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隐西樓 - ☆、第:與卿初見
風卷雲舒,雪繞花枝,為整片天地布了層層素白。天降光影,打在密密堆着的潔雪上,愈發顯得剔透晶瑩,有如大片大片的白水晶。每個人都被撲面而來的雪氣籠着,像是完完全全,在一個雪的國度裏。
葉瀾容身馬車中,當先領着從大宋帶來的下屬随從,一行十幾人,在這大雪沒地,不利于行的日子,也算是浩浩蕩蕩地來到了她父親葉相的故識——
林太傅的府上。
林府門庭高立,檐上雖虛虛被雪掩着,卻隐約瞧得出原本朱門青瓦,氣派古樸。大門前還辟出一左一右兩塊小地,植了兩株梅花。自有一番書香門第的清雅秀致,葉瀾一來便對這裏頗有好感。
不過這日瞧着大雪封路,他們一行人只覺來往不便的。可這林府裏裏外外,卻賓客盈堂,進進出出,絡繹不絕。眼見着滿身滿眼的白雪,竟同了虛設,全然未給北人出行,造成絲毫煩擾。
葉瀾瞧着冒雪而來的各方賓客,想這林府如此這般熱鬧非凡,興許是在擺酒設宴,群聚暢飲呢。
她招來随行的侍從,示意其上去門前說話。
自己便放下了擡手打着的車簾子。也不過是片刻的功夫,瑩白纖弱的玉手已凍得發紅,指尖還隐隐結了層薄霜。手一收回來,便被她身旁坐着侍女冬兒拽了去緊緊捂在懷裏,口上還嗔道:
“冬兒早說替小姐打着簾子,小姐執意不肯,這下好了,”她邊嘟囔,邊疼惜地看了看被自己捂在懷中的手,“凍得這樣嚴重,小姐身子何其金貴,這可如何是好!”
聽得此言,葉瀾莞然一笑,柔柔地抽回手,不在意道:
“哪有那般嚴重,你啊,慣會小題大做的。”
正說着,方才派去的侍從已然回來複命:“小姐,那看門的小厮說是要帖子才讓進的。”
葉瀾聞言,頗有些為難,此番,她确是不請自來,沒有什麽請帖的。倘若大張旗鼓的說自己是大宋使臣,又是驚擾了主人,非君子所為。
“也罷,”葉瀾給了冬兒個眼神,由着她扶下了馬車。
雪仍紛紛攘攘地下着,片片雪花足有鵝毛般大小。葉瀾身着件淺碧色的蝶戲水仙裙,外罩緞繡氅衣,一頭青絲如瀑,垂至腰際,行在雪中,宛然是那九天下界的仙子,所到之處皆添了些淡雅清華。
步步行過去,卻是叫林府看門的小厮看得眼都直了。
不過這般不錯眼地看着一個女子,莫說是貴家小姐,尋常女子都是要惱的。葉瀾心下了然,面色并無半分不豫,只是微微斂眉,行至門前,施施然對小厮笑了一笑:“家父與汝家主人素有交情,還望替我通傳一聲,葉瀾感激不盡。”
當前時候不早,想必宴已開席,林府門前本已沒什麽人經過,好巧不巧,這時卻恰好又有位白衣公子經過。
小厮這時即便葉瀾這等玉人在前,也稍不遲疑地移開眼去,對着這位白衣公子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禮,喚道:“殿下,老爺正等着呢,快請。”
這公子錦帶玉冠,器宇不凡。這時正要進門,大約是見她面生,又與小厮這般說辭,多瞧了兩眼。
葉瀾自小養在相府閨中,受的是大家教養,遵得是以“禮”待人,見來人如此,這便報以一笑。熟料白衣公子卻不過又擡眸補上一眼,便徑自進了門。全然,莫說回禮,就連和顏以待也未有辦法。葉瀾滞了滞,不知怎的竟覺得這公子一臉鄙夷。
方才一連串的面上動作,全被冬兒一下不落的受盡眼底,她家小姐在家時便處處受人欺辱,好容易出來了還要被人視若無物,當下便鳴不平:“這人,怎這般無禮!”
葉瀾擡了擡手,示意不必多言。
冬兒不情不願:“小姐!……”
葉瀾一心想着小厮方才那句“殿下”,微微有些失神。殿下?倒必是皇子無疑,只是不知,究竟是哪位皇子。會不會……?
小厮引葉瀾進去時,九曲彎折的小路上,衣裳厚重體量大,她心緒頗多,疏忽驚了臘梅,花枝猛一抖擻,落了滿身帶香的雪。她十分小心,狀似無意地打探了一句:“你們府上,這是有什麽盛事?”
既已進了府門,小厮也不再遮遮掩掩:“是老爺六十大壽”。
“方才那位,是你們府上公子?”葉瀾見他答得痛快,便乘勢又問。
小厮忙擺手,解釋道:“姑娘有所不知,那位可是當朝太子。”
太子?北遼?那豈不……豈不是那作畫之人,那位名動天下的遼國太子。
正思忖間,已近了前堂。葉瀾掀開簾子,緩步堂中,堂中地龍烘得極暖,一進門便鋪面來一股暖意,葉瀾并不适應北地氣候,在外面凍得身子都有些僵了,猛然受了這暖意倒有些不慣,不過稍後便覺如沐春風了。
堂中的裝飾也全然與大宋不同。低門小窗,窗棱擺設全是暗色,顯得有些沉悶。不過,雖不似大宋清淺明快,卻叫人覺得別有一絲暖意。
宴上已座無虛席。此宴大約都是北遼有頭有臉的大人物,見她進來,紛紛不動聲色地打量她。
“小女子大宋丞相葉璟之女葉瀾。家父知我此行,特令小女子備下薄禮,父親手書一封前來拜谒大人,不知大人壽辰,今日實在是唐突了。”葉瀾俯身行禮,拜過為首那人,言語間客氣一番。
林太傅輕捋髭須,笑道:“原是葉侄女,不必拘禮。貴國來使之事皇上已派人知會老夫。侄女就留在府上住下,過幾日焚園詩會可與老夫同去。”
下人引葉瀾入席,她是別國來使,身份到底不同些。便恰好落座在那位太子旁邊。方一坐下,衆人便議論紛紛。
有位衣着不凡的男子向着林太傅道:“太傅可曾聽聞這位葉姑娘的才名?”
還未待林太傅回答,便馬上有人應道:“葉姑娘乃大宋國第一才女,誰人不知?”
“是啊!這焚園詩會,姑娘一定要去!”
一時氣氛高漲,場面頗熱,葉瀾斂眉輕笑,忙道不敢當。
話罷,她默默垂頭,恰好見身旁這位太子斜睨了一眼,似有不屑之意,但她分明看到,還有一絲訝然。再去看他時,他卻只是默然自飲。
宴會一陣觥籌交錯,群人舉杯而飲,實際上是很快的功夫,宴會不久便結束了。
夜色甚濃,月只餘玉帶般窄窄一牙兒。男子坐于案前,房中未點燭火,只有暖爐燒的旺盛,映地男子俊美的面龐忽明忽暗,本是溫潤如玉的面容,此刻平添了一絲冷厲。
堂上一位侍衛打扮的男子拱手站着,似是在彙報什麽。
案前的男子始終傾耳聽着,沒有言語,直到臨了,才好似低低嘆了聲:“總歸是來了。”
半晌,又贊賞道:“事情辦的不錯,如今人既來了,那邊的消息便不用散布了。”
……
三日後,奉天,焚香園。
五年一屆的焚園詩會,是北遼最隆重的民間盛會。葉瀾此次來此,雖是有逃脫大宋困局,擺脫入宮的命運之意。卻還有一半的原因是想看看這盛大的焚園詩會。會一會北遼的才子才女們。
想當年,遼人本是關外番邦,民風彪悍,人強馬壯,尤善騎射。百年來屢出明主,帶領遼人開疆拓土,習漢人文化,與漢人通婚。幾代以來,日益昌盛,這數十年,已奪了大宋北疆大片領土。
人雲焚園詩會熱鬧非凡,葉瀾只覺這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整個園子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好不熱鬧。盡顯北地民風。來之前她曾特意了解過,這次詩會一共要持續四十三日,兩相對詠,直到最後勝出者,加官進爵,金銀財寶樣樣都是不會少的。——可說雖是民間盛會,少不了朝廷推波助瀾的。
今日,焚園詩會初開,她特意早早地來到了奉天北郊的焚香園。園子裏卻還是已來了不少人,且四處一看,便覺絕不乏才子佳人。葉瀾随意轉了轉,竟看到一個頗為熟悉的身影。
那只是淺淺淡淡的一個背影,讓人覺得缥缈無影。她不受控制地多瞧了兩眼,無由地想起一句話來——
除卻君身三重雪,天下誰人配白衣?
正直臘月,北地寒涼,幾乎人人瑟瑟縮縮。他卻一身白衣,外罩一件厚厚的紫貂大氅。孤身一人,滞留雪中。顯得超然于世。在朦朦胧胧的雪地掩映下,她直看得癡了,一時心神恍惚,萬事萬物皆化為夢幻泡影,竟好似天地之間,只此一人。
葉瀾擡眼望着,還未來得及收回,他恰好回眸,一時間四目相對。她卻絲毫沒覺得尴尬,反而溺在了那雙含水的鳳目中。他見葉瀾,微斂薄唇,颔首而笑。沒了前時見面那些個鄙薄不屑,倒真如她閨閣所念那般,實實在在是個令女子一見丢了魂兒的妙公子。
“公子,好巧”葉瀾鬼使神差地走上前。他一襲素衣,身邊也未帶随從。想必不想讓別人看出他的身份,她便只稱他公子。
作者有話要說: p.s本章中的“除卻君身三重雪,天下誰人配白衣”引自網絡,出處詳見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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