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2003 - 作品相關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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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重生2003
作者:半瓦昔
文案:
重回2003,水玖月剛開始以為自己在做夢,後來以為被催眠了,最後得知真相……
即便歷經千山萬水,她也要回報他的喜歡。
內容标簽: 情有獨鐘 重生
搜索關鍵字:主角:水玖月 ┃ 配角:宗昊越,水聿哲,水淼淼,肖薇 ┃ 其它:愛情,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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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2003
“我麽?我這輩子,肯定不會去自殺。”
坐在江邊的水玖月,想到自己曾經肆意張揚地吐出這句話的樣子,莫名笑了。
馬林巴琴混音響起的時候,水玖月懶洋洋地瞄了一眼,看清來電姓名時,口中若有若無地啧了一聲。
“我是水玖月。”開口的聲音依舊懶洋洋,帶着點剛起床的暧昧。
“你在哪?”對方的聲音卻短又促,夾雜着掩飾不住的焦急。
水玖月眯眼看了會兒波光粼粼的水面,才淡淡開口道。
“男神,你馬甲掉了。”
電話那頭靜默半晌,才換了本音沉道。
“玖月,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
這聲音徹底戳破水玖月的自欺欺人,她鼻子一酸,嘴角反而翹了起來。
“男神,我真是受寵若驚啊。”
對方開口說了句什麽,水玖月沒聽,只自顧自地繼續道。
“八年前,你在新生軍訓致辭臺,當衆表白,我呢,多了個破壞青梅竹馬的小三标簽。”
“五年前,你入侵我實習公司的服務器,給我們公司所有雄性發私密,讓他們別打我主意,我呢,又變成個自導自演的自戀神經病。”
“三年前,你召集幾千個人給我刷新文榜單,愣生生把一個文筆稚嫩、劇情老套的狗血小白文刷成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傳奇之作,這下好了,我變成網文屆的奇葩笑柄,段子屆的談資素材。”
“這些都沒什麽,我就當是有錢人家的少爺,拿我這小村子裏出來的姑娘消遣娛樂,我這個人,最識時務,你樂意,我奉陪。”
水玖月這一句話說出來,心髒忽地一痛,她用手捂了會兒胸口,察覺毫無作用,只好苦笑着放棄,輕聲道。
“可是,宗昊越,你不該搶奪我男神的馬甲,欺騙我。”
“玖月,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水玖月終于忍無可忍,對着手機那頭的人怒問道。
“那你現在滿意了?!!”
交往半年多的網絡戀人,竟然一直是她竭力躲避的仇人。
這也就罷了。
可她萬萬沒想到,宗昊越為了将這出戲做的真實,竟然謀劃那麽久。
為了不讓她起疑心,宗昊越在兩年前,便将CV男神“絕色狐王”的微博、企鵝、歪歪全部買下來,并且在一年前,導演出一部被女朋友劈腿、不受家人理解從而離家出走的年度大戲。
若不是前幾天男神的女朋友受不了粉絲的攻擊,跳出來曝光一切,水玖月還真沒把交往半年的網絡戀人同宗昊越聯系到一起。
閉了閉眼,水玖月把這幾天的事情又從腦海裏翻出來過了一遍。
男神的女朋友一站出來曝光,就有技術大神各種分析、各種查,愣生生用科技手段,證明這兩年來,雖然男神的聲音、風格與以前極其相似,但确實不是同一個人。
大咖佐證,事情更是鬧得沸沸揚揚,一大波技術大神湧現,不僅僅将宗昊越的家世扒了個底朝天,還把她水玖月的人生,也全部攤開鋪平在了網絡之上。
那些,她不堪回首、拼盡全力去遺忘的過去。
水玖月扔掉手機,甩掉鞋襪,慢慢走進江水裏。
“我麽?我這輩子,肯定不會去自殺。”
耳邊響起自己曾經說過的話,腦海中慢慢補足了下半句。
“因為我呢,尤其喜歡水,如果我自殺,肯定是跳江,可江水那麽溫暖,我又舍不得~”
十二年前還帶着暖意的江水,此刻,卻徹骨的冰涼。
腦袋昏昏沉沉,身子也笨重燥熱,水玖月迷迷糊糊地想,該不會是沒死成,被人救上來,但是發燒了吧?
她最讨厭發燒了!
鼻息堵得難受,一直裝死的水玖月在持續呼吸不暢的情況下,終于忍不住,微微張開唇,用嘴巴換了一口氣。
這一換氣可了不得,沒有意料中的舒暢,反而是喉嚨一陣刺癢,水玖月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咳了起來。
一個涼涼的東西湊到她的嘴巴前,似乎是杯沿,水玖月暈乎間并未細想,只下意識地張開嘴。
一股股冷水湧進她的嘴巴,順着她的喉嚨流進胃部,意外讓人覺得爽快,只是這水沁涼無比,像是剛從冰箱裏拿出來似的,涼得讓水玖月打了一個哆嗦。
只是……很甜!
水玖月昏昏沉沉地想着,感覺方才清醒幾分的腦袋,此時又有些暈暈乎乎。
耳邊隐隐約約傳來呼喚聲。
“姐,姐?”
水玖月恍恍惚惚地嗯了一聲,一如既往得淡漠而又懶洋洋。
“姐,姐?我去掰根甜蘆粟,一會兒就回來啊!”
甜蘆粟?掰?
水玖月隐約覺得有些不對勁,可腦袋實在是太沉了,她還來不及思考,只輕輕嗯了一聲,人又昏睡過去。
再有意識,是被吵醒的,不是大都市裏雖無法根絕卻事不關己的噪音,而是切切實實發生在耳邊的咋呼吵鬧。
對,真的是發生在耳邊,似乎有人還拽了自己一下。
水玖月有些暈乎地想,這年頭,竟然還有人動手動腳。
下一瞬,那人認認真真地給她上了一課——這年頭,還真有人動手動腳,水玖月屁股着地腦袋磕到床板,終于醒了。
呼天喊地的哭罵聲撲面而來。
“我苦命啊!男人不在家啊!讓人看了身子還要挨打啊!讓我一頭撞死算了啊!”
水玖月仔仔細細地打量面前,正揪扯着自己的胳膊,把自己拖拽得左右搖擺的人。
面前的女人,真會演啊,一副弱勢群體的樣子,手下的力氣卻着實不輕,只這麽一會兒工夫,已連續在她胳膊上掐了幾十道青痕,徹底把她給掐醒了。
水玖月又扭過頭,看向自己身後的男人。
他正氣得腦袋上炸滿青筋,手腳并用要沖過來打這個女人,卻被五大三粗的街坊四鄰攔腰抱、拽胳膊的控制着,除了罵卻絲毫碰不到這個女人。
“媽的老子今天打不死你!你個胡說八道的娼婦!不要臉的表子!”
水玖月一直認為,這樣粗鄙、沒用,還想打女人的男人,絕對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可此時此刻,她竟然生發出幾分快意。
對!就這麽罵,什麽狗屁教養,什麽君子之風,都丢開,就這麽罵,狠狠地罵!
水玖月又轉頭看向旁邊,那裏有一群婦女,正低聲勸慰着居中的女人,那女人一直垂頭哭泣,懷裏卻死死抱着一個男孩。
那男孩,手裏緊緊攥着小半根甜蘆粟,四肢亂甩亂蹬、哭着喊着往水玖月這裏撲。
水玖月的眼淚刷一下滾落。
忽然,那男孩一口咬在女人的胳膊上,女人手一松,男孩就撲了過來。
與此同時,一直掐着水玖月的女人也立刻放手,轉而撲向那個男孩。
這場景,無數次出現在水玖月的夢裏,她幾乎條件反射一般,猛地一下蹿到兩人中間,使出渾身的力氣,沖着女人的臉就是一巴掌,随後,順手奪過男孩手中的蘆粟,瘋了一般地往女人嘴裏捅。
“我讓你這髒女人碰我弟弟!我讓你這髒女人碰我弟弟!!!”
水玖月的行為,實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等衆人反應過來,開始拉架時,女人的嘴已經被捅腫了,原本還中氣十足咬字清晰的謾罵聲,此時也只剩下含含糊糊的支支吾吾。
水玖月喘着粗氣把手中的蘆粟狠狠往女人頭上砸,卻被一個男人用胳膊擋住了。
水玖月眯眼看了看那個男人,轉身去抱已經吓得發呆的男孩。
卻被人搶了先,是之前一直死死抱住男孩的女人,此時,她胳膊上的咬傷依舊,并沒有把男孩抱在懷裏,卻用一種可守可攻的姿勢按着男孩的肩膀,同時還用毫不掩飾警惕的眼神打量水玖月。
水玖月嘴唇動了動,想喊一聲媽,卻怎麽也喊不出口。
她終于放棄掙紮,看向呆愣愣瞪眼看她的男孩。
水玖月扯開嘴角一笑。
“聿哲。”
男孩如同被解放定身技能一般,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水玖月連忙上前,半跪在地,一邊抱住他的腰,将腦袋搭在男孩的肩膀上,一邊輕聲道。
“聿哲,聿哲,姐姐給你打跑壞人,你原諒姐姐好不好,原諒姐姐好不好?”
聲音越說越低,水玖月苦悶地想道,果然,她還是那個自私自利的人,她心裏想的,根本不是保護她同父異母的弟弟,只是為了得到原諒,為了……心安。
深深吸了一口氣,水玖月懷揣着幾分感恩地想,這次的夢還真是真實,不僅将早逝的水聿哲,容貌還原出了九分,還十分貼心地幻化出他嘴巴鼻子上挂滿眼淚鼻涕的樣子——真是超出她的想象力了。
畢竟,在這個弟弟早逝前,她對他的關注少得可憐。
“月月”,一直摟着水聿哲的女人,終于開口喊了水玖月的小名。“你別怪媽,你琴嬸子是個瘋子,媽只能護住哲哲一人。”
水玖月淡淡恩了一聲,慢慢站了起來,摸了摸水聿哲的頭,看也沒看繼母一眼。
琴嬸子,她算哪門子瘋子?
當年的水玖月不清楚,也同這落後無知小村子裏的其他人一樣,覺得她是個可憐的、經常犯病、身不由己的瘋女人,不能打不能罵只能躲避,可如今的水玖月清楚地知道,這個有着戀童癖的童琴,根本就不是瘋子。
覺察到童琴還虎視眈眈地盯着水聿哲,又怨恨地瞪着自己,水玖月奉還了一個肆意張揚的笑。
“還敢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啪的一聲,一個耳光打在臉上,把水玖月的頭都打偏了。
水玖月回神,不可思議地看向敢打她臉的人——是她的親生父親。
此時此刻,男人甚至比剛才更憤怒,可也只是打了她一巴掌,沒不管不顧繼續往死裏打。
水玖月慢慢收了驚訝,沉默地想,這夢真實得讓她覺得,臉還真疼。
水存金眼中閃過一絲懊悔,可嘴裏仍舊強硬地罵道。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還學會打人罵人了?還不快去給你琴嬸子認錯!”
水玖月莫名笑了。
這還真是她父親的性子。
水存金是個性子暴躁、極易動怒的人,動不動就跟人放狠話,或者動手打架,贏的少輸的多,即便是贏了也得跟人家賠禮道歉,所以不管打贏打輸,都後悔得要死。
他管不住自己的手腳,便嚴于律人死死盯着她和水聿哲,五次三番地強調,以後不要随便講髒話、放狠話、跟人動手雲雲。
這個小細節,竟然也夢到了,還真真實啊。
水存金一看水玖月竟然毫無悔意地笑,一下子更暴躁了,手擡起來就要繼續往水玖月臉上打。
旁邊的男人們一擁而上,牢牢得制住他,一邊還沖着水玖月喊。
“還不出去躲躲,非要把你爸氣出個好歹來?”
水玖月沉默了一會兒,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
這個夢到現在不醒,她也沒辦法,還是聽他們的話,“出去”躲躲吧。
水玖月踏步往外走去,本以為按照以往做夢的經驗,她會一步跨到江邊,一個呼吸間轉換場景,沒想到直走了二三十分鐘,才悠悠晃到江邊,累得她以為自己不是在做夢,而是重生了。
好在,她在江邊遇到宗昊越,才收了這個不切實際的腦洞。
2、重生2003
這個宗昊越比她認識的那個成年男子小了很多,年歲柔和了他的五官,讓他少了幾分咄咄逼人的銳氣,同時因那眼中不符年齡的隐忍和深情,讓人生出幾分不忍來。
水玖月很不想看見他,可考慮到這是自己的夢,他出現在自己面前也不是他自個兒能控制的,水玖月也就摸摸鼻子認了,還十分好脾氣的喲了一聲,約青年版宗昊越一起去江邊走走。
宗昊越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那一瞬間的光閃得水玖月有點眼花。
水玖月默默低了半天的頭,忽然唾棄自己,竟然在夢裏這麽自戀。
覺得自己輕輕一句話,就能讓宗昊越如此這般激動,可不是自戀麽?
搖搖頭,甩去腦海裏不切實際的想法,水玖月看着江面發起呆。
而宗昊越,則默默地看着她發呆。
半晌,水玖月輕聲問道。
“我現在看見你,是因為我想問一個問題吧。”
宗昊越皺了皺眉,不太能理解水玖月的邏輯。
水玖月依舊是看着江面,并沒有在意宗昊越的反應,繼續輕聲道。
“網上那些人,說的其實沒錯,我呢,就是個自私冷漠到極致的人,那些什麽所謂的高冷啊、什麽所謂的鄰家姐姐啊,呵,都是假的,我其實就是一個害死同父異母弟弟,逼死父親,逼瘋繼母的王八蛋。”
說到這裏,水玖月輕輕笑了一下。
“哦,不能用這個詞,這屬于連帶罵語,唔,換個詞吧,換個什麽好呢?”
“玖月。”在水玖月努力想找個既能狠狠罵自己一頓,又能不牽連父母祖宗的詞時,宗昊越終于忍不住心疼開口道。“玖月,不要逼自己。你不是聖人,就算是聖人,也不敢說自己從來沒犯過錯。”
這句話莫名戳中水玖月的怒點,她扭過頭,目光冷厲地盯着宗昊越。
“對,我不是聖人,可我也不是惡人,不是犯過錯就當沒犯過錯的混蛋!”
宗昊越被她的話說得一噎,無言以對了半晌,才皺着眉頭道。
“知錯就改,玖月,你現在不是在改嗎?”
水玖月這回真生氣了,她很想狠狠罵宗昊越一頓,甚至是打他一頓,可拳頭握緊了,她卻沒法真下手。
打什麽呢?這是她的夢啊,宗昊越所有的話,不都是她潛意識裏想說的話麽?真打宗昊越,還不如打自己!
可真的,很生氣啊,這一次的夢,更加赤果果地揭露出她最陰暗的心理。
原來在她潛意識深處,覺得在夢裏救下聿哲就好了?
果然她是個自私到極致的人啊,十幾年來,強壓在心底的想法,竟然只是這個嗎?
可是有什麽不能接受的?她早就、很早就知道,她是個自私到令人發指的人啊!
江邊的風吹得水玖月又開始昏昏沉沉,耳邊傳來宗昊越模模糊糊的喊聲,水玖月也懶得搭理——反正都是自己幻想出來的,一個人cosplay有什麽意思?
這般想着,她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這回睡着了,總能回到現實、離開這個夢了吧?
睜眼,是在區醫院小隔間,宗昊越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拿着一份報紙,一本正經地看着。
見她醒了,宗昊越眼睛一亮,将手中的報紙放到一邊,起身扶她坐起來,又在她背後墊了一個枕頭,才輕輕松手,讓她慢慢靠在枕頭上。
水玖月一直沉默不語,直到看見他理所當然地取過一個保溫盒,從保溫盒裏取出一碗香氣四溢的蔬菜粥,并打算親自喂她吃時,水玖月才輕輕咳了咳。
水玖月感覺自己無藥可救了。
她竟然夢到宗昊越喂她吃蔬菜粥。
這一刻,水玖月的心理很複雜,她覺得,自己一直夢到宗昊越,是不是代表些別的意思,比如說,難道她潛意識裏,是喜歡宗昊越的?
擡頭看了眼宗昊越,腦海裏回想起宗昊越給自己帶來的一系列麻煩,水玖月默默道,她就算真的喜歡宗昊越,也只是喜歡宗昊越的聲音和外貌,絕對不包括性格。
所以,夢裏的她,有點脆弱,就幻化出宗昊越的形象來安慰自己。
這般一想,水玖月心安理得地張開嘴,享受宗昊越的服務。
誰知道她淡定了,另一位可不淡定,宗昊越一來激動二來業務不熟練,刷的一下,一勺子粥撒了半勺子在她身上,水玖月閉了嘴,沉默地看着腹部灑落的蔬菜粥。
跟自己夢裏的人,計較什麽呢?
宗昊越已着急地放下蔬菜粥,給她擦衣服了,一邊還疊聲問她燙到沒。
水玖月沉默半天,才淡淡地說了一句沒。
沉下身子,又想睡了。
外面吵吵鬧鬧起來,宗昊越連忙扶她繼續睡下,又疊了兩三張餐巾紙,墊在她被蔬菜粥潑到的衣服裏面,這麽一件小事,卻做得面紅耳赤,看上去意外的純情。
水玖月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不厚道地笑了。
外面吵鬧的聲音越來越大,水玖月帶着幾分不耐煩地皺了皺眉,宗昊越瞧見了,有些猶豫地開口道。
“我去看看?”
水玖月看了他一眼,見他那雙大眼睛裏,一閃而過的喜意,心裏驀地一突,她垂下眼睛,不再看他。
宗昊越有點失望,卻依舊站起身子,這回肯定地說了一句。
“我去看看。”
等宗昊越出去了,水玖月才一下子坐起來,她三兩口喝完粥,又打量一番這個小隔間,注意到輸液瓶裏還剩一半,猶豫下,還是遏制住拔掉輸液管的沖動,轉頭去看別的。
瞄到方才宗昊越看的那份報紙。
水玖月伸手,将那報紙拿過來,先是瞪着那報紙上的日期看了半天,又低頭算了半天時間,才慢慢皺了眉。
2003年8月14日,農歷七月十七,星期四。
時間太對了,反而覺得怪怪的,水玖月知道自己有點小聰明,但絕對沒有天才到可以做夢這麽細致的地步。
翻了翻報紙,十六版的人民日報,“中國婦女九大8月22日在京召開”、“千方百計擴大再就業”,新聞稿排版有點質樸,不太符合水玖月的審美,且內容十分細致,遣詞造句,都不是水玖月能編出來的。
水玖月越發沉默了。
就在這時候,宗昊越推門走進來,見她在看報紙,目光閃了閃,沒問她怎麽不睡起來了,只是笑了笑,解釋道。
“我以為你醒來會無聊,就買了幾份報紙。人民日報你不喜歡看的吧?我還買了幾份故事會,還有幾本雜志。”
水玖月眼見着宗昊越拿出幾本故事會和雜志,看着頂上面封面粉嫩的《男生女生》,心理更複雜了。
水玖月沉默半天,才開口道。
“宗昊越,這是怎麽回事?”
宗昊越誤以為她問剛才吵鬧的事情,笑着回答道。
“有個女人傷了喉嚨,賴着鄰居出醫藥費,醫生這裏開了些消炎去腫的藥,她嫌不夠,要開別的藥,量也驚人。醫院解釋只能根據病情開藥,她撒潑鬧上了,醫生護士都拿她沒辦法,吵鬧一陣子,最後是個小孩機靈,叫來他們村裏的婦聯主任,才把人弄走。”
水玖月一聽就知道是童琴被自己用蘆粟捅傷的事情,看樣子似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說是夢吧,這麽真實,說不是夢吧,又這麽詭異。
水玖月擡頭,看向宗昊越,這個人,無論是夢,還是真實,都不該出現。
他,是不是知道什麽?
食指和拇指緊緊捏在一塊,水玖月眼神飄忽了一下,才停在宗昊越身上。
“你怎麽在這兒呢?”
水玖月默默數着呼吸,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只安靜地等着宗昊越回答。
宗昊越卻是輕輕一笑,這一笑,頗有點水玖月平日裏懶洋洋的味道。
“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水玖月莫名生出幾分怒氣。
“那我怎麽在這兒?”
這一次,宗昊越沉默片刻,才牽起嘴角露出一個苦笑。
“玖月,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無論我做了什麽,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水玖月回奉一個禮節性的微笑。
“我不想和你在一起,無論你做了什麽,我都不想和你在一起。”
原本直視水玖月的宗昊越,一下子低下頭去,他掩飾一般地咳了好幾聲,才再次擡起頭來,手背上青筋直跳,聲音也冷厲幾分,帶着些成年時期的霸道低沉。
“你還有點發燒,再睡會兒吧,我改天看你。”
說完話,宗昊越狼狽地轉身走了。
水玖月看着散落在地的《男生女生》,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技術大神不僅扒出宗昊越豪門繼承人的身份,還扒出他的母族是醫生世家,專攻催眠領域,甚至還扒出宗昊越的舅舅,濫用催眠,強迫過一個女人的舊案。
所以,她現在是被催眠了?
這不是她的夢,而是催眠師創造的世界?
水玖月煩躁地閉上眼。
這催眠師很厲害啊,她要怎麽辦呢?
大概是身體确實很虛弱,水玖月還沒思考出個方案一二三,便暈乎乎地睡了過去。
又一次醒轉,面前展着一張白嫩嫩的小臉,一雙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讓水玖月吓了一跳。
她猛地往後退了一下,才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誰。
松了一口氣,水玖月輕道。
“聿哲啊。”
水聿哲含含糊糊地喊了一聲“姐”,小嘴巴裏發出咕嚕嚕的聲音,水玖月這才注意到,他大概嘴裏含着顆糖。
一掃周圍,好家夥,地上散落着好幾個話梅糖的包裝袋,水玖月額角跳了又跳,這麽個吃法,怎麽受得了?
哪知道水玖月還沒來得及開口,水聿哲已經噗的一聲吐掉嘴裏的核,哧溜溜地又吸了一顆話梅糖含在嘴裏,一邊嘴裏咕嚕嚕地轉着糖,一邊從手中的袋子裏擠出另一顆話梅糖,送到水玖月嘴前,眼巴巴地看着水玖月。
水玖月被這小鹿一般的眼神看得心裏一軟,閉着眼,像跨出人生重要一步似的,張嘴含住那顆話梅糖。
宗昊越,是為了和她在一起,才創造出這麽一個世界嗎?
那是不是……
3、重生2003
坐在單杠車的後面,水玖月漫不經心地捏着後座的鐵杠,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
水聿哲坐在前面的單杠上,屁股扭來扭去,一刻不停,即便人小,也帶的自行車頭偏了好幾回。
水存金終于忍無可忍拍了他一巴掌,打在肩膀上,發出一聲響亮的“啪”。
水聿哲一下子哭了起來,水玖月也被哭回了神。
水存金兇巴巴的聲音傳到水玖月的耳朵裏。
“哭哭哭,就知道哭,男子漢大丈夫,光哭有什麽用?屁股坐釘子上了?扭來扭去扭來扭去,把你姐姐摔了怎麽辦?”
斥責的語氣裏,夾雜中濃濃的悔意和色厲內荏。
水玖月一句話沒說,心裏卻已經分析開了。
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場景?是自己在想,還是催眠師在引導?
水聿哲本來已經哭得直打嗝,一聽“把姐姐摔了”,連忙趴在車頭上不敢動了,一邊還小口小口地抽着氣,小狗兒似地輕聲道。
“我,我不動了,不把姐姐摔着。”
水玖月心裏一軟,放棄了被害妄想症似的胡思亂想,安慰水聿哲道。
“沒事,姐姐坐得穩着呢。”
頓了頓,終于還是開口安慰了水存金一句。
“以後乖乖聽爸的話,你看爸打了你,他心裏也難受。”
自行車前輪忽地軋到一塊小石頭,咯的一下把石頭給翹飛了,車頭晃了兩三下,才慢慢平衡下來。
水存金騎穩了,才依次松開車把手,在褲子上擦掉手心裏的汗。
水聿哲哼哼唧唧的嗯了兩聲,逗的水玖月又笑了一下。
興許是水玖月的笑鼓勵了水存金,水存金長吸兩口氣,終于低聲道。
“玖月,今天爸,爸沖動了。”
水玖月挑了挑眉,這可不是她父親的風格啊。
果不其然,水存金低低說了這麽一句,陡然拔高了調子,聲音又急又促,帶着兩分惱羞成怒。
“不過你今天也太過分,你是個丫頭,長大要嫁人的,說話這麽不妨頭,讓人把壞名頭傳開,以後怎麽嫁的出去?”
水玖月詭異地嗆了一下。
她從來沒想過,會從她父親嘴裏聽到這麽一句話。
“你媽中午給你琴嬸子送了一籃子雞蛋,你琴嬸子已經不氣了,晚上回去,你再給你琴嬸子好好道個歉,這事兒就算了。”
水玖月眯着眼睛,盯着父親的後背看。
男人快三十的時候才有的她,在大都市屬于正常婚齡,在小村子裏,卻屬于找不到對象的老剩男,平白低人一等,又因為她的親生母親沒多久就去了,他一個二婚頭的老男人,更不好找對象,蹉跎了好幾年,才終于遇到水聿哲的媽,後來才有了水聿哲。
水玖月第一次意識到,她的父親是自卑的。
擺了兩下腿,水玖月仰着頭看了看天上黃橙橙的滿月,嘴裏順口溜出一句來。
“爸,以後我會注意的,不過今天這事兒你就別管了。不,不僅是今天的事情,以後童琴的事情,你都不要管。”
自行車嘎吱一聲停了下來,水存金拳頭捏得緊緊的,額角青筋直跳,不去看水玖月,粗喘着氣把自行車停穩了,随後大踏步地往遠處走,那裏有一片竹林。
水玖月在後面嘻嘻地笑,悠悠地喊着號子。
“吸氣、呼氣,吸氣、呼氣……”
良久,竹林裏嘎嘣嘎嘣的聲音才停下來,水玖月扭頭指着夾着一捆竹子的人影對水聿哲道。
“看到沒?”
水聿哲不懂水玖月的意思,看了看人影,又看了看水玖月,遲疑地點了點頭。
水玖月便笑道。
“以後爸要是還生氣,你就叫他砍竹子去。”
不遠不近,正好聽到這句話的水存金,驀地住了步子。
水存金夾着一捆竹子、踏着沉重的步子在前面走,水玖月推着自行車悠悠地跟在後面,自行車後座上,水聿哲乖乖坐着,正小心翼翼地啃着手指頭。
水玖月看着水存金的背影發呆,一扭頭,正好看見水聿哲嗖的一下把手指頭從嘴裏拽出來藏在背後,水玖月沉默地住了步子。
水聿哲有點心虛地瞪着一雙大眼睛看水玖月,見她低頭不說話,大氣不敢出一下,見她擡頭看他,立馬露出一個傻兮兮的笑容。
水玖月沉默地看了他半天,才從口袋裏掏出之前沒收的話梅糖袋子,拉開卷得整整齊齊的封口,擠出一顆送到水聿哲嘴邊。
“唆着玩兒,沒有下一顆了。”
水聿哲眯着眼睛笑,話梅糖在嘴裏咕嚕嚕地轉着圈兒。
兩個人拿糖的功夫,水存金又折了回來,一副要罵他們卻強忍着的模樣,水玖月笑了下,繼續推起了自行車。
很快就到了童琴的家門口,童琴坐在門口洗衣服,見他們人影,立刻指桑罵槐地喊起來。
“十來歲的小丫頭就敢橫啊橫啊挖人眼睛,有娘生沒娘養的破爛貨!”
水存金住了步子,砰的一聲把那捆竹子砸到童琴面前,洗衣盆被砸翻,泡沫水兒潑了童琴一身,童琴嗷的一聲叫了出來,直起身子就要撲過來撓人,卻一腳踩在滑水上,人往下一撲,攔腰絆倒在竹捆上,摔了一跤。
水聿哲噗嗤一聲笑出來,又急忙捂住嘴,大眼睛骨溜溜轉了好幾圈,嘴裏的話梅核更是咕嚕轉地飛快。
童琴的兒子水童飛快奔出來,扶住他媽,狠狠瞪了水玖月一眼。水玖月冷冷地看着他,既不說話,也不罵人,卻讓那半大不小的男孩子倒退兩步,松開扶着他媽的手。
水玖月便沖着他露齒一笑。
“你媽有病就好好在家待着,別讓她随便出來咬人,真惹急了我,打精神病醫院電話,把她關進去。”
童琴聽着話仰頭就沖水玖月龇牙咧嘴。
“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嘴巴裏填屎的死丫頭,你……”
話音未落,已被水玖月冰冷的眼神吓住了嘴。
水玖月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十二三歲的孩子,臉上卻沒有一分一毫的孩子樣,莫名讓童琴驚得打了一個哆嗦。
“有病沒病,醫院裏的人查了才知道。你要是沒病,這麽些年裝瘋賣傻占街坊鄰居的便宜,大家正好算個總賬。你要是有病,也順便讓精神病院帶你回去,省的傳染了你兒子,以後也在村子裏發瘋。”
水童眼睛閃了閃,拳頭捏在腰旁。
“我媽的病不傳染。”
水玖月臉頰破了冰,沖他笑道。
“不傳染別人,不代表不傳染給兒子,基因遺傳懂不懂?家族裏的病,懂不?”
水童的眼睛忽地一下瞪大,眼睛裏閃現出難以置信的驚恐,随後,他迅速地捂着嘴扭頭跑了。
水玖月心裏閃過無數個念頭,最後還是擡起腳,走到童琴身邊,逼她安靜後,在她耳朵旁輕聲說了兩句話。
童琴還未聽完,便尖聲怒罵起來。
“你個胡說八道的……”
水玖月眼睛一眯,聲音不輕不重。
“一句。”
童琴便如同被人摁住脖子一般,紫脹着臉,一聲不敢吭。
水玖月慢慢站直身體,轉頭往自己家門走去,眼角的餘光瞥到一直傻站在一旁、還在後悔沒管住腦子亂扔竹捆的男人,輕輕哼了一聲。
水存金尴尬不已地看了她一眼,煩躁地揉了揉後腦勺。
水聿哲的母親沒想到他們要這麽久才回來,早早把飯做好,這會兒都涼了,又打算重新熱。
水存金不耐煩地盛出一大碗米飯,又飛快夾了幾筷子菜,一邊往嘴裏扒,一邊含糊着說他先吃。
水玖月知道,他吃完還要下地幹活。夏天的白天特別熱,村子裏習慣晚上打着手電幹活,一直幹到太陽出來人有點熱,才回家睡覺。
果不其然,水存金吃完飯,拿個袋子裝了一袋子的鍋巴,抓着手電就往地裏去了。
水玖月沉默地看着他離開的背影,沒吭聲。
水聿哲的母親着急地看了好幾眼桌上的剩菜,有心想跟着水存金一起下地幹活,又擔心兩個孩子懶,不熱飯直接吃涼的。
她快手快腳分出自己吃的量,才将剩下的菜擺在燒飯的大鍋裏,搗了搗竈裏的明火,送了兩根細柴進去,一邊看着,一邊大口吃飯。
但很顯然,她吃飯太快了,一碗飯下肚,竈膛裏才剛剛冒出火星,一根細柴剛燃起來,另一根還在哼哧哼哧地冒着煙。
她着急地瞪了好幾眼,又不能搗成大火燒,只好悶悶地盯着。
水玖月看着她表情豐富的模樣,心裏驀然覺得好笑。
是啊,後媽苛刻繼女的故事,數不勝數,但水聿哲的母親,還真算不上苛刻她。
頂多,只是有一點偏心罷了,親生的尚且還有重男輕女,更何況這不是親生的?
要不是聿哲因為自己出了事兒,她也不會,不會……
嘆了一口氣,水玖月啓唇道。
“媽”,一聲媽出口,水玖月感覺有點別扭,畢竟對她來說很多年沒叫過媽這個稱呼了,頓了頓,她忍耐着又在心裏默念幾遍,才又低低地喊了一聲。
大概是這中間的停頓太久了,水聿哲的母親看着水玖月的面色夾雜着幾分古怪。
水玖月沉默好半天,還是放棄掙紮,起身離開。
堂屋裏,水聿哲正趴在涼席上看動畫片,黑白電視裏,月野兔擺着經典的動作,念着經典的臺詞。
水玖月無聊地跟着念了一遍。
“愛和正義的美少女戰士,水兵月,我要代表月亮,消滅你們。”
枯燥無味地念完一遍後,水玖月低低笑了起來。
水聿哲不滿地偷瞄她好幾眼,随後蹭得一下站起來,兩只小手絞來絞去好幾回,才磨磨唧唧站在水玖月面前,閉着眼睛大聲道。
“姐,不是這樣說的!”
水玖月挑挑眉,笑看水聿哲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驀地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哦?那應該怎麽說啊?”
水聿哲一下子瞪大眼睛,看了看電視,電視裏,月野兔已經變身完畢,擺出EndPose。
水玖月笑道。
“啊呀,月野兔已經變身完了呢,姐姐沒聽見好可惜哦。”
水聿哲撲閃着大眼睛,小拳頭拍在胸膛上。
“看我看我!”
然後一本正經地做了一整套月野兔變身的動作,白嫩嫩的五根手指張得開開、舉得高高,順勢轉了個圈兒,似乎手裏真的拿着月棱鏡,頭也微微往後仰着,似乎正從月棱鏡裏汲取力量。
然後,他猛地開口道。
“愛和正義的美少男戰士——水聿哲!我要代表月亮,保護姐姐!”
4、重生2003
水玖月怔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聲音柔和了七八分。
“好,聿哲保護姐姐。”
牽着水聿哲軟乎乎的小手,看着這個才四歲半的少年,水玖月心中的內疚更是如潮水般湧上,壓抑地呼吸沉重無比。
她當年,當年究竟為什麽會做出那樣的事情?
如今呢?如今在這宗昊越創造出來的世界,她又要怎麽辦?
無論是欺人也好,欺己也罷,水玖月閉了閉眼,她都別無選擇,她不可能放棄這裏的一切,再回到現實世界。
虛假又怎麽樣?如果她真的能在虛假裏死去,倒還算是幸運。
水聿哲的母親重新端了飯菜出來,在方桌東西兩邊各放一副碗筷,催促着水聿哲趕緊吃飯,又指了指一旁的菜罩,沖着水玖月道。
“月月,吃完把菜罩起來,帶哲哲睡覺。”
水玖月點了點頭,水聿哲的母親便解開圍裙,挂在壁櫥的釘子上,又從壁櫥三層的鐵盒子裏倒出些鍋巴來,裝進塑料袋裏,随後拴在腰帶上。
“哲哲,媽下地幹活了,跟姐姐在家裏乖乖的。”
水聿哲嘴裏含着飯,可勁兒地點頭,點的飯米粒兒四處亂飛。
水玖月不太習慣地皺了皺眉,用筷子戳了戳碗裏的飯,終于只是無奈地笑了笑,伸出筷子夾了一根豇豆,放進嘴裏嚼了嚼。
唔,好像有點鹹。
耳邊傳來咔咔兩聲,水玖月一扭頭,果然看見水聿哲的母親将大門從外面鎖上了,這會兒正熟練地從門縫裏伸手進來,把大門鑰匙挂在門後的釘子上。
水玖月嚼食的動作停了停,好大一會兒,才皺皺眉,把嘴裏食物咽下去。
一聲不吭地吃了半碗飯,水玖月才發覺有點不對勁,擡頭一看,對面的水聿哲正扭來扭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看着水玖月。
水玖月一挑眉,問他怎麽了。
水聿哲不好意思地對了對手指,支支吾吾道。
“姐,菜好鹹。”
水玖月頓了頓,起身去竈房又拿了一個碗,從水壺裏倒了一碗水進去,眼看着倒出三四塊水垢,她額角跳了跳,連忙扶正水壺,瞪着這怎麽看都不能喝的水無語異常。
愣了半晌,她才醒回神一般,仔細打量了一番竈房。
十來平米的瓦房,東邊牆頭一溜挂着農用品,下方則是一堆柴,柴的北邊是還冒着熱氣的竈臺。竈臺對面靠牆排着三口缸,一缸米兩缸水,水玖月瞪着水缸半天,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貌似這竈房裏沒有液化氣和自來水。
水玖月囧了半天,低頭繼續看沉着水垢的那碗水。
這、這實在是端不出手啊。
衣角被人拽了拽,水玖月扭頭,水聿哲正瞪着一雙大眼睛期待地看着她。
水玖月沉默好半天,實在沒忍住,把碗裏的水倒了,把碗放回碗櫥裏,拉着水聿哲的小手直走到裏屋。
裏屋靠西邊牆上有一套衣櫥,很老式的那種,上面一排匣子櫃,右邊雙門廚,左邊單門廚,居中一塊本設計來放置電視機,可惜他們家只有一臺黑白電視,此時正放在堂屋,所以這裏目前只擺了幾個鐵盒子,鐵盒子上面是玻璃櫃,裏面整整齊齊的碼着書,下面是三層抽屜。
單門廚的門是一個大大的穿衣鏡,水玖月看了會兒鏡子裏才十二三歲的黃毛丫頭,抿抿嘴,随後擡頭看向穿衣鏡上方的匣子櫃。
夠不着。
松開水聿哲的手,水玖月去堂屋搬了個板凳進來,踩着板凳打開匣子櫃,在角落裏摸了摸,果然摸出幾角錢。
将錢揣進口袋裏,水玖月跳下板凳,連罪證都不收一下,就往外走。
走到大門前,水玖月淡定地取過門後挂着的鑰匙,別扭地從門縫伸出手去,把鑰匙插在挂鎖上,輕輕一扭,挂鎖咔噠一聲開了,水玖月将挂鎖從鎖鏈子上拆下,拽着鎖鏈一頭輕輕一抽,鎖鏈順着門環滑下,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打開門,水玖月沖着水聿哲招招手,笑道。
“到大伯家買汽水喝去。”
水玖月的大伯家,是開便利店的,賣些煙酒油鹽,以及小孩子吃的零嘴兒,距離他們家只隔三戶人家。
水玖月拉着水聿哲的手,不緊不慢地往便利店走,路過童琴家門口時,還好心情地瞄了一眼。
童琴的丈夫常年在外打工,每三個月寄一回錢,童琴的生活相對而言很寬裕,平日裏大多在家裏照顧老人孩子,家裏的地也大多租出去給別人種,只留了幾分地,種些菜祖孫三人平常吃。
這會兒自然也是在家裏歇着。看水玖月從她家門口走過時,童琴眼中一瞬間爆發出怨恨,卻并不敢再出聲罵人。
她身邊的躺椅上,水童的奶奶搖着芭蕉扇,看見水玖月,冷冷地哼了一聲,手中的芭蕉扇便打在正寫着作業的水童腦袋上。
“沒倆禮拜就開學了,這會兒才補作業補作業!早幹嘛去了?屎到□□才屙……”
聲音漸漸遠去,水玖月抿着嘴沒吭聲。
十幾年沒聽過這樣粗俗的語言,她到底不大習慣。
童琴家隔壁是一套兩間瓦房,瓦房對面卻是一個較為豪華的三層別墅,在整個村子到處都是瓦房、平房,總共只有兩三戶兩層樓房的情況下,這個三層別墅可就顯得特別招眼了。
水玖月很随便地看了一眼,結果這一看,就頓住了步子。
那跟別墅主人文老大爺聊天的,不是宗昊越麽?
水聿哲從看着水玖月摸錢開始就有些不安,這會兒見水玖月住了步子,連忙仰頭看她,讨好地解釋道。
“姐,我,我也不是想喝汽水,就是想吃下午那個酸酸甜甜的糖——哎,那個不是下午給糖的大哥哥嗎?”
前半段話還小聲小氣的,讓水玖月哭笑不得,原來嫌菜鹹是想吃話梅糖,難怪那麽欲言又止的。後半段話,則讓水玖月一驚了。
果不其然,屋內宗昊越扭過頭,看到是他們笑了笑,又同文老大爺說了兩句,就走了出來。
宗昊越先是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糖,放在水聿哲的手裏,而後才用空空如也的手摸了摸水聿哲的頭,眼中帶着幾分笑意。
“還記得哥哥,聿哲真聰明。”
水玖月有些無語,這年頭可不是誰都能大手筆,随随便便給小孩子買那麽多話梅糖的。
水聿哲卻興奮得臉都紅了,雙手捧着一大把糖,幸福得像是擁有一堆寶藏似的。
水玖月看着他傻乎乎的樣子,神情也軟和下來,宗昊越看得雙眼放光。
水玖月覺察到他炙熱的視線,一時有些尴尬,她雖然被面前這個人糾纏那麽多年,實際卻并沒有幾次真正接觸,這會兒直面他□□裸的眼神,縱使她慣來淡定,此刻也有幾分不自然。
咳了咳,水玖月用眼神示意他身後屋內的文老大爺。
“你怎麽在這兒?”
她并不覺得,京都豪門的宗昊越,真的會跟這偏遠小山村的土財主有什麽關系。
宗昊越頓了頓,似乎不大想回答,最後還是笑着答了。
“我在跟他說買地的事情。”
水玖月微微一愣。
“你在這裏買地幹什麽?”
宗昊越的眼神深邃了些。
“自然是為了離你更近些。”
水玖月順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家對門那片空地,這才想起,那好像是文老大爺家裏的,一下子無語起來。
“他不會賣給你的。”
宗昊越輕輕蹙了蹙眉,疑惑道。
“你怎麽知道?”
水玖月上下打量他好幾眼,終于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這裏很排外,怎麽可能随随便便讓個陌生人進來住?再說,你看起來很小。”
宗昊越還是不解,怪異道。
“我現在看起來,沒滿十六周歲?”
在宗昊越的認知裏,年滿十六周歲,就是一個成年人,可以為自己的人生負責,可以完全獨立地做決定、做生意了。
水玖月沉默片刻,覺得自己在這似夢非夢的世界裏同宗昊越說這些有點蠢,便無所謂地擺了擺手。
“随便你吧。”
将水聿哲手中的糖分出大半放到他的帽子裏,只留兩三個給他攥着樂,随後水玖月便拉着他空出來的手繼續往便利店走。
她并沒有注意到,宗昊越看向她背影時若有所思的眼神。
興許是為了防止蚊蟲,水玖月大伯家的大門已經關上了,水玖月只好轉到另一邊,敲他家的窗戶。
敲了好幾遍,才有聲音從屋內響起。
“誰啊?”
水玖月握着水聿哲的手,聲音漠然。
“買東西。”
聽說是買東西,屋內才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音,水玖月拉着水聿哲往門口走,又等了會兒,門才慢慢打開。
屋內的人看了水玖月半晌,很是驚訝。
“是你?”
水玖月點了點頭,輕輕喊了一聲大伯,對面的人便如同受驚一般,瞪眼看她半晌,才不自在地道。
“是小月啊?要買什麽?”
水玖月伸出右手,将一角一角的硬幣全攤在手心裏。
“買瓶汽水兒,常溫的。”
男人噢了一聲,撿了六角錢,進屋給水玖月拿了瓶雪碧,遞到她手裏時,習慣性地說道。
“喝完瓶子拿過來,兌給你一毛錢。”
說完才想起面前的人是誰,一瞬間喉嚨被人卡住似的,又不吭聲了。
水玖月神色如常地接過玻璃瓶裝的雪碧,點頭道。
“行。”
說完牽着水聿哲往回走,等背後響起關門的聲音,她才狠狠呼出一口濁氣。
說就這麽不恨了,當然不可能,只是,她再也不是那種愣頭青,把怨恨都放在臉上。
經過文老大爺的別墅,水玖月目不旁視、耳不旁聽,偏偏手裏牽着的小家夥想叛變,路過宗昊越身邊時,腳下跟黏住似的,三拽才挪一寸。
水玖月有些無奈地住了步子,一直等在路邊的宗昊越見狀,這才走到她身邊。
水聿哲眼巴巴地看着宗昊越,宗昊越頓了頓,從口袋裏摸出個花花綠綠的卷紙哨,遞給水聿哲。
水聿哲眼睛一亮,興高采烈地伸手去接,卻愣愣地發現右手攥滿糖,根本沒空地兒。他只好可憐兮兮地拽了拽水玖月的手,水玖月以為他要用左手去接,便松開了。
沒想到水聿哲抽出手後便緊緊握住她的小拇指,推着她的手上前。
水玖月一個沒防備,攤開的五指沖着宗昊越而去,一下子戳到他手心裏。
這一變故讓兩個人都僵了僵,水玖月下意識地蜷了手指往回縮,宗昊越腦子一熱,猛地出手勾住她。
這一剎那,時間仿佛凝固了。
直到水聿哲小小地驚呼一聲,宗昊越才回神一般松開,又将卷紙哨放在水玖月的手心裏。
水玖月只覺得被他觸碰過的地方火辣辣,似乎還與他肌膚相親似的,讓她有點不自在。她幹巴巴地轉移話題問道。
“怎麽還買了這個?”
宗昊越的全副心思都停留在回味指尖的觸感上,聽她問話有些心不在焉。
“火車上看見就買了,聽說很讨小孩子喜歡,我還買了別的,你要不要看看?”
水玖月莫名意會了他的玄外音。
難不成他口袋裏揣的糖果玩具,原本是用來哄她的不成?
小孩子·水玖月,默默囧了。
5、重生2003
宗昊越話一出口就回過味,擡眸一看,果不其然看見水玖月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
宗昊越耳尖微紅,眼神閃了閃,氣氛太好,他的目光不由自主滑到她的唇上。
水玖月忽地覺察出危險,握住卷紙哨後退一步。
“謝謝。”
又拽了拽水聿哲的手,教他道謝。
水聿哲巴巴的眼神一直黏在水玖月手中的卷紙哨上,這會兒被水玖月拉了拉才稍微回神,亮晶晶的眼睛轉回宗昊越身上,甜甜地說了句“謝謝大哥哥”。
宗昊越只得将眼神投擲在水聿哲身上,笑着回句不用謝。知道自己再留下來反而适得其反,宗昊越順勢告辭。
水玖月遏制住問他去哪兒的沖動,也笑着同他告別,拉着水聿哲回家。
回到家裏,水玖月将大門反鎖,關掉堂屋的燈,陪水聿哲在裏屋玩。
水聿哲樂颠颠地把帽子裏的糖果倒出來數,又把卷紙哨放在嘴裏嗚嗚地吹。
水玖月看他玩得開心,也慢慢綻放出一個笑容。
只是,笑着笑着,她又嘆了一口氣。
不知道這假象能維持多久?
她向來有輕度的幻想症、甚至曾經困在夢裏将近三天三夜,分不清現實夢境,若不是剛好有同事來找她,将她送至醫院接受治療,她那次只怕就睡死了。
如果,如果這一次……
還不等思慮個一分鐘,水玖月的思路就被打斷了。
回神垂眸,水聿哲舉着卷紙哨湊到她嘴邊,眼裏亮晶晶的,讓她也玩兒。
水玖月看着哨口濕漉漉的口水,嗆了下,搖了搖頭,将卷紙哨推了回去。
水聿哲也不在意,見姐姐不要玩,便又開心得嗚嗚吹起來,兩只眼睛還一直盯着卷來卷去的胡子紙,模樣可愛極了。
水玖月就這麽笑着看他玩兒,忽然頓了頓。
她為什麽是覺得口水多拿過來吹怪怪的,而不是她這麽大年紀玩卷紙哨怪怪的?
扶額長嘆,水玖月摸了摸水聿哲的頭。
“乖乖玩兒,只準吃兩顆糖,姐姐去燒洗澡水。”
鼓搗半天才把水燒開,水玖月回裏屋時,水聿哲已經攥着卷紙哨睡着了,她只好替他擦擦身子,換套衣服。
等自己洗澡拿衣服時,水玖月怔住了。
衣櫃裏只有四套夏季衣服,一套粉色長裙,絹花堆砌的裙邊,水玖月拉不下老臉去穿。一套棉汗衫配大褲衩,棉汗衫不知穿了多久已洗得有些薄透,大褲衩則是五彩缤紛的花色。還有一套無袖衫配超短褲,水玖月拎着衣服比劃了一下,發現樣式很好看,可惜她穿着大了些,明明貼身的衣服愣是給她穿走光了。
只有她今天穿的這套白T恤配長褲,看起來正常些。
這也只是看起來,因為水玖月終于發現,此時此刻的她,竟然是沒有內衣的。
并非她沒有發育,而是這年頭、這村裏,不注意這一點,所以當年的她并不是發育的時候開始穿內衣,而是去市裏讀書,懂得“廉恥”後,才開始穿內衣。
想到這裏,百年難得變一次臉的水玖月,蹭的一下燒紅了臉。
她竟然、竟然……
水玖月郁悶地想撓牆。
洗完澡,水玖月換上棉汗衫大褲衩,同時把今天穿的這套衣服手洗挂在過堂風口處。
臨睡前,水玖月默默想到,明天肯定會幹的吧?就指着這套衣服維護最後的顏面了。
水玖月前半夜睡得并不好,時不時醒來,摸摸看水聿哲還在不在,确認他在也不會立刻放松,又去摸摸他有沒有蹬被子。
說是被子,其實也只蓋了一個角。正是夏天最熱的時候,光着睡覺都不會着涼,只是水玖月擔心水聿哲過于貪涼,傷害脾胃,這才給他蓋了個肚子。
直到後半夜,水玖月才就着水聿哲微微的鼾聲慢慢入睡,再次醒來,竟然就天亮了。
起身,摘了昨晚洗晾的衣服一看,果然幹了,水玖月迫不及待地換掉身上花色大褲衩,又順手将它洗晾,做完這些,猶豫會兒,水玖月還是打開昨晚買的雪碧進了廚房。
竈臺早就冷了,水玖月将竈臺裏嵌着的大鍋鍋蓋打開,看到裏面幹幹淨淨,她輕輕松了一口氣。
應該是她的父親和繼母半夜裏回來吃過飯菜,還将鍋碗瓢盆都洗幹淨了。
又将茶罐打開,用水瓢試了試,發現裏面只殘存不到半瓢水,沒法用水瓢舀上來,只好放下水瓢換小碗,一點一點往外舀,這一舀便帶出不少水垢,看的水玖月直起雞皮疙瘩。
最後什麽都舀不出來,水玖月才長松一口氣,拿過雪碧瓶,倒了小半碗雪碧進去。
聽着雪碧往茶罐裏流的聲音,水玖月的腦海莫名浮現水聿哲巴巴的眼神,忍不住的,她彎了彎眼角。
蓋上茶罐蓋,水玖月又給鍋裏灌了半鍋水,一切就緒,她鼓鼓氣,蹲在竈門後面,開始生火。
先将火鉗伸進去,把昨日燒剩的灰燼撥到兩邊,而後在挖空的中央搭幾根枯樹枝。一連送了兩三根柴,水玖月莫名想起一句話。
火要空心,人要忠心。
可惜,說這個話的人後來……
搖搖頭,水玖月将不該有的想法甩出腦袋,最後拽過一把幹草,卷了卷,擦根火柴點燃了,送到空心的柴中央。
剛遞進去,幹草便嗤嗤作響燒完了。
水玖月愣了愣,眼瞅着快燒完了,才無語地又卷了幾把幹草遞進去——感覺好像做錯了,難道這草不是用來引火的?
不過不等她多想,先前搭起來的枯樹枝已刺啦啦燒着了,水玖月連忙送了幾根硬木頭進去,默默看着火苗四處舞動,直到硬木頭也燒着了,她才松氣起身。
這一起來才發現,左腿竟然蹲麻了。
水玖月咬牙踮起左腳尖,待這陣麻勁兒過去,等半晌都沒好,心中有些煩躁。
轉移注意力在茶罐上,只聽見茶罐內嗤嗤作響,想是雪碧在起作用,聽了會兒,還是不能完全轉移腿麻的注意力,水玖月繼續打量別的。
便看到竈房窗戶外不遠處的小河裏,正有一個紅澄澄的大圓盤,靜靜地躺着。
竟然是日出。
水玖月的眼睛亮了亮,就這麽看出神,此時此刻,她從瑰麗的自然美裏,品出幾分生機勃勃的滋味,那一剎那,她忘記自己一直壓在心底的暗示,忘記這裏是虛假的世界,忘記這裏是夢。
身後傳來拖鞋蹭地的聲音,水玖月轉頭,陽光撒在揉着眼睛的水聿哲身上,讓她不忍直視,耳邊傳來水聿哲軟綿綿的一聲“姐”,讓她不忍直聽。
水玖月莫名想到一個無關于腦洞,只關乎情感,直抒胸臆的詞。
重生。
水聿哲是起床尿尿的,同水玖月打了個招呼,便搖搖晃晃走到後門口,沖着牆頭放水。
水玖月哭笑不得地收起滿腦子的文藝,轉身照顧茶罐。
茶罐裏發出咯咯的聲音,水玖月揭開茶罐蓋,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夾雜着濃厚的雪碧味兒。
水聿哲本打算尿完繼續睡覺,聞到味道嗅了嗅,偏了方向站在水玖月身後,拽着她的衣角直喊甜。
水玖月舀了一瓢水,往茶罐裏一倒,伴随着嗤嗤數聲,茶罐裏的水汽更濃了。
水玖月等水汽散了些,才投進絲瓜絡制的洗碗布,用雙筷子夾着擦洗茶罐。
經過雪碧處理的水垢不出意外的好擦洗,水玖月擦洗片刻便将殘水舀出來倒掉,繼續倒新水進去,來回五六回,終于把茶罐洗幹淨。
水玖月眯眼笑了笑,将大鍋裏燒好的熱水灌進茶罐,蓋上洗得亮亮的茶罐蓋,開始收拾家裏的幾只熱水壺。
将熱水壺的殘水全部倒掉,統統拿掉塞子排成一排,一切準備就緒,水玖月慷慨赴死一般,屏住呼吸,将早就熱好的醋袋剪開,迅速倒進幾只水壺,随後立即塞住塞子。
空氣裏還彌漫着淡淡的醋味,不過比意料中好很多,水玖月松口氣,将封好口的醋袋放回碗櫥,拎着灌了熱醋的水壺們挨個晃了晃。
接下來只要等半個小時,用清水洗淨醋味就好了。
不過有醋味的熱水壺,水玖月是沒法用的了,她早就打算好,這幾日先暫時只喝剛燒好的茶罐裏的水。
忙完這一切,水玖月才有功夫逗水聿哲,看他眼巴巴的看着未封口的雪碧瓶,笑了笑,給他擠牙膏。
“先刷牙。”
水聿哲嘴巴撅着能挂個油瓶,看了眼雪碧瓶,又看了眼水玖月手中擠好牙膏的小牙刷,實在忍不住似的,又扭頭看了眼裏屋的方向。
水玖月就這麽舉着牙刷笑看他掙紮,好半晌,水聿哲才揪着衣角期期艾艾地問道。
“刷了牙可以吃話梅糖嗎?”
昨晚數話梅糖的時候,水玖月告訴他“酸酸甜甜的、大哥哥送的糖”的名字是話梅糖,沒想到這會兒真記住了。
水玖月假裝思考了會兒,才在水聿哲滿眼期盼中輕輕點了下頭。
“不過今天最多只能吃五個。”
水聿哲锃亮的眼神一下子滅去一半,扭着手跟水玖月讨價還價。
“不能……不能多吃兩個嗎?”
水玖月笑而不答,将牙刷遞給水聿哲。
水聿哲兩道細細彎彎的眉頭皺在一起,擰成大大的不願,水玖月這才輕聲道。
“不過聿哲如果跟姐姐學會正确的刷牙方式,可以多吃兩個。”
水聿哲又一下亮了眼,連連點頭。
“學!學!”
水玖月将小牙刷遞到他手裏,摸摸他的頭,開始給自己準備牙刷和漱口水。
一大一小兩個人,左手舉着漱口杯,右手舉着牙刷,認認真真蹲在門前刷牙。
水玖月一邊自己刷,一邊給水聿哲糾正姿勢。
這會兒已經熱起來,不少人幹完活兒回家,看着水玖月帶着水聿哲一本正經刷牙的樣子忍不住開了幾個玩笑,水玖月都禮貌地回個淺淺的笑容。
童琴剛打開門,看到的就是衆人都對水玖月報以善意的模樣,一時之間只覺得胸口堵得更難受,有心發作一番,又顧忌水玖月的話不敢,最終只得把門一摔,眼不見心不煩,又躲回家去。
6、重生2003
砰的一聲巨響,将水聿哲吓一跳,只聽得咕咚一聲,他把漱口水咽了下去。
水玖月還來不及吃驚,水聿哲已帶着哭腔道。
“姐,我想吐出去的,我真不是故意吞下去的,我就是被琴嬸子吓到了,糖……那兩個糖還能吃的吧?”
水玖月的驚訝便化作無奈,她摸摸水聿哲軟萌萌的發旋,點了點頭。
水聿哲頓時笑得陽光燦爛,認認真真将牙刷重新塞進嘴裏,含含糊糊地說再刷一遍,讓姐姐檢查。
水玖月捏住他的手,聲音更無奈了。
“好了,明天再刷,把嘴裏漱幹淨,我們回屋。”
這會兒水玖月的父親和繼母已經回來了,水玖月拉着水聿哲喊了一聲爸媽,然後帶水聿哲去竈房。
進了竈房後,水聿哲便眼巴巴盯着開了瓶的雪碧看,水玖月哭笑不得地清了清洗臉盆,随後從茶罐裏舀水出來,給水聿哲洗臉。
水聿哲本來不樂意,可茶罐水還殘留淡淡的雪碧味兒,他聞着味道又開心起來,乖乖伸長脖子讓水玖月洗。
水玖月用擰幹幾分的毛巾給他洗額頭,再洗左右兩邊臉頰和耳根,最後讓他微微擡着頭,給他洗下巴和脖頸。
繼母進來的時候,剛好看到水聿哲眯着眼睛,一副享受的樣子,水玖月則面帶微笑,舉止溫柔地給他擦頸窩。
她腳步一頓,狐疑地盯了一會兒,發現水玖月真的耐心細致地給水聿哲洗臉,心裏泛起嘀咕。
平日裏,水聿哲一直黏糊水玖月這個姐姐,屁颠屁颠地跟在水玖月身後來回轉,但水玖月總是不搭理他,時不時還因為嫌棄他吵鬧,躲得遠遠的。
像昨天、今天這樣……
想到這裏,繼母抿抿嘴,腳步一快來到竈臺旁邊。
水玖月早注意到繼母進竈房了,見她一直離得遠,便沒吭聲,等她走過來,才輕聲喊了一句媽。
繼母似乎被喊吓住了,身形一抖,轉身看她,臉上的表情有些驚慌。
水玖月忽然就笑了。
一家人一家人,哪需要想那麽多?
她指指桌子上開了口的雪碧和排排坐的熱水壺。
“我早上用雪碧洗了茶罐——錢從單門廚上的匣子櫃裏拿的——又拆了一袋新醋洗了熱水壺,喏,這四只都泡着醋在,再過五分鐘,就可以用水清了。”
繼母沒反應過來,愣愣地重複她的話。
“雪碧?洗茶罐?拆新醋?洗熱水壺?”
水玖月頓了頓,唔了一聲,繼續道。
“我瞧着茶罐和熱水壺裏有水垢,我又不喜歡醋的味道,就熱了雪碧洗茶罐,蒸熱了一袋未拆封的醋袋泡熱水壺。這樣洗得更幹淨,醋味散發的也少。”
繼母哦哦兩聲,也不知道明白沒明白,轉身揭開大鍋,開始洗鍋舀水,準備下面條吃。
水玖月舀了半瓢涼水,自己洗了臉,又喂水聿哲抿了一口雪碧,安撫他必須吃了早飯才能大口喝,随後便開始着手清洗熱水壺。
她先是舀了一盆水,盛着絲瓜絡制的抹布,端到後門口,随後一手兩個将四只熱水壺也拎過去,最後,她拿了兩個小板凳,一個給水聿哲坐,一個自己坐。
一切就緒,水玖月舉過一個熱水壺,晃了晃,打開瓶塞,一鼓作氣将和水垢反應充分的殘醋倒得老遠。
水聿哲眼巴巴地看着她,這時候兩只手拍得飛快,一個勁兒誇“姐姐好厲害”。
水玖月哭笑不得地破了氣,聞道一股醋味又忙憋住,連忙将熱水壺沉到準備好的大盆裏。
清水咕嚕嚕鑽進熱水壺,帶起殘留的水垢流出來,水玖月來回灌了幾回水,終于倒不出水垢,心滿意足地開始刷熱水壺殼兒。
就在這時候,繼母跑了出來,看見他們兩個都擡眼看她,幹笑了一聲。
“月月,叫你爸回來吃飯。”
将兩個人趕起來,她自己坐了下去,飛手打開剩下三個壺的塞子,把裏面的醋全倒了,一起沉在盆裏洗。
濃厚的醋味撲面而來,水玖月下意識地退了兩三步,見繼母一副認真刷水壺的模樣,忽然明白過來——她記住剛才自己說的,不喜歡醋味兒。
水存金到老生姜家結賬去了。
老生姜原名姓江,這幾年一直做販賣蔬菜的生意,因他平日裏很會壓價,村子裏人總說不過他,便背地裏給他起了個老生姜的外號。後來傳到他本人耳朵裏,他聽了還很得意,這外號便徹底叫開,連水聿哲這樣的孩子也以“老生姜”代替“江伯伯”。
水聿哲的母親只是打發水玖月離開,并非真的讓她到老生姜家喊人。
果不其然,水玖月拉着水聿哲才走到文老大爺家別墅前,就見水存金滿臉怒氣地走過來。
水玖月喊了一聲爸,水存金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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