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樓紀事 - 第1章 初見青荷
秋風瑟瑟,月圓之夜。
天氣本應一片清朗,不知為何這落霞山中的霧色竟如此濃重,密林的枝桠見幾乎沒有月光漏下,給山林增添了一抹陰郁。不知從哪裏走出一個書生來,腳步一深一淺的踩在厚如羊毛的落葉上,發出令人心顫的聲響。張生看看天色,緊了緊懷裏的包袱,不禁加快了腳步。
“張公子,不要丢下奴家。”一個軟軟的女聲飄蕩着,如同随風一般飄到書生耳邊。書生聽到了女聲,忽然停下腳步,驚恐的四處張望着,似乎濃墨一般的夜色中看到了什麽可怖的事物一般,神情扭曲。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張生用包袱捂着耳朵慌不擇路的跑了起來,不知不覺跑進了密林深處。
張生越往前跑,女聲就越近,無論張生往哪個方向跑都跑不出去。張生明白,他這是撞邪了。張生顫抖着跪下,對着越來越濃的霧哭着求道:“求姑娘行行好,小生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剛滿月的孩子,自幼無兄弟姐妹,家中高堂幼子無人照顧,全靠小生一人,求姑娘放過小生。昨日之事是小生的錯,若有下輩子小生願給姑娘做牛做馬為奴為婢,求姑娘今日放過小生吧……”
濃霧似乎聚成了一團,漸漸清晰起來,從張生背後飄出一抹鮮豔的紅色,無聲的落在張生身邊。張生感覺到身邊有股涼涼的氣息,猶豫着還是擡起了頭,順着紅色的折裥裙,往上是一件系着黑色襻帶的寬領開襟紅衫,裏面是一件繡着蓮花的淺綠色肚兜。張生又一次見到這張美豔的臉蛋,飽滿的瓜子臉,一雙柳葉眉下挂着兩只水汪汪的杏眼,鼻子小巧挺直,一張櫻桃般的小嘴泛着誘人的光澤。張生與女子目光觸及,吓得立刻低下了頭,生怕再次對上女子的眼光。
“張公子,為什麽丢下奴家一人?可是奴家昨夜侍奉得不周到?”女子柔柔的說。
“非也,昨夜是小生的不是,對青荷姑娘無理了。”張生吓得瑟瑟發抖,說話都有些不整齊。
“若非奴家侍奉不周,為何張公子今日匆匆而別?”青荷依舊柔聲問着,張生的頭越發低了,“張公子為何不願正視奴家?”青荷聲音裏仿佛有一種吸引人魔力,引得張生忍不住擡起頭,盯着青荷眼睛看着,目光漸漸渙散起來。“張公子,随奴家來。”青荷伸出玉手引着神情逐漸呆滞的張生往迷霧中走去。
“哔——”一聲尖銳的響聲劃破深林裏的沉寂,也驚醒了沉浸在呆滞中的張生。
張生看見自己的手正牽在青荷手中,吓得尖叫起來,想要用力甩開青荷的手,卻怎麽也無法掙脫。青荷目露兇光,擡手便向不遠處樹梢甩出一條藤蔓,不知碰上何物,發出重重的碰撞聲後竟斷開了一截,電光火石間抓住張生的那只手臂被一只黑狗狠狠咬了一口,青荷吃痛,只得松開了張生,把黑狗甩了出去。張生見青荷松開了手,趕忙連滾帶爬的逃開青荷一段距離,躲到不遠處的槐樹後面,黑狗見張生已走開,慢悠悠的爬起來,對着青荷裂開大嘴。
“什麽人!”青荷見周圍霧色漸消,心知來了對手,又不知對手身在何處,手上隐隐要亮出兵刃來。青荷警惕的看着正與她對峙的黑狗,忽然發現這只黑狗根本看不清楚面容,也不知道是什麽來頭。
“如花似玉的姑娘舞刀弄槍的成什麽樣子,可吓着小生了。”樹枝上傳來一個響亮的男生,聲音裏滿是浩然正氣,卻絲毫不覺得有一絲驚慌,更多的是戲谑。
青荷被這正氣之音一震,身軀不由一抖,随即望向樹枝,樹枝上正坐着一個面如冠玉的白衣男子,周身隐隐包裹着淡淡的光暈。
“公子放這惡犬傷了奴家,奴家該如何是好?”青荷忽然軟軟的坐在地上,捂着受傷的手腕委屈的看着男子,眼波柔情萬種似有淚光泛動。
男子見狀一躍而下,靠近青荷輕聲問到:“姑娘受傷了?”
青荷輕輕的點頭,餘光警惕的注意着不遠處的黑狗。男子掏出一塊手帕,靠近青荷正欲包紮傷口,青荷的左手忽然穿過男子胸口,再看青荷臉上滿是得意,哪還有柔情萬種的樣子。看到這一幕,躲在槐樹後的張生吓得連驚呼都沒有,直直得倒了下去。黑狗居然沒有護主的撲向青荷,反而安靜的坐了下來,百無聊賴的舔起了爪子。青荷推倒男子,抽回左手站起來仔細查看着,手上只有鮮血和一些肉屑,青荷不可思議的看着胸口一片鮮紅的男子,莫非此人無心?
“在下并無心,姑娘可還滿意?”男子擡起頭,眼裏滿是無奈。
青荷後退兩步,問:“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男子慢慢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對青荷作揖:“在下介微,表字如玉,來自邺城。姑娘殺戮之心太盛,于自身修行無益,還請收手吧。”
青荷冷冷的說:“介公子管得太寬了吧,要青荷收手,除非我死!”說着青荷手中多了一把泛着寒光的冷玉偃月刀,直直向介微揮去,介微沒想到以青荷嬌小的身軀竟然是用這樣一柄長刀為兵器,只好一個後翻騰空而起,避開青荷一擊。
黑狗見介微和青荷打起來了,趕緊跑到槐樹後快速刨了個坑,把張生拖了進去,又用枯枝落葉蓋好。做完這一切,黑狗安安心心的趴在槐樹下懶洋洋的看着眼前一白一紅兩道影子在跳動着。介微單手結一個印拍向青荷,青荷舉刀來擋,不想竟未擋住,冷玉偃月刀的長柄更是被震斷,青荷受力直直被拍在地上,黑狗見狀,吐着舌頭歡快的跑過去一爪按在青荷身上,青荷受了傷又被黑狗壓着,完全動不了了。介微看着已經無力動彈的青荷,輕輕嘆了口氣,自顧自地拍拍身上的塵土。
青荷看着介微毫不費力的樣子,心有不甘的問:“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青荷姑娘在此處修行多年,在下本不應如此待姑娘,只因姑娘尚存幾分仙根,不忍姑娘就此步入妖道,在下無理了。”介微向青荷致歉,又沖着黑狗喊着:“懶狗,你怎麽能欺負人家一個姑娘,快把你的黑爪子挪開。”
黑狗一聽不樂意了:“誰是懶狗!本尊最讨厭別人說本尊是懶狗。還有!欺負人家姑娘的明明是你,你不把這小妖精打下來,本尊能過來扶着人家嗎?”
“哎喲喂,你這還叫扶着人家啊,你這爪子死沉死沉的,按人家肩上還能動彈嗎?挪開。”
“本尊這就是在扶,怎麽着這麽着。”黑狗快速轉過頭問青荷:“小妖精,你說本尊是不是在扶着你。”
“嗯……青荷不知。”青荷躺在地上,簡直是哭笑不得的,這兩個家夥是在逗着她玩嗎?
“你看,小妖精都說在扶了。”
“青荷姑娘說的明明是不知道!”
……
一人一狗正圍着青荷争論不休時,被掩蓋在槐樹下的張生悠悠轉醒,顫巍巍的扒掉身上的枯枝落葉,聲響吸引了介微的注意力。
“懶狗,那個書生醒了。”介微走過去幫張生弄掉身上的枝葉,張生趕忙跪下沖着介微一陣磕頭。
“小生謝過俠士救命之恩。”
“受不起受不起,路見不平罷了,快起來。”介微扶起張生,問道:“公子怎麽稱呼?”
“小生名叫張二狗,江夏人……”
“撲哧。”黑狗忍不住笑出聲來,“你一個書生叫這個名字?”
張二狗見黑狗居然說話了,吓得躲到介微身後,直呼妖怪。
介微平複了一下自己也很想笑的情緒,安慰着張二狗:“張兄不必驚慌,此乃神獸,不是妖怪。”
青荷一聽黑狗是神獸,連忙端詳起黑狗來,可是無論她怎麽努力,都無法看清黑狗的面容,黑狗頭上總是黑乎乎的一團,只有兩只眼睛在黑霧中放着隐約七彩的光芒。
“小妖精別看了,本尊的面容你是無法看清的。”黑狗很得意,驕傲的眯起眼睛。
介微覺得張二狗留在這裏并無益處,便往張生身上貼了張符紙,嘴裏念了訣,張二狗便随一陣青煙消散了。
“凡人用這樣咒可是會折壽的。”黑狗看着圖省事而施咒的介微淡淡的說。
“他本來就活不長了。”介微整了整長衫,說着“他對在下磕了七個頭,在下不過是用這七個頭的運勢還給他一道移形符罷了。他被青荷吸走了二十年的精魄,餘下的日子怕是難過了。你快松開青荷,她已受內傷,不出一炷香時間就會變回原形,哪還有力氣跑。”
黑狗一聽馬上松開了爪子,青荷果然動不了了。
“今日青荷栽在二位手上,一身道行盡毀,眼看要打回原形了,求二位将青荷帶回山谷深潭,青荷在此謝過二位了。”青荷神色黯然,對此事也不抱什麽希望了。
黑狗與介微對視一眼,介微開口問道:“在下無意打傷姑娘,在下願将姑娘帶回山谷深潭,但是在下有一個疑問,望姑娘解答。”
“公子請講。”
“姑娘在這落霞山修行多年,可曾聽說過由簡?”
“由簡?”青荷心想怎麽敢去招惹這玩意。“青荷還是一朵花苞的時候就聽說由簡離開落霞山了,據說當時鬧出了好大的動靜,之後就聽說天下三分,三足鼎立了。如今已經過去了二百多年,此事青荷恐怕無法幫到公子。”
“多謝姑娘,如此我們便送姑娘回深潭,望日後姑娘好生修行,切不可再行此旁門左道之法。”說着介微從懷裏掏出一個紅玉雕琢的小葫蘆,擡手便将青荷收入葫蘆中。
黑狗在介微腳邊抖動着全身,逐漸變成如獅子一般的模樣,一頭暗紅的鬃毛,鬃毛裏包裹着七根拇指大小的黑色犄角,面如犬,目如貓,兩頰生金甲,從脖頸順着背部一直到長尾巴上一路長着豔紅的長毛,長毛尾端是金色的,總是飄起如同燃燒的火焰一般,足生三趾,形如龍爪。
“懶狗,你每次現形在下都覺得很熱。”介微收起紅葫蘆,挑起衣擺準備往黑狗身上爬。
“那是因為本尊是狻猊。別老叫本尊懶狗,本尊名叫赤焰。” ”赤焰口鼻中呼哧出一股一股的熱騰騰的白氣,“你倒是快點上來呀。”
介微深吸一口氣,一骨碌就翻上赤焰後背,嘴裏嘀咕着:“還是佛祖的坐騎呢,怎麽這麽懶,佛祖看上你什麽?”
“佛祖是看上本尊喜靜,本尊不是懶,這叫有耐心。”赤焰馱上介微鼻子打了個呼哧,快速在林間奔跑了起來。
天色漸漸亮起來,介微看着林間開始有晨光灑下,也不知道自己下一站要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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