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精 - 第1章

它是一只山精，大山成精，本體是一座浮山。

它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在黑暗中飄蕩。或許，那時候它并不是飄蕩在黑暗中，而是因為沒有睜眼，看不到周圍的世界是什麽模樣。

後來，它被卡住了，确切地說是被一股強大的吸力拖住了。

作為一座有自我意識的大山，它用自身的力量形成一道氣膜，成功護住了自己，沒讓自己撞成粉成碎骨，但它一直被那股吸力拖住，久久不能動彈。

在漫長的被卡住的歲月中，它大部分時候都只能沉睡，但身體依然在不斷變化，越來越多的外來物質堆積在它的身上，改變它的外貌。它最先吸收到的是雲霧雨雪和陽光，後來又長出了花草樹木鳥獸魚蟲。

它對外界的感知越來越清晰，認知也越來越豐富，漸漸的，它知道卡住它的東西叫做大地。

随着時間的推移，它被大地卡得更加牢固，絲毫不得動彈，與大地間的縫隙越來越窄，甚至有些地方已經銜接起來，就連氣息都逐漸融合。

它不得不認清一個事實，想讓自己龐大的本體脫離大地重獲自由，是不可能的了。

于是它做出了一個決定，讓自己的意識獨立于本體之外活動，但它又遇到一個難題，意識需要依附身體，不然會回到本體中。

它試圖依附在生長在本體上的生靈身上，但它們有自己的意識。它又嘗試依附在失去意識的生靈身上，但要麽是依附的生靈太過弱小無法承載它的意識，要麽就是天上不斷地降下雷霆霹靂，把它依附的身體炸得粉身碎骨，直到它的意識回歸本體。久了，它逐漸明白，它的意識無法去占據其它生靈的身體，哪怕是無主的也不行。

又過了很多年，來了一個自稱為“神”的生靈。

神給它起了一個名字，叫做“昆侖”，封它為神山，稱他自己為“昆侖老祖”。

它注意到神，是因為他給它起了名字，并且，神從自己的身體剝離出一部分又造出兩個身體。

神把造出來的身體稱為身外化身。

身外化身能夠像本體一樣承載意識自由活動，并且意識在身外化身死亡後會回歸到本體，不會因為身外化身的死亡而消散。

它受到神的啓發，嘗試給自己造一個身外化身。

它看神造身外化身很容易，但它造起來卻無比艱難。要麽是造出來的身外化身無法承受它的意識而炸碎，要麽便是身外化身剛造出來，還沒來得及用，天上就降下雷霆霹靂把它炸得粉碎。

雷霆每次都能把昆侖老祖引來。

最開始只有昆侖老祖一個神來圍觀，後來他收了徒弟，帶上徒弟一起來圍觀。再後來徒弟又收了徒弟，有了徒孫，徒孫再有了徒孫……總之就是圍觀者越來越多。

昆侖老祖帶着徒子徒孫們圍觀它的身外化身被雷霆霹靂炸碎後，拈着長長的胡須感慨：“強大如斯的精怪，難怪上蒼不容其存于世要降下天譴雷劫将其消滅。”

它恍然大悟，原來是因為太強大了。

它又造成了一個小小的神形模樣的身外化身，雷劫依然降臨，又一次把它炸得粉身碎骨。

過了很久，它才明白，神形和龍鳳形态的生靈，如果不是由父母生出來的，像它造身外化身這樣抽取天地山川精華造出來的，出世見到天日就會被雷劈。它造出來的身外化身，徒有其形無其神，不能承受天劫之威，最後只能以失敗告終。

它不再給自己塑形，将造身外化身所需要的日月山川天地靈氣聚成團，把自己的意識包裹在裏面，待積蓄夠足量的力量，雷霆霹靂又一次降下。它用雷霆霹靂給自己塑形，長成什麽樣算什麽樣。

天雷劈散了它積蓄來的大部分力量，但這一次，它的意識沒有再被打回本體。

它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已經脫離了本體正趴在一片焦土中。它再朝自己身上看去時，看到的不是龐大的被大地卡得絲毫不能動彈的本地，而是小小的一團……毛球？

它只有神的一只巴掌大，圓滾滾的一團，身上覆滿柔軟雪白的毛，沒有脖子和肩膀，腦袋和身子連在一起，完全看不出腦袋和身子的分割線在哪裏。它的四肢更是短小得和身子不成比例，只有在伸直手臂時才能用自己的左手拉住右手，腿比手還短，連膝關節都沒有。

它擡起頭看看自己的本體，如果不放出自己的神識，只以肉眼來看，那是前不見頭後不見尾，即使放出神識來看，那也是上接蒼穹下承虛空，四周環繞着大地，縱橫數百萬裏地，被稱作萬山之祖的第一神山。

昆侖神山也好，萬山之祖也罷，這都只是稱呼，沒所謂，但本體與身外化身之間的懸殊差距讓它一時間有點不太适應。

這具身外化身除去與本體同根同源能夠相融相通這一點外，看起來和那些死去的生靈精魄變成的山精鬼怪沒什麽差別，在不借助本體力量的情況下，它弱小得連塊巴掌大的石頭都搬不動。

然而，動用本體的力量，哪怕是将積壓在體內的過剩力量釋放出去，都會對周遭的生靈造成滅頂之災。

神将它釋放力量的行為稱為混沌元氣噴湧，劃定為天地浩劫級別的災難。

它想，大概這就是天雷毀滅它之前造出來的身外化身的原因，如果它借助本體的力量，很可能會再次引來天雷毀滅它的身外化身。

相比起本體卡在大地間不得動彈，任何試圖與外界交流的行為都會給別的生靈帶來滅頂之災，如今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它可以像別的生靈那樣修行，一點點地将自己變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它想成為神那樣的生靈。

神是非常有趣的生靈，他們不斷地去探索了解改變這個世界，它通過他們更多的認識這個世界和了解自己。他們把它釋放出來的力量稱為混沌元氣，又把混沌元氣釋放出來後分離成不同的氣體分別命名和劃分等級，如先天元氣、仙靈之氣、五行靈力等。他們還會建造宮闕，煉制各種各樣的器具，還會制造發出好聽聲音的樂器。

神只看見它的本體，并不知道它擁有意識，昆侖老祖給它起了名字，神以他的居所為起源地，發展出了天神族，并且認定為天神族就是昆侖神山的主宰。他們認為山林間的精怪只是初開靈智，卑微弱小，幾乎從不曾在意，如果有精怪不小心進入他們的視線或引起他們的注意，他們會随手驅趕或殺死。

它想，以它現在這模樣進入到天神族領地，大概也只有被他們随手扔出來或随手掐死兩種命運。

它只能留在山林中修煉，讓自己的身形外貌朝着神轉變。

對于弱小的精怪來說，山林間處處都是危險，很多妖怪都喜歡以精怪為食。

開啓靈智開始修行的生靈，被稱之為精，或者精怪。

那些通過修行掌握了神通，學會使用法術，擁有強大的力量的精怪，則被稱為妖。

許多大精怪會吃小精怪。天地間的生靈存在着一種吃與被吃的關系，這是一種生存法則。它在這種生存法則之外，它不需要依靠吃別的生靈存活，為了避免被捕食者打擾，它去到生靈絕跡的山巅修行。

那是昆侖神山的最高峰，在雷雲之海的上方。毀滅它身外化身的天雷便是來自雷雲之海，這是天地自然間的一種力量，世間所有生靈都畏懼的力量。它可以輕易毀滅生命，因此即使是靠吸收雷霆力量修行的生靈，也只能在相隔極其遙遠的地方吸收絲絲殘存雷力修行。

即使是它龐大的本體，也被雷雲之海的力量劈得千瘡百孔，那些雷霆力量不相融的物質在積年累月的雷擊中消失殆盡，剩下的礦石等物質充滿雷霆力量。

好在它的本體夠大，雷霆力量越靠近山體內部，力量越分散越弱小，而它的□□本就是源自本體，是本體的部分力量，能夠随意在本地的任何一個部位來去自如。它從山體內部借道，避開雷霆力量去到山巅，再從本體一點點地吸引力量改造身體。

想要修煉成神形是極難的，它無法一下子将全身都改造成神形，只能一點一滴地慢慢進行，它先是讓自己擁有神形輪廓，再是慢慢細化出各個部位。它的每一次改變，雷雲之海中都會生出雷雲飄到它的頭上，向它釋放天雷。

它數不清自己挨了多少次雷劫，不知道自己在山巅過了多久，對于被雷劈也早已習慣。

雷劫來臨時，它老老實實地趴在那被雷劈，待雷劫過後，如果新長出來的部位還在，就表示成功了，如果被雷劈沒了，又重新開始。相對于其它生靈，它擁有極其漫長的生命，作為一只本體被大地卡住不能動彈的山精，慢慢地把自己的身外化身塑成神形，也是個打發無聊的消遣。

那些生靈雖然弱小且壽命短暫，但充滿了精彩，它們無時無刻不在為生存發展而奮鬥，每時每刻都有新的生命誕生和隕落，無論是個體生命還是族群時時刻刻都在變化着，它每次擡眼望去時，看到的和上一次都不一樣。哪怕是在同一個地方，它上一次看去時，小山包上生長的還是棵小樹苗，待想起來再看去時，小山包變成了湖泊，小樹已經成為老死的古樹，只剩下枯死的殘根淹沒在湖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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