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物,你走錯片場了! - 第164章
穿過昏暗走廊, 前方是一截長長的臺階,臺階兩邊的石壁鑲嵌着煤油燈,火苗搖曳不定。
梅希望蹑手蹑腳地踏上臺階。
臺階最上方傳來隐約的交談聲。有人守在外面。
梅希望蹑手蹑腳地退下臺階, 纖瘦的身體仿佛沒了骨頭, 一瞬間癱軟下去。軟軟的身體水晶果凍般輕顫, 在地上平鋪成一個橢圓的面團,然後分化為數十條粉紅色的小蛇, 順着臺階淅淅索索爬行。
地牢裏蓄養着數不清的蛇蟲鼠蟻。看見毒蛇從地牢內爬出,想必那些看守也不會覺得奇怪。
一條粉紅色的小蛇從稻草堆裏探出腦袋,伸出細長分叉的舌在空氣中輕輕嗅聞。
兩名看守瞥它一眼, 繼續交談。
小蛇咻的一聲鑽出稻草堆, 甩着尾巴迅速遠遁。
兩名看守依舊沒有反應。
緊接着, 更多粉紅小蛇從地牢裏鑽出, 一條一條纏繞在一起,爬向遠方。
“今年的蠱蟲喜歡紮堆出現。”一名看守有感而發。
另一名看守附和道,“可不是嘛。聽說今年的蠱王全都是螢火蟲。”
“螢火蟲也能煉成蠱王, 沒聽說過。”
“欸,現在你聽說了。”
“螢火蟲蠱王的能力是什麽?”
“據聖女說是治愈能力。它們發出的光是生命能量,可以被蠱師吸收。養了這種蠱王能強身健體, 百病不侵。”
“這可比往年的任何一只蠱王都厲害!”
“可不是嘛!聖女高興壞了。用這些蠱王煉成的人蠱,說不定能延壽一百年!”
兩名看守興致勃勃地讨論着, 完全沒有察覺到異常。
數十條粉紅小蛇游入苗寨,鑽進草叢, 相互吞噬融合, 變作一條水桶粗的巨蟒。巨蟒吐着信子嗅聞, 尋找氣味最濃郁的地方。
它爬上一棟吊腳樓, 順着房梁緩緩前行。
房梁下傳來叮叮咚咚的敲擊聲。
巨大蛇頭悄悄探出, 往下看去。
幾個年輕女孩正用石杵捶打一些中草藥,打成細細的淡黃色粉末便倒入銅盆,澆上一種乳白色的粘稠液體,用手揉搓。
藥粉的味道十分清新,乳白色的液體卻惡臭熏天。
粉色巨蟒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誰!”幾個年輕女孩立刻擡頭查看,眼中紅光閃爍,美麗的臉龐顯出幾分猙獰邪惡。
巨蟒探出半截身體,垂着腦袋沖這些女孩吐出猩紅細長的信子。
它才不怕被發現。
“是蟒。”女孩們放松下來,眼裏的紅光瞬間消失。她們坐回去,繼續捶打中藥,揉搓藥粉。
粉紅巨蟒順着木頭柱子滑下,游到女孩們身邊。女孩們竟也不怕,依舊忙着自己的事。在這座小山村裏,人與毒物達成了完美的和諧。
巨蟒大大咧咧地湊過去,查看銅盆裏臭烘烘的東西。
一個女孩輕輕把它的腦袋推開,斥道,“快走,別搗亂,不然我用雄黃粉灑你。”
哼!你敢!巨蟒沖女孩的臉吐出長長的信子。女孩連忙躲避,露出一絲驚恐。
巨蟒這才高興了,扭扭肥碩的身體爬開。它在屋內打轉,觀察幾個女孩的行為。女孩們把藥粉搓成細細的條狀,用鍘刀切成等長的小段,放在屋檐下晾曬。
這就是用來鎮壓沙路的線香。它們是村民出入山寨的通行符。
巨蟒爬向盛放線香的簸箕。幾個女孩立刻跑過去阻止。有的抱它腦袋,有的拖它尾巴,還有的撓它鱗片。
巨蟒不想跟女孩子打架,她們太弱了。
哼,我讓我小弟來偷線香!這樣想着,巨蟒晃晃腦袋,甩甩尾巴,從大門堂堂正正地爬出去。它不斷伸出細長的舌,追尋那股臭烘烘的味道。
順着臭味,它竟找到了聖女的住所。
整個村寨都是香的,唯獨這裏臭不可聞!
聖女坐在燃着煤油燈的堂屋裏,用炭火烤番薯。一口大缸放置在角落,用木板和青石壓住,絲絲縷縷的惡臭順着縫隙往外鑽。
“呀,這條大蛇怎麽又跑到這兒來了。”一個女孩抱着一個罐子從外面走來。
巨蟒盤繞在屋門口,粉色鱗片被油燈照得閃閃發光。即使在夜色中,它也無法隐藏。
聖女轉頭看來,眼裏溢出慈愛的笑意,“不用管它。它長這麽大不容易。”
“知道啦!”女孩輕輕踩了巨蟒一腳,這才跨過門檻。
在他們的價值體系中,毒物是比人類更高貴的存在。
巨蟒沖女孩吐吐舌頭,滿臉不高興地爬進去。
“想吃嗎?”聖女拿起一個冒着騰騰熱氣的紅薯。
巨蟒連忙游過去,張大嘴。
“它好饞哦!”女孩捂嘴輕笑。
聖女也笑,将紅薯扔進巨蟒的血盆大口。巨蟒囫囵吞下,伸出舌頭舔舔嘴唇,然後搖搖腦袋。它沒嘗到滋味,再來一個。
它用大腦袋拱聖女的手。
聖女呵呵笑着,又扔了一個紅薯。
“這條巨蟒成精咯!”
幽幽的聲音帶着欣慰與祝福,仿佛來自于同出血緣的長輩。這裏的人用對待畜生的方式對待人類,卻用對待同族的方式對待蛇蟲鼠蟻。
女孩摸摸巨蟒粉色的鱗片,嬉笑着與聖女聊天。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想起正事,抱着罐子走到角落,搬開大缸上的青石和木板。
“呀,香液快用完了!”女孩的笑容消失,嗓音裏帶着恐懼。
“還有多少?”聖女立刻站起身,匆匆走到大缸邊。
粉色巨蟒連忙跟過去,豎起粗壯的身體,探頭往裏看。
一股惡臭熏得它眼淚直流,它飛快縮回腦袋,扭着脖子沖一旁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大缸裏盛放着一種乳白色的液體,質地像油漆,十分粘稠。女孩們用來制作線香的那種液體應該是這種白色乳液摻水之後稀釋的。
難以形容的惡臭彌漫在空氣中。粉紅巨蟒恨不能長出兩只手,把自己的鼻子捂住,但聖女和女孩卻仿佛完全聞不到。
她們把腦袋伸進大缸仔細查看,還拿來一根竹片測量白色乳液的深度。
“真的快用光了。”
用手指比劃了一下竹片被染濕的部分,聖女搖搖晃晃走回火塘,坐在竹椅裏,脊背佝偻下去。她仿佛被抽空了精氣神,變作一個模糊的影子,臉上的褶皺亂成一團。
更亂的卻是她的心。她并攏手指,将竹片上的乳液薅下。
女孩連忙用罐子去接。
三兩滴乳液悄無聲息地落入灌口,兩人同時發出輕嘆。看得出來,她們無比珍惜這種乳液,就像沙漠中的旅人珍惜瓶子裏的最後一滴水。
“香液用完之前洞神還沒出現,我們怎麽辦?”女孩眸光微顫地看着聖女。
聖女搖搖頭,一聲不吭。
巨蟒游到兩人身旁,歪着腦袋聽兩人說話。
那臭烘烘的液體與洞神有什麽關系?這條線索有價值,待會兒要告訴小弟和老大。
見聖女沒有主意,女孩咬咬牙,壯着膽子說道,“要不我們搬家吧,不然我們都會被聖蟲吃掉!”
“不行!”聖女的拒絕斬釘截鐵。
聖蟲?是那些沙蟲嗎?巨蟒轉轉眼珠,又記下一條線索。
“沒了香液,聖蟲會失控的!”女孩的恐懼隐藏在微微發顫的嗓音裏。她放下罐子,抓住聖女的手。
“明天就是洞神祭,儀式結束之後再看。通往神國的路隐藏在村子裏,我們如果離開村子,聖蟲會占領這裏,我們就永遠也進不來了!我們一定要回到神國!”
聖女咬着牙說道。
“好吧,希望明天洞神能出現。這次來了好幾個神使,他們的血肉或許能把洞神引誘出來。”女孩喃喃道。
引誘?這個詞很奇怪。難道不應該用降臨嗎?巨蟒吐吐舌頭,暗自記下疑點。
女孩抱緊罐子,繼續道,“如果明天洞神不出來,我們怎麽辦?我們待在這裏等死嗎?”
沒了那種白色乳液,這個村子裏的所有人,包括動物,都會被沙蟲吞噬殆盡。死亡的陰影早已籠罩這片天空。
巨蟒眸光連閃,飛快朝門口爬去。它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大家。
“聖女,不好了!聖蟲爬出來了!”一個年輕男子從院外沖進來,與巨蟒撞了個正着。
男子也不驚疑,踩着巨蟒的身體跑進堂屋。
巨蟒氣得直哼哼。這個村子裏的人是不是都有病?看見蛇都喜歡踩一腳?
巨蟒扭頭朝屋裏爬去,用粗壯的尾巴掃年輕男子的下盤。男子沒有防備,摔了個狗吃屎,門牙掉了一顆,吐出一口血。
但他爬起來之後竟也不找巨蟒算賬,拉着聖女往外走,語氣急促,“快,聖蟲爬進村子裏了!帶上香液和線香,再晚一點大家都得死!”
聖女舍不得最後一點香液,拒絕道,“香液不多了,先留着。我去看看。”
女孩放下罐子,匆匆跑回工坊,把之前晾曬好的線香全都帶去村口。
整個村子都在躁動。狗吠,蟲鳴,鴉嘯,人嚎,各種嘈雜的聲音彙聚成恐慌的浪潮。漆黑天幕上,死神睜開血紅的眼,隔着雲層窺視。
聖女飛快跑到村口。
那條八九百米的黃沙路已延長兩倍,覆蓋了土路。
黃沙泛起波紋,朝四周的農田,屋舍,山林蔓延,平鋪成一片黃色的沙海。
幾只狗在沙海中掙紮,發出瘋狂的吠叫。沙粒湧入它們的喉嚨,從內部将它們吃成骨架。森白的骨架也被沙粒咬開一個個小洞,連骨髓也被吸食。
眨眼功夫,幾只狗消失得無影無蹤。
沙海沿着土路湧入這座苗寨。
站在村口的人連忙後退,尖叫逃離。每一個毛孔都被沙蟲嵌入,每一滴鮮血都被吸食殆盡的感覺,他們完全不想體驗!
這是堪比天災的蟲災!
“聖女來了!聖女救命!”
看見匆匆趕來的聖女,不知誰喜出望外地高喊。
“退後!散開!”年輕女孩随後趕到,将點燃的一大把線香插進泥土裏,跪下叩拜,“求洞神保佑我們平安度過此劫。求聖蟲網開一面,放過族人!”
幾百根線香一起點燃,味道十分刺鼻。袅袅薄煙飄散在沙海裏,層層推進的沙浪慢慢平複下來。
女孩擡起頭,露出一張被冷汗打濕的蒼白臉龐。
“沒事了。”她長舒一口氣。
下一瞬,沙海掀起巨浪,将她和幾百根點燃的線香一起蓋住。
慘叫聲從厚厚沙層下傳來,一只嵌滿血色沙粒的手猛地伸出,在空氣中抓了抓,然後幹癟沙化,散落成數不清的紅色珠子。
這景象帶着幾分詭異的美感。
站在不遠處的村民們發出驚恐的尖叫,轉身各自奔逃。
聖女見線香竟也控制不住聖蟲,心下不免大駭。這樣的景象從未發生過,聖蟲到底受了什麽刺激?
巨蟒躲在草叢裏探頭探腦地看,眼裏閃爍着狡黠的亮光。
“聖女救命!”夜色中有人凄厲大喊。
聖女與四個老頭并排上前,手掌貼着土路,口中厲聲呵斥,“退回去!”
五人的掌心裏源源不斷地鑽出各種蠱蟲,彙聚成黑色蟲潮,與黃色沙海正面撞擊。
沙蟲吞噬蠱蟲,蠱蟲啃咬沙蟲。雙方死鬥成一團。
蟲潮翻湧不停,沙海浪濤滾滾。黑浪與黃浪相互覆蓋,你進我退,你退我進。
巨蟒目光灼灼地看着這一切。這是頂級的戰鬥!
然而,黑色蟲潮數量有限,終是敗給了數之不清的黃色沙海。沙海将蟲潮吞沒,掀起層層波紋,以極快的速度朝這座小山村推進。
聖女與四個老頭蓄養在體內的蠱蟲被殘殺殆盡,遭到反噬,紛紛吐血倒地。
幾個年輕村民跑上前,七手八腳擡起五位老人,轉身逃跑。
但是他們還能往哪裏跑?這塊土地被神秘的磁場包裹,走入山林會迷失方向,靠近山澗會不自覺地往下跳,只有那條黃沙路是生路。
但它現在已是死路!
“去拿香液!快!”不知誰高喊一聲。
很快就有幾個村民扛着一口大缸匆匆跑來。又有村民撿起地上的石頭,狠狠砸破缸肚。
乳白色的粘稠液體緩緩流出,蜿蜒爬行,與沙海遭遇。
香液少得可憐,只細細幾股,沙海無邊無際,波浪滾滾。但奇怪的事發生了。
細細幾股香液竟沖散了沙海,讓躁動的沙蟲紛紛歸于平靜。香液流淌到哪裏,哪裏的沙海就快速收縮。
不知誰踢了大缸一腳。大缸順着土路滾下去,缸口和缸腹的破洞甩出點點滴滴的香液。
龐大的沙海竟然不敢與這口沾滿香液的大缸接觸,連連後退。當大缸停止滾動的時候,沙海也停止了擴張,靜靜平鋪在路上。
村民們點燃火把照亮黑夜。
借助并不明亮的光線,他們看見土路中間停着一口黑漆漆的大缸。它像一堵牆,擋住了沙海的侵襲。沙海在躁動,在翻湧,在鳴叫,卻不再向前蔓延。
死亡的陰影仿佛淡去了幾分。
村民們露出後怕的表情。有人雙腿一軟,跪坐下去。
有人顫巍巍地說道,“我們趕緊走吧!別管什麽洞神祭了!香液很快會蒸發,我們的村子保不住了!”
周圍的村民紛紛附和,“走走走,我們現在就走!村裏有一輛大巴和三輛越野車!正好可以用!”
“回家收拾東西!”
“聽說城裏掙錢很容易。”
“找個有錢的男人下只情蠱,長期飯票就有了。膩了再換個男人。”
“我可以幫別人下蠱殺人。”
“幹脆去附近的鎮子定居,我們可以給全鎮人下蠱,讓他們變成我們的奴隸。去了外面,我們能生活得更好。等我們養出更多蠱,我們可以控制更多城鎮。”
“是啊。待在這裏真沒意思!去了外面,我們就是真神!”
“我們本來就是神!”
村民們越說越興奮,決定離開的人從少數變成多數。
如果真的讓他們離開,外界将遭受怎樣的災難?巨蟒的腦海中出現一幅場景,這場景它曾在廖春燕的腦海中窺見過。
遍布蛛絲的城市,荒無人煙的鋼鐵森林。幾百萬人口全都變成溫養蠱蟲的容器,被吸食血肉,被禁锢身體,被折磨到魂飛魄散。
這些所謂的神族遺民進入城市的時候,便是末日降臨的時候。
難怪系統發布的其中一條主線任務是毀滅蠱寨。達成任務的首要條件恐怕是殺死所有村民。這些人不死,死的就是全世界的人類。
巨蟒點點腦袋,悄悄朝地牢爬去。
隐約中它聽見聖女聲嘶竭力地喊,“不能走!明天就是洞神祭!如果洞神出現,我們還能得到香液!我們能回到神國!”
“萬一洞神不出現呢?”有人質問。
“萬一洞神出現了呢?”聖女反問。
“去外面生活,我們就是神!我們為什麽要待在這個村子裏過苦哈哈的日子?”又有人激動地反駁。
聖女一字字地問,“你們想永生不死嗎?你們想永葆青春嗎?你們想淩駕衆生,颠倒乾坤嗎?想的話就給我留下,好好辦洞神祭!”
村民們沉默了。火把照亮了每一張糾結的臉龐。貪婪的紅光在他們的眼裏閃爍。
“好吧,我們留下辦最後一次洞神祭。洞神出來皆大歡喜,洞神不出,我們馬上離開。”一個年輕人無可奈何地說道。
“洞神一定會出來。我們一定能回到神國。”
聖女固執的聲音漸漸虛弱。衆人擡着她,朝最高的一棟吊腳樓走去。
巨蟒等大家都散了才慢慢爬行到沙路前。它擡起粗壯的尾巴,随意地掃開停在路中間的大缸。
大缸咕嚕嚕滾入沙海。
沙蟲四散,大缸周圍露出一片黑漆漆的泥土路。泥土裏有尖尖的綠色嫩芽冒出來,小小的葉片緩緩舒展。
巨蟒伸出舌頭嗅了嗅嫩芽清新的氣味,得意地哼哼一身,扭着尾巴飛快爬回山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