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世妻緣 - 第164章
肖我寄長跪在紀秀君和肖文器合葬的墳塚前,熱淚不止。肖雪滿跪在他身邊,低著頭小聲啜涕著。兄妹兩個在父母的墳前守了大半日,天色將晚暮色漸合的時候,他們兩個才起身往回走。
兩個人跪得太久,雙腿都有些發麻發酸,不得不攙扶著一起從山上下來。不遠的路,偏偏無數次回頭,將這條山路也拉得漫長遙遠起來。
肖雪滿吸了吸鼻子,努力扯出一抹笑來,說:“母親走的時候是笑著的,她說她要去找父親了。”
肖我寄啞著嗓子“嗯”了一聲,他看著肖雪滿,發現不過半年,她瘦了很多。他將肖雪滿摟在懷裡,心裡暗下決心,今生定會好好保護妹妹,努力給她一切最好的東西。
他們兩個回家沒多久,劉家夫人就過來了。劉家是肖雪滿的未來夫家。肖雪滿和劉家二公子的婚事是去年就定下的,當時紀秀君捨不得女兒那麼早出嫁,所以將婚期往後拖了又拖,拖到今年年底。眼下距離婚期也近了,卻不想紀秀君突然撒手人寰,肖雪滿要守孝,也是不能立刻成婚了。
肖雪滿看著劉家夫人過來,心裡隱約猜到了什麼。
“劉夫人,快請坐。”肖我寄急忙將劉家夫人請到上首的位置坐下,又讓肖雪滿去倒茶。
肖雪滿應了一聲,轉身去煮茶,心裡卻有點沉甸甸的。她沒有立刻去煮茶,而是在她走到門外之後,就躲在一旁聽裡面的說話聲。
劉家夫人說:“我今天過來也不繞彎子了,就直話直說了。”
“夫人請說。”肖我寄恭敬地說。
“本來我家的可進和雪滿這孩子訂了親,再過幾個月就要成親了。但是誰也沒想到你們母親遭此不幸,突然就去了。”劉家夫人歎了口氣,“秀君是多好的一個人,十里八鄉沒有不念著她開學堂的好。真是好人沒好報,讓人跟著心疼不已。”
劉家夫人提到紀秀君,肖我寄低著頭,眼下也有了幾分暗色。
劉家夫人轉了話頭,繼續說:“對於秀君的遭遇,伯母這心裡是一百個心疼、難受。可眼下……可進和雪滿的婚事怎麼辦?”
肖我寄早就料到劉家夫人此番過來肯定是為了妹妹的婚事,他心裡早就有了準備,此時方說:“雖然可進和雪滿的婚期就在年底,可是百事孝為先,妹妹不能不為母親守孝。即使我這個做兄長的能做主,為她將她孝期縮短,也至少要兩年才行。”
劉家夫人對肖我寄的話一點都不意外,她點點頭,說:“百事孝為先,這話說的沒錯。更何況你們母親獨自一個人把你們兩兄妹代大是真的不容易。這個孝,是必須要守的。”
她又話鋒一轉,道:“可雪滿這孩子今年已經十六歲了,而我的可進也十七了。如果再等兩年……實在是太久了些。”
肖我寄低著頭,平靜地詢問:“那依夫人的意思該如何?”
劉家夫人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如此,只能我你我兩家沒有這個緣分了。你也知道,我們家只有可進這一個男丁,全家都等著抱孫子,實在是等不了了。”
“夫人今日過來是為了退婚的嗎?”肖我寄問。
劉家夫人臉上的笑有點尷尬,她的確有些不好意思。當年紀秀君是幫扶過她家裡的,如今紀秀君去了,肖家只剩下這麼兩個孩子,她這個時候來退婚的確是有些不仗義。可是仗義有什麼用?她總要為了家裡著想。她咬咬牙,狠下心來,說:“就算是我劉家對不住你肖家了,這門親事……就算了吧!”
肖我寄皺著眉,雖然早就料到了劉家會如此,可劉家夫人真的來退婚,他心裡還是覺得不是滋味兒,像是心疼妹妹受了委屈。他忍不住說:“夫人恐怕是忘了當初伯父惹了官司,是誰花了錢銀走動。可進這些年在學院裡讀者,我母親可有收過一分一毫?不僅沒有收過,還把可進當成親生的孩子來照顧。如今母親不在了,沒想到夫人第一件事情就是退婚!”
雖然肖我寄知道此事不可能有迴旋,但是他還是忍不住說出來。
劉家夫人臉上的笑容就更尷尬,她心裡愧疚,可臉上卻因為被小輩當面指責,有些掛不住了。她得找個臺階給自己下。
“我寄。伯母跟你說實話。這可不是雪滿那孩子守孝要守好幾年的事兒。整個南青鎮都知道吳家小公子相中了雪滿,半夜把人給擄走了。伯母倒是要問一問你,這女兒家什麼最重要?清白和年紀,雪滿可是一個都沒了!將來雪滿懷了孩子,誰能保證是我劉家的種?再說了,咱們南青鎮這麼大點的地方,你一言我一語,就是吐沫星子都能把人給淹死。我劉家可不想被人戳這個脊樑骨!”
因為早就料到了劉家夫人今日過來是為了什麼,可聽她說了這些話,肖我寄還是難掩氣憤,憤憤然地怒視著劉家夫人。
“你這還是不要用這種目光來看我。這不是爹生父母養?今日就算是換成了肖家,你母親會讓你等個兩三年,再去娶這樣一個沒了清白的老姑娘?好,就算我劉家不顧那些流言蜚語,相信雪滿這孩子清白還在,把她娶了回來。可是隔壁鎮子裡的吳家是尋常人家能得罪得起的?日後他再來搶人可怎麼整?”
肖我寄以是怒火中燒。他憤怒地說:“劉家夫人!您積點口德吧!這門親事我肖家不稀罕,請你立刻離開我肖家!”
劉家夫人站起來,說:“哼,我說的不是實話?我還不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想要我劉家護著你妹妹?我們劉家可沒那麼傻,為了個沒了清白的老姑娘和吳家作對!你別送了,我這就走!”
劉家夫人站起來,大步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她看見肖雪滿的時候不由愣了一下。其實她以前是真的很喜歡雪滿這孩子,曾經也無數次的示好,曾多次口口聲聲地承諾等她嫁過來定要把她當成親生的女兒一樣疼著、寵著。
如今被肖雪滿聽見她剛剛說的那些話,劉家夫人臉上有些尷尬。
肖雪滿略一彎膝,行了一禮,也沒有多說話,直接與她擦肩而過,走進屋中。
劉家夫人歎了口氣,無奈地往外走。
“雪滿,你都聽見了。”肖我寄望著自己的妹妹,心裡特別不是滋味兒。
肖雪滿笑笑,說:“聽見了,都聽見了。她過來退婚也好。我一點都不喜歡劉可進,人長得醜,個子還矮,比哥哥矮了半個頭。皮膚黑不溜秋的,整個人一點都不精神,還愛貪小便宜,小氣得不行。我當初就不滿意這門親事,如今他母親過來退親再好不過啦!”
肖我寄看著妹妹臉上裝出來的笑容,心裡越發難受。他也沒拆穿肖雪滿的話,而是拍了拍的肩膀,順著她說:“就是,劉可進算個什麼玩意兒,哪裡能配得上我的雪滿。哥哥帶你回明定城,等哥哥當了大官,一定給你找一個比劉可進好一千倍一萬倍的夫婿!”
肖雪滿胡亂“嗯”了一聲應下,笑著說:“好,都聽哥哥的。還要家裡人也好的!”
“好!”肖我寄認真答應下來。
肖我寄視線越過肖雪滿,看著一個陌生的女人從院子裡走進來,大大方方地直接進了屋。他不由有些驚訝,現在的人都可以這麼不打招呼地堂而皇之直接進屋了嗎?他下意識地將肖雪滿拉到身後護著,警惕地看著這個一身緊身衣褲的女人。
這個女人一身黑色的衣服,三千墨髮高高紮成一個馬尾,隨著她走路的動作朝兩側晃。這裝扮……一看就不像是尋常人家。
她走進屋中,肖我寄剛想問她是什麼人,為何突然進來,又所為何事。卻驚訝地看著她雙手抱拳,朗聲道:“樓主,有簪鷹令!”
樓主?
這是什麼跟什麼?肖我寄和肖雪滿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一聲黑色緊身衣服的女子說完,抬起頭望著屋頂。肖雪滿和肖我寄不由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歸刀翹著腿躺在屋頂的橫樑上。
他……是躺在上面睡覺嗎?
歸刀一躍而下,背對著肖我寄和肖雪滿接過黑衣女子手中的信件,匆匆掃過一眼,冷笑了一聲,道:“你護送他們回明定城,路上不許有半分差池。”
“屬下領命!”
歸刀握著一下腰間的刀柄,大步往外走,他走到院中時,身形一晃,整個人忽然憑空消失了。
肖我寄和肖雪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顯然還沒有從震驚中緩過神來。
“屬下歸零,會護送兩位回明定城。敢問何時可以啟程?”歸零朝著肖我寄和肖雪滿詢問。
歸刀略一思索,定下明日離開。雖然沒多少東西可收拾,可是他要拜訪一下故交,還要去向那些這段日子幫助過肖雪滿的人道謝。
“是!”歸零領令,轉身大步往外走。她並沒有走遠,而是守在院中。
“雪滿,你收拾一下東西。我們明日就走。哥哥現在要出去一趟。”肖我寄說。
肖雪滿點點頭,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兒,說:“哥哥,我們這次離開南青鎮是不是不會再回來了?”
肖我寄沉默了片刻,才道:“不會,祭日總是要回來的。不過的確不會再回來常住了。”
“那……我們把瀾兒帶走好不好?”肖雪滿試探著問。
肖我寄皺了下眉。
肖雪滿急忙說:“這孩子自小父母雙亡,也是怪可憐的。當初母親就是為了救她才……我是想著,母親也是真的心疼那孩子,她也懂事乖巧,如今母親不在了,不若我們把她帶走吧?要不然把她一個無父無母的孩子丟在南青鎮,實在是有些不放心。”
“原來母親當日是為了救她啊……”肖我寄恍然,他歎了口氣,“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帶走吧。一個小姑娘而已,以後就把她當成妹妹照顧著吧。”
“好。我收拾完東西就去找她!”肖雪滿彎著眼睛笑起來。
“嗯,我先出去了。東西不用帶太多,一切從簡,帶幾件換洗衣服即可。”
肖雪滿都答應下來。她將肖我寄送到門口,轉身回到屋中,她站在廳中最中央的地方,不由抬起頭來,仰望著屋頂的當中的橫樑。
當然了,此時的橫樑已經空了,沒人在那兒了。
肖雪滿失笑,不知自己看那裡做什麼。她搖搖頭,匆匆走到後面收拾東西,她先收拾了幾件自己的衣服,又去幫哥哥把東西收拾好。
想了想,肖雪滿推開紀秀君的房門,走進空蕩蕩的屋子。
“母親,雪滿要和哥哥離開了……”
屋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回應。她在門口站了許久,望著空蕩蕩的屋子,想著母親的一顰一笑。她好像看見母親抄書的身影,又看見母親給她量尺寸給她做新裙子的樣子。肖雪滿吸了吸鼻子,整個屋子裡全是母親的味道。無聲又無息,她的眼淚情不自禁地落下。
肖雪滿走進屋子裡,將窗戶推開一半,坐在窗前的玫瑰小椅中,靜靜地回憶過去十多年在家裡的過往。回憶有關母親的一切。
眼淚悄然落下,乾了又濕,濕了又乾。
暮色四合時,肖雪滿終於站了起來。她走到床頭的雙開門高腳黃梨木衣櫥那兒。“吱呀”一聲,她將將舊舊的衣櫥櫃門拉開,然後將最上面一層格子裡的盒子抱出來。
盒子打開,裡面是一個陶塤。
肖雪滿從小就知道這個陶塤對母親很重要,母親時常抱著這個陶塤落淚。那個時候她還太小,什麼都不懂。甚至在心裡責怪這個暗色的陶塤總是讓母親難過,幾次想要和哥哥一起將這個陶塤給扔了。那個時候的她多天真,以為沒了這個陶塤母親就不會難過了。
後來她一天天長大了,才隱約知道這個陶塤是父親當年親手做的。
肖雪滿抱住這個陶塤,雙手慢慢收緊。她歎了口氣,抱著這個陶塤出去。她邁出門檻,回頭不舍地望著空蕩蕩的屋子。深深多看了一會兒,她才依依不捨地將房門關上。
她重新笑起來,心裡想著母親終於能和父親團聚了,也許母親心裡是歡喜的吧?聽說當年若不是懷了她和哥哥,母親早就去追父親了。
肖雪滿由衷地祝福母親,她不知道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前世今生。可是在這一刻,她是真的很希望人是有來生的,願來生母親還會遇見父親,願來生父親和母親能永遠都廝守在一起。
當天夜裡,肖雪滿抱著這個陶塤入睡。夜半時刻,她做了一個夢。在夢裡,她看見了母親,還有一個長相酷似哥哥的男子。雖然她從未見過父親,可是她知道那個人就是她的父親。
她站在遠處喊母親,可是母親聽不見她的聲音,只是朝著父親跑去。父親笑著朝母親伸手,緊緊握住她的手,將她整個人攬在懷裡,輕聲說:“秀君,我終於把你等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