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物，你走錯片場了！ - 第130章

呂亦涵的額頭輕輕貼上女兒枯幹的額頭。兩條粉色觸須先是在她的太陽穴來回蠕動, 然後便長出細如蠶絲的分叉，緩慢攀爬覆蓋她整塊頭皮，像一張密布的神經網。

呂亦涵很想把身體虛化, 躲避這樣的碰觸, 卻硬生生忍住了。

無論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她都必須知道女兒的死因。她因這個執念瘋魔，也因這個執念化為厲鬼, 又豈能在最為關鍵的時刻放棄？

她始終記得自己的身份。

她是一個母親。

呂亦涵閉上流着血淚的眼睛，垂下頭顱，默默等待。等待一次戲耍, 等待一次襲擊, 又或者等待一個真相, 一個希望。

腦海中浮現女兒歡笑的臉龐, 鮮活如初，燦若朝陽。

呂亦涵禁不住勾起唇，幸福地笑了。

就在這時, 女兒歡笑的臉變作驚恐，然後開始哭泣。

“放，放開我, 小寶哥哥。”

女兒趴伏在電梯轎廂裏，脖子上套着一根繩索, 嗓音破碎，面色漲紫。

幸福的笑容凝固在呂亦涵低垂的臉上。她猛地睜開眼, 瞥見耳朵兩側緩緩蠕動的粉紅色細絲, 這才意識到剛才的畫面絕非幻境或者臆想, 而是這些詭異的絲線傳導給自己的記憶。

剛才那幅場景, 是女兒的親身經歷。

有那麽幾秒鐘, 陰氣完全染黑了呂亦涵的眼睛。女兒遭到那般非人的對待，做母親的怎麽能心平氣和地旁觀？可是當她想要發狂的時候，她猛然擡起的頭被女兒伸在推拉門外的手輕輕碰了一下。

只這一下，想要毀滅一切的怒火便和着血淚，被呂亦涵強行吞咽下去。

她是一個母親。

為了孩子，她可以丢棄理智，跳入複仇的深淵，從人變鬼。為了孩子，她也可以從深淵的最深處爬上來，由鬼變人。

“琪琪。”哽咽地喚了一聲，呂亦涵輕輕握住女兒的手，閉上眼繼續觀看那些黑暗的記憶。

她看見女兒渾身無力地躺在電梯裏。她看見廖小寶按下上行鍵，來到三十八樓。她看見廖春燕走進電梯，把半昏迷的女兒拖去3808，關在籠子裏，每天給點餅幹，給點水喝。

她看見女兒在夜裏哭泣。

她看見廖小寶被吵醒，将女兒拖到三十九樓，塞進兩扇金屬門的夾層裏。

她看見女兒沒有吃的，沒有喝的，漸漸虛弱，常常哭泣。

她看見廖小寶每天都去觀察女兒的狀态，隔着推拉門，用棍子戳女兒的身體。

她看見女兒不斷地喊着爸爸媽媽，喊着救命。

她看見廖小寶把一個手機擺放在推拉門外的地上，那上面是自己接受電視臺采訪時特別錄制的視頻。在這段視頻裏，自己不斷呼喚着女兒的名字，并堅定地告訴女兒：“琪琪別怕，媽媽一定會找到你。你再堅持一會兒，等着媽媽！”

廖小寶播放這段視頻當然不是好意。虐殺的最高境界不是身體上的疼痛，而是精神上的絕望。他年紀那麽小，卻已經掌握了如此歹毒的手段。

他是天生的壞種。

看見這段反複播放的視頻，本應該當天晚上就失去呼吸的女兒，竟然奇跡般又堅持了一天一夜。

她相信媽媽的話。她把自己纖細的手臂伸出門去，向着媽媽的方向抓握。

“媽，媽……”她已經餓得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不曾倒下只是因為兩扇門的夾擊。但她卻可以如此艱難，卻又如此清晰地喊出這兩個給予她一切希望的字眼。

但她終究沒能等到媽媽的救援。

媽媽失言了。

她會恨嗎？會怨嗎？會對這個沒用的媽媽感到萬分失望嗎？

呂亦涵幾乎沒有勇氣去感受女兒當時的情緒。她差一點就伸出手拽斷那些粉紅色的細絲，斷絕記憶的傳輸。

但她最終還是沒有那樣做。女兒因為一個虛無的希望，在黑暗和恐懼之中堅持等待了她那麽久，她有什麽資格逃避？

血淚滾滾而落，堆積成小小的一片血泊。呂亦涵哭得無法自已。

然後她聽見了女兒最後的心聲。

“每一次眨眼睛都能見到媽媽。媽媽一直一直跟我在一起，真好呀……”

不是怨恨，不是失望，也不是痛苦。是幸福，是感激！

她的孩子！天使一般的孩子！

這個孩子的心裏沒有一絲一毫陰霾，哪怕她受到如此殘忍的傷害！她死的時候，廖小寶就蹲在一旁興致勃勃地看着。可她不曾看對方一眼，也沒有咒罵、責怪。

她滿心滿眼只有媽媽。

好愛好愛媽媽。希望下輩子還能當媽媽的孩子。意念徹底消失之前，女兒許下了這樣一個願望。

之後便是屍體的枯幹，不知過了多久，電梯偶然出了故障，把一個年輕人帶到三十九樓。門打開的一瞬間，年輕人吓得尖叫，然後奪路而逃。

但他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于是女兒小小的屍體就這樣一直站着，一直等着，一直孤單無助。

“琪琪！琪琪！嗚嗚嗚！！！”呂亦涵嘶聲吶喊，痛哭流涕。

梅希望立刻召回那些粉紅色的細絲。一個圓圓的小丸子從毛子琪的耳朵裏爬出來，被他一把捏住，塞進嘴裏吃掉。

臣晨、千面鬼和梅雨軒各自拿出武器，等待着這位母親因仇恨而狂化。他們也不想動手，但失去理智的鬼王會無差別地擊殺鬼域內的所有人和鬼，他們也沒有辦法。

梅希望嚼了嚼那個小丸子，皺着眉頭說道：“好苦！”

毛子琪的回憶是苦味的。

但是數秒後，他睜大眼睛，新奇地說道：“咦！怎麽變甜了？”

當精神得到最大的滿足時，身體會感覺不到痛苦。一個絕望中的孩子最大的精神滿足是什麽？是與媽媽在一起。

梅希望沒有父母，所以他無法理解毛子琪瀕死時的感受。

呂亦涵的雙瞳已完全變黑，頭發根根漂浮，周身席卷陰風。她要毀滅這個小區，毀滅所有鬼魂，毀滅廖小寶和廖春燕。然而，當她僅存的一絲理智聽見梅希望的呢喃時，她呆住了。

漆黑雙瞳裏有光芒閃過，那是淚。

琪琪的回憶是甜的，她死前沒有痛苦。

真好啊，她沒有痛苦……

真的太好了……

漆黑雙眸變為紅色，然後又慢慢恢複黑白分明。漂浮在半空的呂亦涵緩緩落地，身體虛化穿過推拉門，輕輕把女兒抱進懷裏。

“琪琪，媽媽來了。”這聲溫柔的低語遲了好多年，伴着淚珠一起滾落。

臣晨、千面鬼和梅雨軒等待片刻，見呂亦涵沒有發狂的跡象，這才收起武器。他們沒有追問當年發生了什麽，因為他們早已猜到那殘忍的過程。

呂亦涵哭了很久。

四人站在電梯裏耐心等待。

過了大約十幾分鐘，呂亦涵擦掉臉上的淚，感激道：“謝謝你們。”

BOSS的好感度已經刷滿，千面鬼直接詢問線索。“當年是你殺了廖春燕？為什麽？你知道你女兒是他們母子倆害的？”

“我也是在放火前的半個月才知道的消息。”呂亦涵抱着女兒的屍體開始回憶。

“那天我忽然收到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這個人讓我不要再發紅包，也不要再搞懸賞。他讓我把錢留着好好生活，他還說我女兒已經死了，是廖春燕害死的。如果我不想死，最好還是馬上搬家。”

“我當時找女兒都快找瘋了，看見這些信息，沒有多想，立刻就跑到廖春燕家裏跟她對質。她否認了，但我從她的神情裏看得出來，她在撒謊。但我沒有證據，報警都沒用。我只能暫時離開。”

呂亦涵輕輕撫摸女兒枯幹的臉頰，動作溫柔，語氣卻無比狠戾，“我沒想到廖春燕竟然對小區裏的人說我瘋了，還準備以社區的名義把我送去精神病院。我也是被逼得沒辦法了才會下殺手。”

呂亦涵病态地笑了笑，說道：“我是學化學的，我把白磷灑在樓裏，大火很快就燃起來。物業派人來滅火，根本沒有用。哈哈哈。”

一個發了瘋的母親什麽事都幹得出來。梅雨軒等人并不感到意外。

呂亦涵的語氣變得極為暢快：“我帶着一把斧頭跑到三十八樓，劈開門，闖進廖春燕家。我對着她的腦袋就是狠狠一斧頭。她腦袋裂開了，我把一整瓶白磷灑進她的傷口。哈哈哈，我要把她的骨頭燒成灰！”

深深吸了一口氣，呂亦涵無比滿足地說道：“死了，全都死了。這棟樓裏沒有一個好人！他們都該死！”

梅雨軒和千面鬼沉默不語。

梅希望蹲坐在角落，兩只小胖手撐着臉頰默默發呆。他不喜歡聽這些太複雜的故事，會犯困。

臣晨搖搖頭，沉聲問道：“你有沒有想過，那個給你發信息，告訴你真相的人，他可能也在這棟樓裏。或許他不夠勇敢，也不太磊落，但他最終克服了恐懼，沒有違背自己的良心。他實實在在給過你幫助。你說這棟樓裏沒有一個好人，在我看來不是的。”

呂亦涵愣住了。

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來自于女兒的回憶。或許那個時候，女兒的靈魂還在這裏，她一直在等待母親把自己找到。

女兒看見一個年輕人誤入三十九樓，被小小的幹屍吓得屁滾尿流。女兒想要追上去求救，卻無法離開這個把自己逼死的夾縫。

呂亦涵恍然大悟，呢喃道：“是住在1103號房的那個年輕人。”

住在同一個樓層的鄰居，大家擡頭不見低頭見，呂亦涵自然是認識的。難道那些規勸的短信是1103的年輕人發的？他沒有丢下女兒不管。他之後跑去調查，并且找到真相，然後偷偷告訴自己？

“可我把他燒死了……”

呂亦涵怔愣許久，眼裏又浮出淚光，悔恨的表情出現在她蒼白的臉上。

終究是她做錯了。

“你把白磷倒進廖春燕的腦袋裏？”梅雨軒忽然開口詢問，神色十分嚴肅。

千面鬼眸光一閃，立刻朝呂亦涵看去。

“是的，有什麽問題嗎？”呂亦涵露出緊張的表情。

梅雨軒繼續追問，“你親眼看見廖春燕燒成灰了？”

“沒有。她全身燃起大火，撲向我。我才不想跟她抱在一起死，我躲開了。她狠狠推我一把，我跌出門，坐在走廊裏。她把門關上，反鎖，然後整個屋子就燒成了火海。我回到1101，躺在床上，也被大火燒死了。”

“也就是說，你并沒有親眼看見廖春燕被燒死？”梅雨軒再次确認。

呂亦涵點頭，“是的。”

臣晨意識到情況不對，問道，“你認為廖春燕沒死？怎麽可能！”

梅雨軒看向千面鬼，一字一頓地說道：“東南亞十大邪術，與苗疆蠱術同出一源的是哪種？”

千面鬼饒有興致地笑起來：“是降頭。”

“最高深也最難修煉的降頭術是什麽？”梅雨軒又問。

千面鬼略一沉吟，了然道，“飛頭降。”

兩人對視，都有成竹在胸。

臣晨左看看右看看，竟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