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物,你走錯片場了! - 第9章
把自己變成怪物……
女孩垂眸看着篝火,想得出神。赤紅火焰在她漆黑的眼眸裏跳躍,不斷變幻形狀,宛如兩團幽靈。
“這個世界本來就很糟糕,如果我們把自己變成怪物,那剩下的人怎麽辦?他們還有希望嗎?”
這個問題逗笑了老者。他用木棍漫不經心地刨着火堆,幽幽開口:“你剛來的時候,我對你的第一條告誡,你還記得嗎?”
女孩愣了愣,回答道:“記得,不要靠近希望。”
“記得就好。在這裏,希望是絕望的入口。你擔心他們沒有希望,其實從一開始,這個世界就沒有那種東西。”
老者把手裏的木棍投入火堆,面無表情地看着它燒成灰燼,“剩下那些人也可以變成怪物,只要他們願意。當所有人都變成怪物的時候,恐懼還存在嗎?絕望還存在嗎?”
老者看向小徒弟,深不可測的眼瞳首次洩露出陰毒的痕跡。
女孩渾身一顫,默不敢語。
當所有人都陷入瘋狂的時候,瘋狂就會變成常态。因為無法消除內心的恐懼和絕望,大家只能消除自己。
這個世界在不斷惡化,活在其中的人類也是惡化的産物。他們首先丢棄的是希望,然後是道德與情感。他們互相殺戮,自我放縱,丢棄人格。
他們擁有人類的外表,其實內心早已經……
不等女孩深想,老者幽幽嘆息:“其實啊,我們都是怪物,談不上變不變。”
女孩猛然攢緊拳頭,骨節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噠聲。
老者瞥她一眼,說道:“如果給你一個機會,讓你回到原來的世界,你還能像以前那樣生活嗎?
“別人從背後靠過來,拍你肩膀,你會不會反手削掉他腦袋?
“與人發生矛盾,你是解決矛盾,還是解決制造矛盾的人?
“你能正常談戀愛,結婚,生孩子嗎?
“你能忍受夜晚的時候,你的丈夫睡在你身邊?
“你确定你聽見他的呼吸聲,不會在半夢半醒之間把他掐死?
“你能真心實意愛你的孩子,不會在他惹怒你的時候動殺心?”
老者的每一個問題都像鋼刀直插心髒。
女孩連連搖頭,答不出半句話,攥成拳的手松開,默默捂住隐痛的胸口。
從前線撤退的老兵尚且會患上PTSD,他們這些分分秒秒徘徊在死亡邊緣的人又怎麽能忘掉那些恐怖的記憶?
為了活下去,他們連睡覺都得睜着一只眼睛。他們誰都不敢相信,更不願互相靠近。遇到問題,他們首先用暴力和殺戮去解決。他們的人格早已退化,将自己變成一只只野獸。
野獸怎麽融入文明?野獸從來就沒有文明那種東西!
回家,多麽美好的一個詞。然而對于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的家人們來說,他們的回歸或許是另外一場災難的開始。
女孩垂下頭,發出無力的低泣。
老者仰望夜空,嘆息道:“我就從來沒想過回去。陪你走上一程,看着你成長起來,我也就沒有遺憾了。”
“師父!”女孩哽咽低喊。
“不說了,時間到了。”老者面容一肅,四下看去。
女孩連忙擦掉眼淚,站直身體。
“記住,一定要撐到最後!只要你意志堅定,那些殘魂就占據不了你的身體!師父為你護法!”老者也跟着站起來,袖中滑出一柄降魔杵。
“來了!”
沙啞的一聲警示之後,四周的濃霧開始翻湧,茂密樹林早已在不知不覺間被霧氣吞沒,視線困于方寸中,入眼全是黑暗。
他們早已經無處可逃!
女孩恐懼不安地看着濃霧。它們墨一般黑,粘稠如絮,一團一團滾動,從四面八方擁擠而來。
窒息感讓女孩不停粗喘,冷汗順着額角滑落。
濃霧宛若水流,漫過潮濕泥土,悄無聲息壓滅篝火。黑夜中唯一的光源消失了,溫度驟然下降,呼出的氣息凝結成霜。
黑暗像一只巨獸,猛然将人侵吞!女孩的粗喘聲在一片死寂中顯得無比鼓噪。
“師父!”驚恐不安的叫聲也被霧氣吞沒,幾不可聞。
“我在。”老者拿出手機點亮屏幕,語氣十分沉穩。
女孩這才如夢初醒,也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功能。
明亮的光線被黑霧浸染,變成暗淡的一團灰色,照在臉上一片慘白,深陷的眼窩像兩個黑洞,裏面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女孩看着師父過于詭異的臉,心髒一陣狂跳。
“啊!”她忽然發出尖叫。
只見老者身後的黑霧忽然凝成許多扭曲的臉,一個個眼眶空洞,嘴巴張大,無聲吶喊。臉與臉互相啃咬,做出怨毒的表情,宛如餓鬼争食。
這些黑霧竟然是有生命的!它們湧向老者,做撕扯狀,卻被老者身上散發的白光隔絕在半米開外。它們扭動着,盤曲着,無聲尖嘯,帶起一陣陣陰風,吹亂了老者的發絲和衣袍。
女孩的心髒差點被這一幕吓得爆裂。随後,她感覺到自己身後也吹來一陣陣陰風。
汗毛豎立,冷汗如雨。女孩不用回頭也知道,自己身後必然也黏附着一群由黑霧凝成的鬼臉。它們是深淵沸騰時散發的熱氣,也是死在深淵中的那些人留下的殘魂和執念。它們日日夜夜徘徊在這座陰暗的森林,尋找可以搶占的身體。
與此同時,它們也是老者和女孩真正想要捕獲的獵物。
“就是現在!”
老者顯然也看見了女孩身後如蛆蟲般扭動的鬼面。他跨前一步,捏住女孩下颌,固定她布滿刺青的臉,用降魔杵的尖端在女孩光潔一片的額頭上迅速刺出符文。
原來這塊空白的皮膚是為此刻預留的。
“招魂二字寫完,這些殘魂會全數沖進你的身體。你撐下去就是鬼王,撐不下去,師父會提前把封印二字的最後一筆寫完。總之,師父保你不死!”
老者語速很快,雕刻符文的速度更快。這些字符扭曲難辨,十分複雜,不同于現實世界裏的任何一種文字。
“招魂”二字寫完,老者手腕急轉,刻出“封印”二字。只是“印”的最後一筆被他留白。
等女孩把黑霧中所有殘魂吸收殆盡,存儲在身體裏,将她封印才具有真正的價值。最後一筆,理當落在那個時候。
老者需要的是最強大的一只鬼怪,不是殘次品。他臉上的肌肉不自覺地抖動,嘴角挂着微笑,眼眸裏卻是一片陰毒。
降魔杵刺入皮膚,發出高溫炙烤的滋滋聲。女孩痛得慘叫,卻沒有掙紮。
周圍的黑霧仿佛受了刺激,翻湧的速度越來越快,幾近沸騰。游蕩在黑霧中的一張張鬼面也做出痛苦不堪的表情,沖入女孩的身體。
留下最後一筆,老者迅速退後。
他眼睜睜地看着那些鬼面從徒弟的眼睛,耳朵,嘴巴,鼻孔裏鑽進去,争相啃噬着徒弟的內髒和大腦。他聽着徒弟的慘叫,卻仿佛聽見一首樂曲,臉上露出享受的表情。
……最可怕的怪物往往披着一張人皮。
女孩終于察覺出師父的不對勁,踉跄着朝前撲去。
“好疼,好疼!師父救我!”
從未想象過,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的疼!仿佛骨頭一寸寸敲碎,指甲一片片掀開,眼珠猛然爆裂,千千萬萬個刀片在皮肉裏切割……
女孩的每一個毛孔都在流血,雙手死死摳進泥土裏。
她像蛆蟲一般爬行,哀求道:“師父救我!太疼了!真的太疼了!我撐不住!”
沒人能撐住。經歷過這種疼痛的人都在癫狂中自我了斷。但是死了也沒關系。老者要的只是一個鬼奴,不是一個活人。
女孩一邊扭動掙紮,一邊爬到近前,用力抓住老者的腳踝。
“你,你害我!”她氣若游絲地說道。
老者沒有動,只是靜靜垂眸,譏諷一笑:“收你為徒的那一天,我就告訴過你,不要相信任何人,其中也包括我。是你自己不聽師父的訓誡,怪得了誰?”
“呵……”女孩破碎的喉管裏發出粗粝的氣音。
她擡起痛苦扭曲的臉,也是譏諷一笑,露出兩排被血染紅的牙齒:“你說得對,不要相信任何人。我不該相信你,你也不該相信我。”
老者眸光微閃,直覺不對,連忙縮腳後退。
然而已經晚了。
女孩掌心一翻,竟然将一個微型手雷塞進老者幹淨潔白的襪子裏,然後快速往旁邊的土坑裏滾去。
手雷威力不大,炸斷老者一雙腿卻綽綽有餘。只聽轟隆一聲巨響,随後是翻飛的枯葉和層層震蕩的濃霧。
女孩爬出土坑,一邊粗喘一邊冷笑。
老者的慘叫聲穿透霧海,引得那些鬼面紛紛矚目。兩條殘腿落在不遠處的枯葉堆裏,森森白骨從斷口戳出。
濃郁的血腥味幾乎蓋過了黑霧散發的惡臭。
女孩爬向老者,眼裏殺意滔天。赤紅血液浸染漆黑符文,令她像個燒焦的屍體從地獄業火中重生。
老者能在這個世界裏活到七老八十,能力自然不弱。他的兩只手臂非常強健,抱住旁邊一棵樹,三兩下就拖着殘缺的身體爬到高處。手指摳破樹皮,發出咔咔聲響,木屑紛紛掉落,揚在空中。
即使沒有雙腿,他依然行動自如。比起黑霧中的鬼面,他更像一只鬼魅。
眼耳口鼻不斷擠入殘魂,女孩的身體像灌了鉛,越來越沉重。令人難以想象的痛苦每分每秒都能把她的意識撕碎。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老者抓住一根又一根藤蔓,從這棵樹蕩到那棵樹,迅速逃離。
“艹你大爺!”女孩挫敗不已地咒罵,清脆的嗓音忽然帶上了幾分男性的厚重。
她匍匐在地,艱難地擡起右手,朝自己的額頭探去。特意留長的指甲修得非常尖銳,足夠當一把刻刀。
“封印”的最後一筆由誰镌刻,這具儲滿惡鬼的身體就由誰掌控。師父最大的秘密早就被她洞悉。可笑的是,那個老家夥還得意洋洋地告訴她,不要相信任何人。
“想讓我當你的鬼奴,老東西,你也不照照鏡子,呵……”女孩暢快低笑,眼中滿是輕蔑。
濃霧仿佛感知到她的下一步行動,湧入的速度明顯加快,又分出兩縷,蟒蛇一般絞住女孩的雙手。
封印的最後一筆,終是沒能落下。
女孩笑不出來了。快要刺破眉心的手被反剪到身後,動彈不得。她癱倒在地,不斷痙攣。數不清的鬼面将她當做巢穴,在其中蛀蝕。毛孔中流出的鮮血慢慢變成黑色,發出腐爛的氣味。
這具鮮活的身體正在走向死亡。當它被擠爆,毒蜂般群聚而來的鬼面又會四散開去,重新融入濃霧。不同的是,這其中會多出一張死不瞑目,刻滿刺青的臉。
陰風在耳邊尖嘯,女孩竭力睜大眼睛,不讓自己被黑暗吞沒。
只要刻下最後一筆,她就能重新掌控自己的身體。可是她動彈不了!
媽的!媽的媽的媽的……無數句咒罵擠爆腦海。
在最為絕望的時候,女孩聽見自己的上衣口袋裏發出微弱的唧唧聲。灰敗的眼眸瞬間點亮,她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連忙爬起,踉跄着朝一塊大石頭撲去。
身體重重撞擊石頭,發出肋骨斷裂的聲音。藏在口袋裏的玻璃罐自然也被撞碎。
“愛因斯坦,快出來!如果你能救我,這次我就不殺你!”女孩趴在石頭上,焦急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