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命難安 - ☆、天府星耀
睦章六年七月十三,子時。夜深人靜,月朗風清。
欽天監正史尹芝尹大人獨自矗立于觀星臺上,遠遠望去頗有一番遺世獨立之感。誠然,他的內心并非如看上去這般平靜。
“真是可惜了這般好月色,偏偏出現在這中元節前夕,自是無人欣賞了。”尹芝兀自呢喃着,然後抛下一句“看來今日又是白費了一番功夫。”的感慨,便欲轉身離開觀星臺。
可就在此時,臺下幾位手下,不知為何,突然不約而同的發出一陣驚呼,使得本欲離去的他,木然定立當場。
舉目望去,星河耿耿,銀漢迢迢。一顆本是隐隐爍爍、忽明忽暗的星星忽而星光大作,将整個銀河照耀得熠熠生輝。
那璀璨奪目的星芒呀,不僅将滿天繁星比得自慚形穢,竟還硬生生地奪去了旁邊那輪皓月的顏色。古來都是衆星拱月之說,這難得一見的星月交輝之景,怎能不令人心生驚奇?
而見此,尹大人心中更是湧現出狂喜。只見,他雙膝驀然跪地,右手緩緩擡起,手指微微顫抖的指着那顆光彩奪目的星星,激動到差點無法自持的對衆人說道:“天府星耀,紫微同輝,鳳凰涅槃,澤恩寰宇。日盼夜盼,終叫我盼到這天府星臨世了!”
且說自六年前,匈奴揮兵南下,進犯中原,分別代表帝後的紫微星和天府星就日益暗淡。
雖則後來鼎北王獨孤判振臂一呼,力挽狂瀾,救萬民于水火,扶大廈之将傾,可星象卻始終不見好轉。而這對于皇室而言,自是大大的不詳。
再加上,當今聖上對星象之說向來十分推崇,整個欽天監怎能不一片愁雲慘淡?
好在,三個月前,此事終于出現了轉機。
話說三個月前的一個夜晚,尹芝大人正在為明日皇帝将召見他詢問天象之事而煩憂不已。
說起來,這些年,為着紫微星和天府星衰微的事,欽天監上下可謂是殚精竭慮。無論是敬天還是祈福,祭祀還是開壇,欽天監能做的,事無巨細都做了個遍。
只可惜,這些顯然都未能上達天聽,紫微、天府二星依舊暗淡無光不說,連将星居然都有了喧賓奪主之相。
“天不遂願,人力何為?”正在尹芝無可奈何之際,天府星竟在那晚,似接受到了他的情緒般,由晦澀暗淡變為閃爍不定,連帶着與之相對的紫微星也亮了兩分。
按照相術學上來說,天府星由暗轉明并漸漸移入中樞,主天命後星即将臨世于帝都,實為大吉也。而尹大人的心情也自此撥雲散霧,雨過天晴。
也是從那日起,他便奉聖命夜夜親自守看天府星,以待天命降臨。時至今日,終叫他守得雲開見月明,這怎能不令他狂喜?
在手下們的一片恭賀聲中,尹大人喜不自勝地走下觀星臺,并立即囑咐人去備馬車,打算馬不停蹄地趕去皇宮複命。
雖說此時早已過了宮禁時刻,尹芝作為外臣,按例宮禁後是不被允許進宮的。但是,皇帝陛下一直以來就對此事十分重視,特賜他禦令金牌,令他在天府星降世之時,立即進宮面聖。因此,他亦不敢有片刻耽擱。
萬籁俱靜的長安街道上,飛馳的馬車如一抹鬼影一般掠過宮城之外的鼎北王府。雖然只有一剎那,但尹芝還是覺察到了王府的燈火通明。
時至半夜,按理來說像鼎北王府這樣的名門貴胄應該早已滅燈熄火了才對,為何….莫不是天府星落在了鼎北王府?尹芝敏感地感知到,但礙于事有緩急,他也只能稍後再來查實了。
與此同時,鼎北王府盼歸園。正值壯年的鼎北王獨孤判,瞥了眼剛剛出生的女兒,轉眸看向一臉倦容但絲毫未損其豔色的鼎北王妃,平靜無波的說:“今夜真是辛苦王妃了。”
“能為王爺開枝散葉是妾身的福分,妾身并不覺得辛苦。”鼎北王妃虛弱一笑,柔聲回應,眼裏滿是深情。那盈盈的美目,溫婉缱绻,一颦一笑間的風情,綽約迷人。
如斯美人溫柔相付,縱使百煉剛,怕也會化為繞指柔,況乎尋常男人?
果不其然,面對王妃的脈脈情深,冷面鐵血如鼎北王,亦是心中一動,面露動容,眼神也随之柔和了不少。所以,王妃忍不住溫言提議到:“王爺何不給咱們的女兒賜個乳名,日後叫着也親近。”
見狀,乳母立馬會意将郡主抱至王爺跟前。而鼎北王雖然猶豫了那麽一瞬,但還是熟稔的将女兒從乳母懷裏接過來,決定好好疼愛一番。
可是,當他細細瞧清嬰兒的那張小臉時,卻突然沒了任何興致。
三十年前,相同的地點,相似的場景,他小心翼翼地抱着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小女嬰,暗暗發誓要愛護她一輩子的,如今卻…卻…
若有似無的笑意猛然凝固,神采奕奕的雙目略微失神。一言不發地靜默了良久後,鼎北王終于如夢初醒般吐出了一個名字:“宸兒。”
宸兒?宸兒!王妃聞之大駭,身體為之一僵,緊接着臉色也立馬慘白難看至極。
可這回,面對王妃慌張,王爺不僅沒有表示半分憐惜,反倒嘴角噙出一絲弧度,笑得近乎殘酷的複述道:“沒錯,就叫宸兒,從此以後,她就是我的宸兒。”
“恭喜王爺王妃,喜得千金。”
“恭賀王爺王妃弄瓦之喜。”
“恭賀王爺王妃,小郡主身有異象,将來必定不凡。”
鼎北王話音方落,賀喜之音便此起彼伏。眼看着王爺“心情大好”,這群不明就裏的奴仆們哪裏還顧得上王妃的心思,一心只想趁着王爺高興時,趕緊說幾句吉祥話讨個賞。
然而也就在這時,他們怎麽也想不到,其中的某個人已經在無意中觸動了鼎北王最隐秘的那根神經。
“本王倒不知,王妃這裏何時竟來了高人,膽敢妄言郡主生有異象。”鼎北王忽而冷哼出聲,厲目掃向方才說話之人。
霎時,屋內喜氣洋洋的氣氛消弭于無形,冷漠肅殺之感油然而生,特別是當王爺說出接下來的話:“你倒是好生和本王說說,郡主生來有何異象。要不然,休怪本王要治你個造謠之罪,拖出去亂棍打死!”
“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回…回王爺,奴婢的意思是…是…”鼎北王話一出口,他目光所及的方向立馬便有一個婦人跪下身來告饒。定睛一看,原來是方才幫王妃接生的接生婆,一副老實巴交的長相卻穿得花枝招展,不僅話說不利索,身子也因為害怕而哆嗦個不停。
這般模樣,恁憑鼎北王如何目光如炬,也未能看出她有什麽高明之處,然….
事關重大,寧可錯殺也不可放過!鼎北王皺了皺眉,暗下決定,将手中的嬰兒遞回乳母手中,便打算命人将此婦拖下去。幸得此時,王妃終于從方才的事中緩了過來,适時出言阻止。
“王爺,這大喜之日,您何故要如此?何況,肖嬷嬷想來也不過就是一時失言,并沒有什麽別的意思。”王妃眼見事态不對,連忙出言勸阻。豈料,鼎北王一聽她這樣說,反倒更為火光了。
“蕭嬷嬷?原來是蕭太後身邊的人,怪不得敢在我鼎北王府如此放肆!哼…也對,王妃可是太後心尖尖上的人物,您若有個萬一,莫說是本王了,只怕我們整個獨孤家族都得跟着陪葬!”鼎北王這話說得近乎咬牙切齒,轉向王妃的眼光更是怒不可竭。
而那廂,鼎北王妃被他這麽一望,心立時仿若被人狠狠捅了一刀,臉色比之剛才更加慘淡不說,竟還顧不得自己剛生産完孱弱的身體,起身跪求道:“不…不是這樣的…王爺誤會妾身了…那件事以後,妾身…妾身就再未私下見過太後,肖嬷嬷…肖嬷嬷只是普通的接生嬷嬷,不是太後派來的,求王爺相信妾身,求王爺相信妾身…”說着說着,王妃已然泣不成聲,看得在場諸人無不震驚非常。
卻說在如今的大楚王朝,誰人不知鼎北王妃出嫁之前是公主之尊?誰人不曉當今太後是王妃的嫡親姨母?如此金枝玉葉、天之驕女,竟在生産之日委屈至此?!
更何況,坊間一直傳聞鼎北王夫婦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并将鼎北王妃當年抗旨下嫁之事傳為美談。哪裏能料到,這美談一旦時過境遷,竟然會是這般光景。就這樣,奴仆們面面相觑,誰也不敢再多說半個字,除了…
“王爺恕罪,奴婢并非來自宮中。”肖嬷嬷的聲音不合時宜的響起,順溜且響亮,約摸是急于保命,什麽也顧不上了。“奴婢方才的意思是,小郡主生來脖頸後有一團火一樣的紅色胎記,能夠驅邪避害、逢兇化吉,将來必定神鬼不侵、福壽綿長。哦,不,有王爺王妃相護,小郡主就算沒有胎記也一樣福壽雙全、長命百歲、歲歲平安…..”
肖嬷嬷語無倫次、滔滔不絕地拼命說,仿佛此時不說以後就沒機會再說話了似的,令人忍不住憋笑。但更重要的是,被她這麽一攪和,王爺王妃的神色終是慢慢緩和了下來。
這邊,鼎北王重新接過襁褓,仔細瞧了瞧嬰兒的脖頸處,果就見那裏有一塊紅色且形似火焰的胎記,繼而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接生嬷嬷方才所言乃“身有異象”而非“生有異象”。
再者,鼎北王不耐煩地看了眼仍在絮絮叨叨的肖嬷嬷,确信宮裏不可能養出這麽沒規沒矩、瘋瘋癫癫的嬷嬷後,不得不承認是自己解讀過甚,從而誤會了王妃。
但是,慚愧歸慚愧,他是怎麽也拉不下臉來哄王妃的。于是,公事公辦的囑咐了句“好好伺候王妃休息。”便頭也不回地向外間走去。
另一邊,鼎北王妃癡癡的望着丈夫離去的背影,不發一言複又暗自垂淚。若不是嬰兒的哭聲突然響起,她仿佛能就此看到天荒地老。
“乖,我的小宸兒,幸好母妃有了你。”鼎北王妃抱起哭鬧的女兒輕哄着,直到又過了許久,才終于肯放下滿腹心事,沉沉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 前三章是楔子,為全文鋪墊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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