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世妻緣 - 第68章
老太太睡得很不安穩,總覺得外頭吵鬧得慌。
“出什麼事兒了?”老太太一連問了幾聲也沒人答應。她心裡不由奇怪,按理說張媽媽總是在外間候著,怕她夜裡有什麼需要。
老太太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她雙手抓著被子,費力坐起來,扯著嗓子喊:“有沒有人啊!”
房門被推開,進來的不是張媽媽,而是一個十五六的小丫鬟。
“老太太,來了,來了!”小丫鬟叫杏兒。她急忙給老太太行禮,然後上前去扶老太太。
“怎麼是你?張媽媽去哪裡了?”老太太皺著眉問。
杏兒轉身去點燈,說:“勿卻居起火了,張媽媽過去瞧了,讓奴婢守在這兒的。”
“哪兒?哪兒起火了?”老太太睜大了眼睛,臉色瞬間漲紅,胸口起伏,喘息加重。
“老太太!”杏兒嚇了一跳,急忙走到床邊給老太太拍背順氣。
老太太彷如枯木一樣的手死死抓著杏兒的手,啞著嗓子問:“有沒有人受傷?”
杏兒覺得自己的手被老太太抓得生疼,又覺得老太太的聲音詭異得很。她也不敢把自己的手抽回來,只好忍著疼,說:“沒有人受傷,本來二奶奶被困在火裡,是將軍沖進去把二奶奶救了出來。”
老太太抓著杏兒的手慢慢鬆開了。就在杏兒松了口氣的時候,老太太忽然又猛地掐著她的手,尖聲問:“為什麼會失火?是二奶奶不小心燒著什麼,還是……還是……”
“是二少爺放的火。大火還沒熄的時候,將軍身邊的人就把二少爺抓到了。二少爺夜裡潛到窗外,澆了好些酒,又在門外和窗外點了火。這今天正是幹的時候,火勢起了就熄不滅了……”杏兒滔滔不絕講著,“二少爺說都是因為二奶奶姐妹兩個害了三姑娘,折漆姑娘如今搬出府,二少爺就要二奶奶來償命。將軍大怒,將二少爺綁在祠堂裡,棍棒伺候……”
杏兒越說越起勁,卻沒發現老太太的異常。直到重物倒下的聲音,才把杏兒驚醒。杏兒驚呼一聲,急忙去推老太太。老太太睜大了眼睛盯著前方,胸口深深欺負,氣息沉重。杏兒一聽,竟然只有出氣沒有進氣兒了!
“媽呀!”杏兒嚇得跌坐在地上,她慌慌忙忙爬起來,一邊喊人一邊往外跑。
老太太的眼睛鼓起來,滿腔的氣憤與不甘。她幼年被家人賣到霍家當童養媳,可嫁了人沒過多久丈夫就去了,才十六歲的她咬著牙拉扯兩個兒子長大。這些年什麼苦沒吃過,?她這一輩子都奉獻給了霍家!滿心都是霍家子孫!
她知道她活不久了,才豁出臉面去求沈禾儀。就為了在她走後這個霍家還能平平安安,可偏偏就有那不懂事的子孫來壞事!
老太太氣得說不出話來,雙手緊緊攥著身側的被子,眼睛瞪得越來越大,眼珠子幾乎快要鼓出來。她長大了嘴,想要大喊,她嗓子裡好像別了一根針,只能發出沙啞的嗚嗚聲。
“不……”
霍玄的名字還沒有喊完,第二個字卻也怎麼都喊不出來了。
霍玄的人都聚在祠堂裡,霍文聰被摁在長凳上,兩個家丁站在他兩側,手中的長棍一下一下打在他身上。他雖然穿著衣褲,可是衣褲上已經染了一大片血跡。
“二哥!你這是要將我的文聰活活打死啊!”三奶奶一邊哭一邊往前沖,然而歸弦擋在她身前,不許她向前跨出一步。
霍銷也是臉色異常難看,可他也只能緊緊咬著牙什麼求情的話都不能說。歸刀手中的刀擋在他身前,使得他動彈不得。
“爹!娘!祖父……救命啊!文聰不想死!”霍文聰聲嘶力竭地哭,一邊哭一邊認錯求情,“二伯,我知道錯了,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吧……我真的知道錯了……”
霍豐嵐想要求情,他望著沈禾儀,可是沈禾儀完全不看他。
三奶奶也不往前沖了,她轉身跑到肖折釉面前跪下,抱著肖折釉的腿,哭著求情:“二嫂,您就原諒文聰這一次吧!他一定改,回去以後我一定嚴加管家他!二嫂,你也是女人,最明白母親的心痛了!我的文聰才十四歲,他還不懂事……”
肖折釉很平靜地說:“三奶奶,我今年也十四歲。”
綠果兒和絳葡兒對視一眼,直接沖上去,去掰三奶奶抱著肖折釉的手。綠果兒笑著說:“三奶奶,您快起來吧。在地上跪著像什麼樣子呀。再說了,我們二奶奶快要被您推到了……”
絳葡兒也接話:“就是啊,三奶奶您還是先起來吧!”
和三奶奶、霍文聰的哭天喊地相反,霍玄一直闔著眼坐在太師椅裡,他一動不動,對他們的哭嚎完全不為所動。他越是沉默,祠堂裡的氣氛越是壓抑。
“不好了,不好了!”小丫鬟慌慌張張地沖進來。
張媽媽立刻皺眉訓斥:“誰讓你在祠堂裡大聲喧嘩的!”
小丫鬟噗通一聲跪下:“老太太不好了!”
霍玄這才睜開眼睛。
祠堂裡的人臉色都變了變,匆匆趕去老太太的房裡。可是等霍家這一大幫的人趕過去,老太太已經咽了氣,霍家人誰也沒能見到她最後一面。她去的時候,眼睛還是睜著的。
“母親!”沈禾儀沖過去,瞧著老太太心有所念的痛苦表情,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霍豐嵐和霍豐岱跪在床邊,痛哭流涕,哭嚎著未能見老太太最後一面。
霍玄走過去,扶著沈禾儀。
杏兒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地說著老太太臨終前的事情。
張媽媽淚流滿面,拿起花瓶裡的梅枝在杏兒身上狠狠抽了兩下,哽咽著說:“讓你照看一會兒就出了這樣的事情!老太太身子是什麼情況你不知道嗎?偏偏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煩她……”
霍府前不久才辦了霍玄和肖折釉的喜事,處處張燈結綵,如今很快又要把大紅的燈籠全撤下來,換上一片素白。
整個霍府哭嚎聲一片,個個哭得肝腸寸斷。
終於,哭完了頭七。
霍豐嵐這幾日心神不寧,他一方面心中為了母親的去世而傷痛,另外一方面對霍家的將來感到憂心忡忡。整個霍家都知道老太太是牽著霍玄母子的一道繩。
孫姨娘笑著給霍豐嵐倒上茶水,說:“豐嵐,您別憂心了。我聽說老太太臨終前把姐姐喊了去說了好些話。憑藉著老太太和姐姐這些年的母女之情,姐姐是不會不管咱們霍家的。”
“希望如此吧。”霍豐嵐歎了口氣,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心中總有一種不踏實的感覺,或者說是一種隱隱的不祥之感。
“大老爺,大太太請您過去一趟!”院子裡的丫鬟匆匆過來稟告。
霍豐嵐愣了一下,急忙追問:“誰?誰找我?”
小丫鬟又重複了一遍:“大太太請您過去一趟。”
“好好好,我這就去!”
霍豐嵐急忙站起來,理了理衣襟,問孫姨娘:“我這身衣服是不是有點難看?”
孫姨娘溫柔地說:“如今母親剛去,您穿得髒亂一些,反倒是顯得孝心。”
“還是你說的對!”霍豐嵐笑著往外走。
等霍豐嵐出了屋,孫姨娘臉上的笑才消失。她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心事重重。
霍豐嵐站在沈禾儀屋外理了理袖子,才跟著小丫鬟進去。
沈禾儀坐在桌邊的玫瑰小椅裡,手中握著一卷書在看。
“禾儀,你找我。”霍豐嵐站在沈禾儀身前,討好地望著她,也沒坐下。
沈禾儀將手裡的書卷放下,然後拉開小桌子的抽屜,將裡面的一張寫滿小字的紙放在桌子上,她親自磨了墨,又將毛筆蘸了墨汁,然後才將毛筆遞給霍豐嵐。
“簽了吧。”她說。
“這、這是什麼呀?”霍豐嵐不舍地將目光從沈禾儀的臉上移開,看向桌子上的紙。他臉上的笑卻在看見“和離書”三個大字的時候僵在那裡。
他直接扔了手裡的筆,大聲說:“我不會跟你和離的!”
沈禾儀對他的反應並不意外,她重新在玫瑰小椅裡坐下,說:“簽了的話,可以換霍文聰的命。”
霍豐嵐一驚:“不覆真的要文聰的命?”
“如果你不簽的話。”
霍豐嵐走到沈禾儀面前,踉蹌跪下,抱住沈禾儀的腿,哽咽地說:“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不肯原諒我。我真的知道錯了,再也不會傷害你和不覆了……”
“你想傷害也傷害不到了。”沈禾儀的語氣裡一點波瀾都沒有。
“禾儀!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啊!你想一想那些快樂的日子。人生會有波折,感情也一樣。怎麼能讓一個誤會蹉跎我們一生啊!我們已經耽擱了這麼多年……”
沈禾儀閉了一下眼睛,實在是不想聽他再說這些。
“霍豐嵐,歸刀就在外面候著。如果你不簽,他立刻去抓霍文聰。”
“文聰也是你的孫子啊!”霍豐嵐有些急。
沈禾儀輕輕笑了一下。
看著沈禾儀臉上的表情,霍豐嵐一僵,忽覺有些尷尬。他問:“真的沒有迴旋的餘地?母親才剛走……”
“母親在的時候,她和不覆都裝在我心裡。可人走如燈滅,現在我心裡只有不覆一人。”沈禾儀憐憫地看著霍豐嵐,“你是不是以為我在母親臨終前答應了她那些話,你們霍家人就可以逍遙自在了?”
“我不過是安慰母親,讓她走得安心罷了。”沈禾儀嫌惡地推開霍豐嵐,“再不簽,我喊歸刀了。”
霍豐嵐眼中閃現痛苦的掙扎,他心中猶豫許久,最後艱難地撿起扔到地上的毛筆。他站起來,看著桌子上的和離書,慢慢簽下自己的名字。
每寫一筆,心中都是一份刀割一樣的痛。
他後悔了,早就後悔了,後悔了這麼多年。正是因為他的不信任才讓他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和兒子。而今日簽了這張紙,這個紮在他心裡的女人就徹徹底底不再屬於他了,連名義上都不再是了……
最後一筆寫完,霍豐嵐手中的筆跌落一旁,他眼中的淚也跟著落下來。
沈禾儀站起來,說:“走吧。不覆應該在前院處理得差不多了。”
“你和不覆要做什麼?”霍豐嵐有些慌,急忙追問。
“我的嫁妝應該清算的差不多了,雖然所剩無幾,不過一個銅板都不會留下來。至於公中家財大多都是不覆賺回來的,自然也要全部帶走。”
“你……”霍豐嵐臉色變了又變。
沈禾儀回頭,朝著霍豐嵐輕笑了一下,說:“霍豐嵐,說句大不敬的話,我等母親壽終正寢已經很多年了。”
她向霍豐嵐走近一步:“我想,不覆亦是如此。”
老太太去世,沈禾儀的悲痛是真。老太太去世,沈禾儀的如釋重負亦是真。恩情不能忘,仇恨亦不能忘。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也許並非能力不足,亦有可能只是時機不到。
霍豐嵐向後退了一步,臉色差到極致,險些站不穩。
沈禾儀沒有再看他一眼,大步往外走去。
沈禾儀趕去前院的時候,前院已經很多人了。霍銷和霍錚跪在地上,霍錚身上還算完好,霍銷身上已是鮮血淋漓。
霍玄蹲在霍銷面前,說:“大哥和三弟可還記得當年如何打斷了我的腿,使我在床上躺了半年?”
“我這人特別記仇,即使過去了幾十年。該還的總要還,並且是十倍奉還。”霍玄的目光落在血肉模糊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