喜歡那些血腥的殺戮,雖然我并不畏懼。
我總是會想到那些冰冰冷冷,暗青色的屍體,想起那血琳琳的窟窿,
楊臨道:“這樣吧,過幾日我就要出去辦事了。你就留在這裏。我教你幾招防身術。能夠護着自己就行。”
他的聲音很真誠,他是救了我唯一對我好的人。
我點點頭。
跟随他學防身術,防身術只有三招,他演示給我看。“脖頸,眼睛,咽喉,下陰,太陽穴這幾個是人身上比較脆弱的地方。他若襲擊你,最好攻擊這幾個地方。這招叫迎風揮袖。”
他使給我看:“會了嗎?”
看起來倒是挺簡單的,我照着他說的試了試,他糾正了一些我的姿勢,看我練得可以,道:“你來攻擊我。”
我一愣,因為他教我這招“迎風揮袖”主攻兩個地方:肋部和胯部。
“沒關系,你來。”
我反身右手手肘後擊他的肋部,立刻被他擋住,左手反擊,同時借勢踢他的胯部,他一只手便捏住了我的腿。
好痛。
“方位不對,力氣也太小了。”他本來在指點我,驀然又放開:“弄疼你了?對不住,我的力氣一向大慣了。”
我瘸着腿坐到旁邊的花壇上,揉着小腿。
他走過來,半晌有些歉疚地說:“回去用跌打酒擦擦就沒事了。”
我心想,随便被他捏住便這麽痛,那麽前幾日的血肉橫飛,那些兵器砍在身上的時候會不會更痛?人身原來如此脆弱,輕而易舉地就可以被傷害。
“這些招式你以後勤加練習,所謂熟能生巧,慢慢會好起來。”
我想起他剛剛說要去辦事:“你要走了嗎?”
他點頭。
“很危險?”
他一怔,然後笑着說:“還好。”
我們之間便沉默了。
他又說:“所謂習武,天份固然是要,但最重要的還是持之以恒的毅力。天下沒有一蹴而就的事情,你每日練習這些招數一遍,将來就會大有裨益。”
他好像只會說這些,但我能夠感覺他的實誠和關心。
“謝謝。”
他看着我,突然移過眼神:“沒事。”
楊臨走了之後,我在這裏住了三天,第四天,我被堂主何安叫去。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們救的人很多,但不都是救了就養着的。
這裏的人只有兩種用途,要麽練功習武,要麽刺探消息。
他要把我送到妓院裏去。
“……能夠為我們随安堂盡一份力。他日我們若能東山再起,姑娘也算為我們随安堂出了一份大力。更何況,姑娘的全家都死于那些賊兵之手,難道不想報仇雪恨?”
他在鼓動我。
我低頭道:“堂主說的是,小女子願為随安堂盡一份薄力。”
“姑娘真是深明大義。”
我走出去的時候,轉臉看何安。
所謂義弟,在危險的時候只會讓兄弟出去賣命,卻在他回來時冠冕堂皇地說什麽“思之兄長,恐受損傷,喟然涕零,夜不能寐”。
而如今楊臨走後,便想“物盡其用”。若是楊臨問起來,也必然說是我意圖複仇。
而現在我已成了逃犯,若敢背叛他們,我又能走到哪裏去。
我為自己擔心,也為楊臨。
他們把我賣給了立春院,化名小蝶。
我這樣子還不能像別人那樣光憑姿色便能吸引到客人,也不會像那些有潛質的女子一樣,先被送去學習琴棋書畫。老鸨把我安排在一個頭牌的房裏當丫鬟,學些技巧,一年之後再出去接客。
我的主人名叫做:香雲。
是這裏的八小紅牌之一,也是個刻薄寡恩的主。
但妓院裏的人誰不是這樣?接觸到三教九流,每夜陪着不同的男人,誰又能真的冰清玉潔,出淤泥而不染?
我在這裏住了三個月。
妓院的堂前有一塊方塘,每日都有不同的人跳下去。
被買來不願接客的女子,被客人折磨的姑娘,被毒打的龜公……有時候我在旁邊洗衣服,會忽然摸着摸着一塊骨頭上來。
但決摸不來金銀首飾,都被人搶光了。
這個世界是赤`裸裸的世界,你要得到什麽就得付出什麽。
“你這個沒臉涎皮的,怎麽到現在才來找我?該不是家裏的老婆子管得緊,不讓你出來吧?”香雲在銅鏡裏看着自己的妝容,用手壓了壓發間的釵。
“哎喲,怎麽會呢?小寶貝,實在是手上的事多,忙不過來。你看我這一不得空,就來找你了嗎?”周老爺的手立刻就往香雲衣服裏摸去。
他今年都七十多歲了,臉上滿臉皺褶,是香雲的常客。每次他走後,香雲都會抱怨說:“接他的客都會累死!那老不死的就喜歡別人壓着他!”
“去你的!”香雲打開他的手。
那周老爺搓了搓手,笑眯眯地從懷裏摸出一只玉镯來,走過來攬住香雲的肩道:“你看,我給你帶什麽好東西了?”
果然,一看到這東西,香雲的眼睛才發亮。
她常說什麽情啊愛啊都是假的,只有銀子到了手才是真的。但她并不着急,只幽幽喝了一口茶道:“以為憑一只玉镯就能打發我了。哼,我還沒見過你這麽沒良心的,冷落我這麽久才來。”
她開始撒嬌。
她說:男人就吃這一套,雖然都是真金白銀的交易,可他們就喜歡聽那些奉承話。他們在家裏聽多了家長裏短,在外面受夠了卑躬屈膝,在這就是圖個樂呵,圖個當大爺的滋味。
一層人壓一層人,
她對每個客人的喜好都清清楚楚地記着。有些人不吃魚,上菜的時候便從來不點魚;有些人喜歡看人穿紅色,她便穿得紅豔豔的,而這位周老爺最喜歡人對他撒嬌,最讨厭別人說他老。
這叫投其所好。
“哎喲,小寶貝,我都快想死你了……”
香雲嬌笑着,把玉镯輕輕收入袖口裏。
我端着水盆出來。
迎面卻看見一個人。
我一驚,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裏看見他。
我低下頭立在原處,他越過我的身邊走過,正當心有些失落時,他又回頭:“小銀?”
少爺的聲音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我轉身,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顯然很驚異:“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這才知道,原來他們并沒有通緝我。
我和楊雲犯的案子不同,我們只是普通的小老百姓,做的事不過是挖出了一塊“反石”。逃了一個還得向上級報備,發兵追尋,而這些官員早已學會了欺上瞞下,名單上多我一個人少我一個人并沒有什麽太大的關系。
我不知道自己是想笑還是想哭。
原來這個世上白銀這個人真的沒有了。
少爺放了我一馬,當做什麽都沒有看到。
但是他沒有問我為什麽在這裏,過得怎麽樣?
我站在樓上看他,他今天和一夥世家公子哥在樓下飲酒,青衣翩翩,談笑風生。為了是那個名叫做“纖纖”的姑娘。
纖纖是老鸨從外地重金買回來的絕色,琴棋書畫無一不精。
今日是她第一天接客。
她是我看過的美貌唯一能和小姐比肩的女子,甚至因為在妓院紅綠的豔俗中,她顯得更加出塵不染。
她很少笑,也不說話。整個過程只是站在一旁面無表情。
沒有人知道她是從哪裏來,又為什麽會在這裏?
下面一夥人在競價她的初夜。
銀子已經擡到了八百兩,我突然沒有興致看了。
回去的時候,香雲已經接待完了周老爺,周老爺走了。香雲從床上光裸裸地起身,發絲淩亂,很是香豔,但我發現她的身上有很多咬痕。
她系上肚兜,“這個周老爺越來越難接待了,動不了居然用啃的。”
她接周老爺的價格高些,卻也只是三十兩銀子。
外面的叫價還在上升。
“一千兩百兩。”不知是誰在高聲大喊。
我打來熱水為她擦幹痕跡,她突然踢翻了水盆,煽了我一巴掌,“你這小蹄子,水這麽燙!想燙死我!”她心裏煩躁。
我知道她說得對,一層人壓一層人。
☆、第 6 章
“來來來,摸牌。”一夥人在高叫。
這麻将據說是當初大和天下第一代君主的皇後發明的,在方塊的木排上刻上字,迅速就風靡了整個大和天下。
“九條。”徐公子打出去,旁邊觀戰的香粉姑娘立刻道:“別呀,打八條。”
“去去去去,你懂什麽!”徐公子不耐煩地揮手。
衆人都哄笑:“徐公子,這可不能不關人家香粉姑娘的事啊,你輸了,這香粉姑娘可是要脫衣服的。”
香粉立刻啐道:“你這個不正經的,你要是輸了,你身邊的香畫不也得脫衣服。看看,香畫都脫得只剩一件肚兜了。”
香畫道:“你們這幫沒臉沒皮的。”
“喲,香畫姑娘生氣了。”旁邊的李公子摸着她光裸地背。
香畫坐在他身上輕輕揪着他的耳朵,嬌聲媚語道:“李公子,你可不能輸了,要是輸了,我今晚就不招待您了。”
“喲,香畫姑娘生氣了,快打快打。”
然而這盤李公子還是輸了,香畫只好脫下上身唯一的一件肚兜。
幾位公子的視線立刻在香畫豐滿的胸上流連,徐公子道:“這香畫可是貨真價實的,再脫下去就得脫褲子了。”摸了摸身邊香粉的小腰:“不知道你怎麽樣?”
“徐公子這話說得,香粉有沒有料,你還不清楚嗎?”另一邊的張掌櫃的說道。
衆人哄笑。
香雲坐在下方打牌,十指芊芊地打出牌:“碰。別顧着說呀,”她身邊坐着七十多歲的周老爺。自從她接手後,牌風一直很順。
“香雲姑娘不樂意了,香雲姑娘今天手氣可是好得很,一件都沒脫。”
香雲用手絹擦了擦嘴角:“誰叫你們幾個眼睛都看別處去了。”
“喲,這個吃醋了。周老爺,您不哄哄?”
周老爺立刻在她臉上親了兩下:“乖寶貝兒,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看來周老爺疼香雲姑娘疼得緊。”
幾個人又笑。但今天香雲的手風太順了,幾乎是把把胡牌,周老爺看得眼角都微微挑起來。贏了十個子兒可是賺銀子,輸了才脫衣服。
香畫都脫得一陣一條亵褲,忙拉着李公子:“快打快打!”
李公子輸多了,也難免心煩:“你吵什麽?!走開些,要不是你這個瘟神在這裏,我怎麽會輸得這麽快?”
香雲見好就收,道:“我倒有些乏了,周老爺,你來替我,好不好?”
周老爺忙說:“好,好。”
可這周老爺是其中聖手,香雲都是他教的,更不差。
轉眼間,李公子又輸了幾盤,香畫遲遲不肯脫,她只剩一條亵褲了。
李公子皺眉:“脫呀!”
一幫人調笑:“是啊,香畫姑娘,別這麽害羞。”
香畫央求道:“我們拿錢好不好?”不脫衣服的話,要輸十倍,也就是十兩銀子。
香畫是八小紅牌之一,也是其中最年輕最漂亮的一個,但遠遠沒有另外幾個老辣,甚至還有些驕縱。李公子大怒,一巴掌扇過去,直接扯着香畫的亵褲。
香畫死命地拉住:“別,爺,求您了,我不想脫,我出錢好嗎?”
李公子更是大怒,一群人幸災樂禍地看,更覺香畫丢了他的臉面,一把把香畫的褲子拉下來。門是開的,常常有路過的客人和小厮。
李公子坐在凳子上:“再來!”
徐公子說:“李公子別這麽生氣,我們本來就是樂呵樂呵。再說,你要是再輸了,香畫姑娘可就沒什麽好脫得了。”
李公子怒道:“你想說什麽?”
徐公子的眼睛在香畫的身上轉溜溜的,看來他觊觎她已經很久了:“不如這樣,你要是輸了,把香畫送我一夜。”衆人皆知,這李公子是把香畫從第一次接客就包起來的,她根本沒有接過別的男人。
“我早知你打她的注意。”半晌,李公子還是推牌道:“好,咱們來。”
原來無論多麽受寵的女人都有看膩的一天。
李公子今日實在不順,連連輸了七八盤,越輸越急,越急越輸。
天色漸晚了,周老爺有事要先下了。
李公子輸得輸得紅了眼睛,香畫抹淚:“爺,香畫只接過你一個男人,你可不能不要香畫啊。”
“吵什麽?!”李公子掀翻了桌子走了。
徐公子笑了笑,眼睛直往香畫身上轉溜。
香雲并未半點的同情心。
她本就一直和香畫不對盤,香畫仗着姿色過人,仗着在這裏獨受李公子的寵愛已經讓他們其餘幾個小紅牌很看不慣。
李公子年少風流,父親更是當朝大臣。
而香雲早已過了最美的時候,是靠技巧和口碑擠上去的,接的都是一些老男人。
只這次過後,李公子也肯定不會再要香畫了。
自然成者王侯,她便無謂多落井下石。
悠悠起身:“這兒就讓給徐公子,小蝶,我們回去。”
我應道:“是。”
這時,徐公子突然攔住他:“別呀,香雲姑娘,不如我們幾個就一起玩玩。”
徐公子在這裏最熟悉的姑娘是香粉,我聽香粉的丫鬟小紅提起過,徐公子簡直就是個大淫`蟲,連十四歲的她都不放過。
最喜歡的就是玩一些奇奇怪怪的游戲,一折騰就是一整天。
眼看香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香雲抹了抹雲鬓:“不了,我晚上還有應酬,這就過去了。”
香雲已經二十五六了,雖然比不上香畫的美貌卻勝在風韻獨到。這一抹更是撩人,徐公子自然舍不得她,抓着她的手親:“好姐姐,我可想你好久了。”
香雲只微微笑了一下。
跟久了她,自然明白她這樣笑其實就是嘲諷了。
徐公子家裏只算小康,卻浪蕩成性幾乎要把家裏給敗光,氣得徐老太爺天天來妓院抓人。他色膽包天,據說連他嫂嫂都沒逃過他的手,聽說最近他被家裏趕出來,一連幾天都住在香粉這裏。妓院的姑娘他更想都嘗個遍。
香雲不會白白貼這樣的人。
但她仍媚眼如絲:“徐公子有了香畫香粉兩個妹妹還能看得上我嗎?今兒是真累了,這副身骨倒真怕您笑話,以後我再好好服侍您。”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
香粉卻走來,挽住香雲的手道:“香雲姐姐可別說這話,這立春院裏誰不知道香雲姐姐的身體那是柔如水軟如緞,把那周老爺都伺候得服服帖帖的。妹妹今日也跟姐姐學學這伺候人的功夫。”
香粉是在暗貶香雲接待周老爺這個七老八十的。
香雲眉角微挑,還未說話,那徐公子突然一把從身後抱住她:“好姐姐,不如我們就來玩玩。”
反正這事她做得多,也就沒再拒絕。
我關上了門。
看着徐公子火急火燎地脫衣服。
只覺得讓男人露出本來面目只有酒,賭,還有女人。
而讓女人窮态畢露的是相互間的嫉妒和對自己的處境一無所知。
見識了才知道,這徐公子果然是內家高手。
他一邊壓在香畫身上,一邊用香爐燙她。
香畫疼得全身直顫抖,而徐公子卻越興奮,而香粉幫忙坐在香畫的雙腿上,壓住她的掙紮,順便在旁斟酒遞杯。
香雲得眼皮直跳,轉身想走。
香粉突然開口道:“姐姐怎麽着就走了,不來一起?”徐公子坐在香畫身上,香畫已經奄奄一息,徐公子褲子脫了,只剩一件外袍,半敞着胸口,停下來看她,眉目含`春:“好姐姐,你這樣就走了?”
看來今日徐公子是不打算放她走。
香粉起身,整了整衣衫,道:“徐公子,今兒我可是累死了。就不陪您和姐姐了,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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