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控 - 第30章
“有刺客——”侍衛們立刻蜂擁而來, 将長公主和小皇帝護在中間。陸無硯起身,他剛想擡腿,還是生生頓住腳步, 他把吓呆了的方瑾枝抱起來,将她的小腦袋摁在自己的懷裏, 說:“不怕,沒事。”
這才奔向楚懷川。
“川兒……”長公主扶住楚懷川,免得他跌落馬背。
“懷川!”陸申機也駕馬趕來,幫助長公主将小皇帝從馬背上抱下來。
和陸無硯一同趕來的還有入醫、入酒。
入酒拔劍,立于長公主身後, 她眯起眼睛,警惕地環顧四周。
入醫作為這些年貼身照顧小皇帝的禦醫,她立刻細細查看小皇帝身上的傷口。而後喂他吃了幾粒藥丸,又用銀針及時封住他傷口處的穴位,禀:“不在要害, 可是箭上有毒,要及時處理。”
她說完,就又低下頭繼續處理小皇帝身上的傷口。
長公主緩緩站起來,她環顧四周,最後視線落在陸申機的臉上。她說:“那豹子出現在這裏不正常, 而且今天的行程是臨時起意,刺客也混不進來。只可能是奸細。”
“你看我幹嘛?你懷疑我是奸細?”陸申機大怒。
可是下一瞬,他臉上的表情卻凝固了。
“雲姬!”陸申機猛地轉身,看向剛剛他們圍坐的地方。雲姬的位置已經空了, 不見人影。
他手握弓箭高高躍起,立于樹端環顧四周。終于看見雲姬跑遠的身影,他直接拉弦射箭,射中雲姬的小腿。雲姬栽倒在地,又艱難地爬起來,繼續往前跑,前面有一輛馬車接應她。陸申機再射,就已經超出了射程,追捕無望。
他憤怒地将手中弓箭砸到樹幹上。
“陸申機!你不知道她的底細就帶在身邊?”長公主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她心裏也是後悔自己的大意,只因那個女人是陸申機帶來的,她竟是一時沒有多問。
陸申機從高處跳下來,他說:“她是衛王的小妾,我在邊疆抓到她,就是要把她帶給你。但是你一直……”
看着長公主冰冷的眼睛,陸申機忽然禁了聲。
得,別解釋了。越描越黑。
“陸申機!你除了會打仗還會幹什麽!”長公主指着自己的頭,“你這裏究竟裝了什麽東西!”
陸無硯嘆了口氣,不得不開口說道:“兒子覺得現在應該全城搜捕。或許……衛王在城中。”
提到衛王,長公主和陸申機同時冷靜下來。陸申機畢竟心虛,他轉身上馬,立刻去調兵。
“皇姐……疼,川兒疼……”楚懷川迷迷糊糊地喊。
長公主不由軟了心,她蹲下來握住楚懷川因為害怕而微微發顫的手。她輕聲安慰:“川兒不怕,咱們陛下是天子,天子長命百歲,萬萬歲。經歷了這麽多大風大浪,這次也不會有事的……”
她收了收心神,對入酒使了個眼色。入酒立刻明白長公主的意思是——今日在場的所有人必須全部收押,以免有人走漏消息。
長公主又将目光落在方瑾枝身上,她不由皺了眉。陸無硯擡首,迎上她的目光,輕輕搖了搖頭。長公主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點了頭。
方瑾枝茫然地擡頭望着陸無硯,她知道長公主剛剛看了她一眼,她不懂長公主的意思,可是莫名覺得有些不安。陸無硯拍了拍她的小腦袋,道:“不要擔心,已經沒事了,咱們這就回家。”
回到國公府以後,沒過多久小皇帝就咳喘不止,咳出的都是黑血,整個人已經神志不清。宮裏的太醫正快馬加鞭趕來,在他們到來之前,只有一個入醫撐着。
倒不是尋不到別的大夫,而是說可靠的禦醫只有入醫一個。
陸無硯看着入醫發顫的手,說:“別抖。”
“是。”入醫緩緩舒出一口氣,捏着銀針的手逐漸平穩下來。
陸無硯捏了捏方瑾枝發涼的小手,說:“瑾枝累不累?你在這裏守着沒用,我讓入烹送你回去好不好?”
方瑾枝搖搖頭,說:“可是我想陪着三哥哥,可以嗎?”
她看得出來陸無硯雖然一直沉默,可是他很擔心。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對陸無硯已不完全是為了讨好而讨好,而是慢慢變成真的在意。
“好。”陸無硯把她抱在膝上,一起靜默坐着、守着、等着。
陸家的人陸續趕過來,個個焦灼不安。
長公主大步走進院子裏,一邊對身邊的人下達一條又一條的命令。她望一眼臉色蒼白、唇色發黑的楚懷川,立刻轉身不再去看。
不是心軟的時候。
“如何?”她問。
入烹的額頭已經浮了一層汗,她放下手中的銀針,跪地說:“毒素還沒有完全除去,不能拖延。殿下龍體本就孱弱,一些必需的藥材恐傷陛下龍體,引發舊疾。所以……請公主下旨,是否用猛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長公主的身上。她一個人立在大廳的正中,垂在身側的右手握了一下拳,又瞬間松開。
“用!”
“是!”入醫得了命令,立刻起身去準備。可是在方子上她并不能一個人做決斷,她如今能做的就是傾盡全力開出方子,等宮裏的幾位禦醫及時趕到,再加以修改。
長公主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裏,她的臉上沒什麽表情,甚至看不出憤怒或是傷痛。
她的第一個孩子還沒有出生便夭折了,去的時候已經八個月了。是個男嬰,長得不像她,像陸申機。
陸無硯是她的第二個孩子,他在荊國做質子的那兩年是長公主驕傲一生中最大的失敗。
小女兒芝芝死的時候,她在大遼邊境與荊國談判。當時是盛夏,屍身懼腐,陸家等不到她和陸申機回來,就将芝芝安葬了。
楚懷川剛出生的時候只不過是一個身體孱弱的皇子,上有太子、皇兄,并沒有過多的人在意他。所以長公主把他抱回來,親自照顧。她是他的皇長姐,也是他的母親。
長公主忽然發現她身邊的這些人,一個一個都離開了她。
她轉過身,看向陸無硯。
陸無硯一愣,他搖搖頭,說:“不行的,不是小時候了,如今我和懷川身量差太多。就算是隔得遠,也糊弄不過去。”
長公主點點頭,說:“我知道。可是後天就是十五了,上元節晚上的國宴,川兒不能不出現。”
“可是宮裏的太醫們正快馬加鞭地趕來,再加上父親先前的調兵,有心人應該已經起疑了。”陸無硯說。
“對,正是因為那些老家夥們起疑了,川兒才一定得出現。”
陸無硯想了想,忽然說:“太醫來溫國公府也未必代表受傷的是懷川。”
他又加了一句:“母親應該可以模仿懷川的筆跡。”
長公主微怔,她的眸子瞬間明亮起來,立刻吩咐身邊的人:“傳消息回去,本宮圍獵時遭刺客刺殺,身受重傷危在旦夕。陛下擔心本宮安危,不肯回宮。遂,取消今年的上元國宴!”
陸家的人看着長公主的目光變了又變。表面是掩飾小皇帝身受重傷的事情,可是事實上長公主一定會借此機會将異心者一網打盡。這個女人和剛嫁入溫國公府時已判若兩人。就算是這樣劣勢的局面,她仍舊可以不慌不忙握着手中最後的籌碼細細籌謀。這一次,恐怕朝中那些蟄伏的老家夥要被她引出來了。
說起來,陸家是對不起長公主的。溫國公府能夠不被她報複已是她為數不多的慈悲。
傍晚的時候,宮裏的幾位太醫終于趕了過來。他們一來,立刻檢查了小皇帝的傷勢,然後和入醫研究起藥方。
沒多久,陸申機也回來了。他提着一顆人頭,半邊身子全是血,整個人帶着一種很濃的煞氣。他将人頭擲在院子裏,而後站在大廳門口,也不進去。
他用有些沙啞的嗓子禀:“包括雲姬在內,擒獲二十三人,都是死侍,沒有活口。衛王不在其中。”
他嗓音雖然沙啞,可是已經恢複了陸大将軍的嚴肅。不複往昔與她争吵時的陰陽怪氣。不關私事,國事上,她是主,他是她的屬下。
長公主背對着他,沒有回頭,臉上也沒有什麽表情,似乎什麽都沒聽見的樣子。
陸申機不意外。
陸申機越過廳中忙碌的人影看了一眼羅漢床上的小皇帝,他慢慢坐在臺階上,垂着頭,如石雕一般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長公主對陸家的人開口:“都回去歇着吧,溫國公府對陛下的擔心之情,等陛下醒來時,本宮會轉達。”
陸家人并不肯走,倒不是做做樣子。這個時候他們也都很擔心小皇帝的安危,畢竟倘若他真的出了事,這大遼肯定要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想到這裏,他們一邊盼着小皇帝無事,一邊不由自主望向長公主。雖然這幾年長公主早就掌管了整個大遼,可是她真的登上帝位會如何?
不知是千年文化的熏陶,還是身為七尺男兒的傲骨。就算她是溫國公府走出去的兒媳,溫國公府裏的男人們也不免心生戚戚,并不歡喜。
直到入了夜,陸家的人才陸續告退。可是就算他們回了自個的院子,也都是心事重重,注定是個睡不踏實的夜。
方瑾枝從陸無硯的膝上跳下來,小跑着往外走。
陸無硯看她一眼,沒放在心上。想着她許是困了,自己回去了。
過了一會兒,方瑾枝又小跑着回來,她的手裏端着一碗奶菇湯。身後跟着的阿星和阿月都拿着食盒。
“三哥哥,吃點東西吧!”方瑾枝踮着腳,将奶菇湯遞到陸無硯面前。
陸無硯有些驚訝。竟是沒有想到她跑出去是為了這個,他忙接了東西,這才有些愧疚地想起來他們是大人,可是方瑾枝還是個孩子,她一定餓壞了。
方瑾枝拉了拉陸無硯的袖子,貼在他耳邊小聲說:“三哥哥,我不敢去送給長公主……你去好不好?”
“好,謝謝瑾枝。”陸無硯揉了揉她的頭,忽然覺得這個小丫頭還挺貼心。
長公主立在廳中一直沒動,陸無硯走過去,拉着她在太師椅裏坐下,說:“母親該吃些東西。母親不吃,兒子和太醫們也沒法吃。”
許是站得太久,長公主的雙腿有些僵硬。忽然坐下來,才覺得腰腿有些發酸。她點點頭,道:“擺膳吧,太醫們也輪流吃些東西。”
她如常進膳,并沒有擔心小皇帝而糟蹋自己的身體。
方瑾枝拿了一塊梅花酥,想了想,覺得有些少,又拿了兩塊。然後小跑到廳外坐在臺階上的陸申機身前。
“舅舅,吃東西了!”
陸申機擡頭,看着眼前的一雙白嫩嫩的小手。有那麽一瞬間,他不可遏制地想起了陸佳芝。
“爹爹,吃東西啦,爹爹吃!”奶奶的聲音好像一下子湧進他的胸口。在那戰亂的五年,他連年征戰,對于小女兒根本無法顧及。在她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的五年生命裏,他這個做父親的見她的次數屈指可數,更別說陪陪她、抱抱她。
陸申機一下子起身,大步沖出庭院。
方瑾枝伸出的手還沒有收回來,怔在那裏。她說錯什麽話了嗎?大舅舅怎麽了?
“瑾枝,回來吧。”陸無硯站在門口喊她。
方瑾枝這才有些悶悶不樂地往回走,可是等到她走到陸無硯身邊的時候已經擺出了笑臉。三哥哥心情已經很不好了,她不能再給他添亂。
陸無硯是真的不餓,我的脾胃傷過,所以平日裏飯量小,極少有饑餓的感覺。可是他還是拿起筷子開始吃東西——方瑾枝坐在旁邊盯着他呢。
分明就是:我監督你吃、你不吃我也不吃的架勢。
這孩子,管起人來像個大人似的。這才六歲,等到十六的時候,指不定管得就更多了。
陸無硯剝了一只蝦,塞進方瑾枝的嘴裏。然後繼續面無表情地吃飯。
方瑾枝是真的好餓好餓。原先還能忍一會兒,可塞進嘴裏的蝦,一下子打開了她的味蕾,她咽了口唾沫,悄悄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起飯來。
陸無硯看她一眼,微微蹙眉,輕聲說:“慢一點。”
又給她剝了幾只蝦。
長公主不動聲色地擡頭打量着他們兩個,不由皺了眉。
醜時過半,小皇帝的情況稍好轉了一些。沒有再咳血,高燒也退下去了。不過一直昏迷不醒,照太醫十分委婉的意思,小皇帝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
長公主揉了揉眉心,看向坐在一旁的陸無硯,說:“回去歇着吧。”
她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睡在陸無硯膝上的方瑾枝,方瑾枝小腦袋搭在陸無硯的臂彎裏,睡得正香。嬌嫩嫩的淺粉色唇瓣半開着,甚至有口水粘在陸無硯的衣服上。
“母親也回去休息吧。如果估計不錯,明後日還有很多事情要忙。”
長公主點點頭,道:“放心吧,大概有誰會有所行動,我心裏有數。一切都在計劃中,無礙。”
陸無硯便沒有再說什麽,他是很信任自己母親的能力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方瑾枝的小腦袋移了一下,讓她的整張小臉貼在自己的胸口,又給她穿好小鬥篷,連兜帽都給她戴好,這才抱着她起身。
已經這麽晚了,陸無硯并沒有将她送回她自己的小院,而是抱回了垂鞘院。
路上的時候,許是被冬夜的風吹了一下,方瑾枝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眼前白花花一片,她吸了吸鼻子,知道是三哥哥身上淡淡的熏香。
“三哥哥……”她小聲呢喃了一聲。
“嗯。”陸無硯應了一聲,加快步伐抱她回去。
聽了陸無硯的聲音,方瑾枝就安心了。她打了個哈欠,又合上眼睛睡着了。乃至于後來到了垂鞘院之後,陸無硯給她脫下小鬥篷,又把她放在床上,她都不知道。
陸無硯給她蓋好被子,又吹熄了蠟燭,這才輕手輕腳退出去。
他這間平時偶爾過來的偏廳都快成了方瑾枝的寝屋了。
陸無硯抱着方瑾枝離開以後,長公主在正廳中又駐足了一會兒。她站在床邊,低頭望着仍舊昏迷的楚懷川。她并沒有想到在那種情況下,這個向來膽小的時候會為了救她替她擋了那一箭。
“跟本宮說實話,陛下什麽時候能醒過來。”長公主問。
幾個太醫跪在地上,禀:“回公主殿下,陛下的情況……有些特殊。他體內的毒已經全部排了出來。那一箭雖破體而出,卻十分幸運地避開了要害。若是對于常人來說,休養一段時日必可康複。可是殿下自幼龍體羸弱,五髒六腑皆不如常人健碩。又帶有咳喘之症,所以對于陛下來說是有一些兇險……”
長公主十分平靜地聽他說話,道:“好好照顧。”
“是!”衆太醫齊聲。
長公主雖然重刑罰。卻是個賞罰分明的人,更不會因為小皇帝遷怒這些太醫。
她知道她在這裏也完全沒有什麽用處。反倒是接下來幾日應對朝中舊臣要破費心力,她又次準備幾位太醫好好照顧,便回去了。
陸申機果然在等她。
長公主越過他,徑直走進屋。她坐在長案邊,研了磨,攤開信紙,細細寫了幾封信。等到她把幾封信裝好,放在案角的時候,這才擡起頭望向陸申機。
而在長公主寫信的時候,陸申機一直站在門口凝望着她。
陸申機進來,将東西放到長公主面前的案幾上。
兵符。
調動大遼絕大部分兵馬的兵符。
“我知道你用兵符要挾我和離。你不是逼我做選擇嗎?好,這兩樣我都不要了。”陸申機将和離書放在兵符旁邊。
長公主愣了一瞬。
“楚映司,你是不是要改嫁了?為了你的籌謀,為了你的國。政治聯姻,又或者需要收買誰的人心?”陸申機問。他們兩個已經很多年沒有心平氣和地說過話了,今日陸申機倒是十分平靜。
長公主本來不想回答的,她咬了一下唇,還是說:“沒有。”
她垂眸看着擺在眼前的兵符和和離書,輕聲說了句:“我有腦有手,用不着拿自己去收買人心。”
“嗯。”陸申機點了下頭,“那……我走了。”
看着陸申機轉身,長公主忍不住說:“你既然明白我只是為了逼你和離。這兵符,你不必交出來。”
陸申機輕聲笑了一下,“當年娶你的時候我自願離開軍隊,後來衛王謀亂時,是你把整個大遼的兵馬交到我手中。如今不過是物歸原主。想來,我陸申機還是沾了你的光。”
“那也是你憑借着自己的真本事得到的。”長公主如實說。她說的是實話,若陸申機無将才,當年她也不會将大遼的兵馬交到他手中。
還有……信任吧。
縱使有比他更會行軍打仗的人,長公主也不敢将大遼絕大部分的軍權交付。即使兩人如今關系惡劣至此,将兵權放到他手中,長公主也是放心的。
可惜,他不相信她信任他。也對,有時候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好像還有很多話要說,好像什麽都沒有必要再提起。陸申機背對着長公主,靜默立了很久。瞬息之間,心中已千回百轉。
陸申機閉了一下眼,努力将腦海中的她壓下去,沉聲道一句:“珍重。”
他大步跨出書房,不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