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物,你走錯片場了! - 第5章
要死了嗎?
被屍蟞撕碎的時候,粉色肉球腦海裏劃過最為絕望的一個念頭。
然而,剛剛誕生的它很快就明白,原來世界上竟然有比死亡更為可怕的東西。
身體化成碎片的同時,劇烈的疼痛也附着在這些碎片之上,被分成了無數份。每一個碎片都擁有獨立的意識,每一個碎片都在絕望中掙紮。它們彼此分裂,又彼此連通,共享着一切感受。
于是痛苦變成了無止境的深淵。
眼珠也被撕碎,又在每一塊碎片上重新生長。
視野變得極其淩亂。有的眼睛看見一堆落葉,有的眼睛看見腐臭的泥土,有的眼睛看見屍蟞湊近的腦袋,有的眼睛看見灰暗的天空。
整個世界仿佛也在碎裂。
意識變得無比混亂,痛苦、絕望、憤怒、瘋狂……所有思緒無限地擴大出去。每一塊碎片都遭到重創,承載着巨大的痛苦。能量地快速流失讓那種難以形容的癢意,在每一個碎片裏爆發。
粉色肉球一直以為深淵是最可怕的地方。直到此時此刻,它才恍恍惚惚地意識到,原來自己也是一個深淵。
如果任由每一個碎片就這樣分裂出去。它們會在瘋狂的癢意中化為粘稠的黑色液體。它們會逐漸失去清晰的意識。它們會風幹,變作一塊塊死皮。
到了那個時候,我就不存在了。我那麽拼命地搶奪着自己的理智,那麽拼命地抵抗着惡念的侵襲,那麽渴望着深淵上的光……
對于“我”的感知和珍惜,在死亡降臨的這一刻,變得如此強烈!粉色肉球碎裂的每一只眼睛都在流淚。
即使現在的它,還不知道流淚是一種怎樣的情緒。
我不能失去“我”!我要“我”存在!
這個念頭像天空中咆哮的雷電,那麽遠又那麽近,帶着撼動深淵和大地的威力。
下一瞬,那些碎裂的意識,竟在難以想象的痛苦中重新黏連。無形的巨力将它們推開,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的強烈渴望又讓它們靠近。
只有戰勝每一個“我”,才能變成真正的“我”。
這個剛誕生沒多久的小生命,尚在懵懂之中,卻已經明白了活着的奧義。
—
女孩果斷地開了一槍,子彈精準地穿透屍蟞的身體。
直直沖向女孩的屍蟞翻倒在地,揮舞着鈎爪,吱吱慘叫。暗紅色的液體和一些黃黃白白的內髒從洞開的傷口裏湧出來,帶着刺鼻的腥臭味。
女孩驚疑不定:“它的血怎麽跟人血一樣?”
“別分神!”老者嚴厲警告。
但已經晚了。
屍蟞飛快翻身,沖向女孩,背上的硬殼忽然裂開,探出一雙翅膀。這只屍蟞竟然已進化到會飛的程度!
翅膀切削空氣,發出刺耳的嗡鳴。女孩來不及躲避,被屍蟞撲到臉上。鋒利的鈎爪比鋼鐵更堅硬,卻未曾劃爛女孩的皮膚。
女孩連忙抓住屍蟞的翅膀,用力将它撕下,丢在地上。
老者投擲出降魔杵,想把屍蟞釘住。
但屍蟞的速度比他們想象中更快,竟然一個翻滾,躲開降魔杵,吱吱尖叫着鑽進灌木叢。
“艹你大爺!”女孩爆了一句粗口,從後腰摸出一把短刀,面容兇狠地追上去。
“別追!”老者立刻拉住她,“屍蟞是群居物種,你追上去小心掉進蟲窩!這裏不能待了,那屍蟞可能會叫來同伴攻擊我們!”
女孩臉色幾變,終是壓下怒火,乖乖答應一聲。
“媽的,差點把我漂亮的臉蛋弄花!”女孩摸了摸臉上的幾條抓痕,猶自憤憤不平。
老者看看她布滿猙獰圖騰的臉,一時默然。
二人飛快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
“咦?”
走過那只被撕碎的粉色毒蟲時,女孩發出驚疑不定的聲音:“師父,你快看,這只蟲子是不是在複活自己?”
“複活自己?”老者眸光一閃,立刻走過去。
二人彎腰查看,目中皆顯現出異樣的光。
只見那些散落在葉片上的粉色肉塊竟然長出一根根細絲,向周圍蔓延出去,輕輕蠕動,仔細觸探,像是在尋找着什麽。
肉塊與肉塊分隔得不是太遠,于是那些細絲很快就找到彼此,然後糾纏在一起,用力拉扯對方。
撕開的荷葉不會馬上斷裂。葉囊裏的白絲會把斷口連在一起。
粉色毒蟲的狀況跟荷葉非常相似,卻又存在本質上的不同。粉色毒蟲的每一個碎塊都是活的。它們所做的不僅僅是連接斷口,而是把所有碎塊拉扯到一起,重新黏連。
這詭異的景象令女孩和老者看得目不轉睛。
“師父,這是什麽蟲子?你以前見過嗎?”女孩壓低音量。
她也怕打擾了這只毒蟲的複活。
“沒見過。等它活了我們再走。你把裝毒蟲的罐子拿出來。”老者沉聲吩咐,眼裏閃過一道精光。
女孩連忙拿出一個透明的玻璃罐,略有些興奮地等待着。一只具有自我複活能力的毒蟲,足夠她耍弄很久。
每一個碎塊都被細絲找到,然後慢慢拉扯着靠近彼此。細絲的力量非常有限,所以這個過程很漫長,很艱難。
兩分鐘後,老者失去耐心,吩咐道:“把它裝進罐子,我們走!”
女孩連忙拿出一個小鏟子,把十幾個碎塊鏟起來,放進玻璃罐。她的動作很倉促,黏連在一起的碎塊掉下罐子的時候互相撞擊,細絲斷裂,又散開了。
女孩沒有時間好好觀察,把罐子往背包裏一塞,匆忙離開這個地方。
剛聚攏在一起的意識又分裂了。黑暗籠罩下來,仿佛回到了深淵。這樣的變故未曾讓絕望更洶湧地襲來,反而激發了一定要尋回“自我”的強烈執念。
每一個碎塊都在微弱地鳴叫,呼喚彼此。每一個碎塊都極盡所能地把自己延伸出去,尋找最初的自己。
在無人知曉的角落,在徹底的黑暗之中,一個幾近消逝的生命又一次獲得了重生。
—
經過長時間的跋涉,老者和女孩終于抵達森林腹地。他們找到一塊平坦的岩石,坐下來小憩。
“師父,我會不會死?”女孩憂心忡忡地問。
“有師父在,你一定沒事。扛過去了,你就是最強的任務者。”老者篤定地說道。
女孩黯淡的雙眸裏散發出明亮的光芒,蒼白嘴唇情不自禁地上揚,勾出一抹飽含希望的微笑。
老者靜靜看着她,表情慈愛,眼瞳深處卻劃過一道幽微的暗芒。
希望?這個世界什麽都有,就是沒有希望。
“對了,我來看看那只蟲子!”女孩拍拍膝蓋,飛快打開背包,掏出一個玻璃罐。
老者好奇地看過去。
玻璃罐裏躺着一只完整的蟲子,圓滾滾,胖乎乎,半透明的質地,粉粉嫩嫩的顏色,身體裏沒有內髒,十分純淨,大腦袋頂着一顆黑漆漆的眼珠,水汪汪的,仿佛會說話一般。
重見光明之後,它連忙把大腦袋貼在玻璃罐上,眼睛瞪圓,直勾勾地看着女孩。
與它憤怒的目光碰觸在一起,女孩一時間竟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師父,它它它,它複活了!”女孩結結巴巴地說道:“它好像有智慧,在生我的氣!”
“給我看看。”老者語氣平靜,眸光卻閃了閃。
女孩握緊玻璃罐,有些不舍,卻還是猶猶豫豫地把罐子遞過去。
老者淡笑道:“放心吧,師父不會搶你的玩具。如果這只蟲子複活能力很強,毒性也過得去,我就幫你把它煉成蠱蟲,養在你身體裏。以後你又多了一個保命的手段。”
“謝謝師父!”女孩提高嗓音,滿臉驚喜。
老者晃了晃罐子。
罐子裏的粉色肉蟲滾來滾去,昏頭昏腦。
老者拿穩罐子。
粉色肉蟲立刻扒拉住玻璃壁,穩住自己,黑漆漆的大眼珠直勾勾地瞪着老者,裏面有兇猛的怒火在燃燒。
唧唧,唧唧,唧唧……它急促又大聲地叫着。
老者眸光連閃,心緒微動。
女孩掩住嘴偷笑,調侃道:“師父,你別晃了。雖然一句都聽不懂,但我感覺它罵得挺髒的。”
老者:……
粉色肉蟲: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我要吃了你!我要吃了你!
“你好好養着它吧。它的确開了靈智。”老者把玻璃罐還給女孩。
女孩連忙抱住罐子,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裏面的粉色肉蟲。
“它真的好漂亮,像水晶果凍!師父,你知道它是什麽種類嗎?”
“不知道。大概跟蛞蝓是一個種類。”
“師父,你說它吃什麽?”
“你抓些蟲子塞進去,看看它吃不吃。”
“萬一它被蟲子吃掉了呢?”
“那就證明它除了複活,沒有別的能力,被吃掉也不可惜。”
“那我抓幾只兇猛的毒蟲,看看它能不能活下來。”
只是三兩句話,粉色肉蟲的命運就被決定了。沒人在意這個決定對它來說算不算殘酷。
弱小,在這個世界是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