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讀檔中 - 第49章
文佳木循着葉先生的足跡在各個工地調查。
她一直在想,到底是什麽讓葉先生如此在意?他到底在這些工地上發現了什麽?而這個發現,會不會是導致他被殺害的元兇?
與葉先生結仇的人應該不多,是因為彙康中心那件事嗎?可是警察調查過彙康中心的有關人員,卻沒有發現疑點。
難道是他們忽略了什麽線索?
文佳木不是專業的刑偵人員。單槍匹馬去找兇手,對她來說難如登天。為此,她不得不請了長假。
然而某一天,她忽然接到了一名同事打來的電話:“趙雅雯被捕了你知道嗎?”
“什麽?”文佳木的腦子眩暈了一下。
“前一陣兒葉總不是說要徹查各個工地嗎?趙雅雯夥同工程部的人貪污挪用工程款,被發現了。”
趙雅雯是財務部的,她的确有這個職務便利。但文佳木不敢相信這件事,于是急切否認:“不可能的!雅雯她不可能貪污!”
“她被抓走的時候讓我告訴你一聲,叫你有空去拘留所看她,她有話向你交代。她父母身體不好,以後需要你幫忙照顧。”這位同事深深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去看看她吧。”
文佳木渾渾噩噩地答應下來,然後發瘋般地跑回市中心。
她以為自己可以把姥姥托付給雅雯,卻沒料世事如此無常,反倒是雅雯的父母需要她這個将死之人來照顧。這麽重的責任,她怎麽承擔得起?
然而承擔不起,她也要承擔啊!
文佳木打聽到好友關在哪個拘留所之後便馬上申請探視。隔天之後,她見到了憔悴萬分的趙雅雯。
“木木,以後我父母就麻煩你照顧了。我爸爸有糖尿病,卻管不住嘴,你幫我管管。”趙雅雯試圖裝出開朗的模樣,卻笑着笑着紅了眼眶。
文佳木搖頭道:“雅雯,我不相信你會做那些事!你要真的挪用了工程款,你的錢上哪兒去了?你用得着跟我住在老城區嗎?平時我也沒看見你買什麽昂貴的東西。你是不是被人陷害了?你跟我說,我幫你找律師!”
“我沒被陷害,那些事的确都是我做的。我買了一套公寓你不知道吧?我還想着等公寓裝修好之後叫你一塊兒搬過去,給你一個驚喜呢。”趙雅雯搖搖頭,苦笑道:“都怪我沒抵禦住誘惑。我太想有個家了。”
文佳木一時啞然。她知道雅雯很想有個家,愛上黃志毅之後,她就一直說想早點結婚生孩子。而且三年後,她也的确買了一套公寓。
可是她用來買公寓的錢都是她一分一厘攢的,還貸了一百多萬的款,她根本沒挪用公款!
三年後發生的事,為什麽提前發生了?還産生了這麽大的偏差?難道是因為我的幹擾嗎?不,不對,或許雅雯明面上貸款買了一套公寓,背地裏全款買了一套公寓,只是沒讓我知道而已。畢竟如果我知道了,就一定會懷疑她的錢是從哪兒來的。
換言之,雅雯這些年一直在僞裝着,也在欺騙着我。
想到這裏,文佳木的脊背不由一陣發涼。再看向好友時,她忽然覺得那般陌生。
趙雅雯絮絮叨叨地說了一些父母的情況,然後站起身告別:“木木,有你在外面照看我爸媽,我就放心了。待會兒你去找獄警拿回我的東西,我包裏還有兩張銀行卡,你看看凍結了沒有,密碼分別是我的生日和你的生日。如果沒被凍結,你就把錢取出來,交給我爸媽。木木,謝謝你。很幸運能交到你這樣的朋友。木木,我會想你的,再見。”
她紅着眼眶揮揮手,然後便抑制不住地哭了。
兩名獄警走過來,将她帶走。
探視窗後空空如也,文佳木卻還坐在椅子上,淚水無聲滑落。她想不明白這一切都是怎麽發生的。為什麽她愛着的人會一個一個遭遇不幸。
離開拘留所時,文佳木拿到了趙雅雯的東西,一個手機,一個包,包裏還有一個錢夾,錢夾的暗袋裏藏着一條銀色項鏈,鏈墜是一塊橢圓形的歐泊石。
文佳木坐在地鐵站裏,一邊思索葉先生和雅雯的事,一邊心不在焉地把玩鏈墜。
忽然,她不知摸到什麽機關,鏈墜竟然彈開,露出隐藏在寶石與金屬底托之間的暗格。
文佳木打開暗格看了看,整個人都愣住了。為什麽雅雯的項鏈墜子裏會隐藏着貝琳娜的照片?用如此隐秘的方式保存一個人的照片,那麽這個人應該對項鏈的主人來說是很重要的吧?
但是雅雯和貝琳娜怎麽會扯上關系?
文佳木徹底混亂了。她立刻就站起身往回走,想要問問雅雯這條項鏈到底是怎麽回事。然而她今天的探視權已經用過了,想再見雅雯一面還得重新提出申請,并等待幾天。
這無法解開的謎題只能暫時存放在心裏。
回到家,文佳木輕輕摩挲着手腕上的琉璃珠,心裏的不安像海浪一般接連不斷地湧來。
數日之後,不祥的預感再次應驗了,文佳木收到了雅雯在拘留所裏自殺的消息。原來那天她說了那麽多話都是遺言。難怪分別的時候,她哭得那麽慘。
在這一刻,文佳木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站在崩潰的邊緣。如果不是姥姥還在,如果不需要照顧雅雯的父母,她可能早就跟着葉先生和雅雯一起走了。
在這麽巨大的悲傷和這麽多的苦難面前,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
索性她挂在中介的房子終于賣出去了,這筆錢足以安排好幾位長輩的晚年。
文佳木馬上租了一個大房子,把姥姥和雅雯的父母接過來一起住,又立好了遺囑。
雅雯的父母和姥姥性格很合拍,住在一起倒也融洽。大家都曾經歷過“白發人送黑發人”,沒有什麽是不能相互理解的。
生活似乎慢慢穩定下來,文佳木卻患上了失眠症。看見擺放在窗臺上的小飛馬和含羞草,她不知不覺就會淚流滿面。
她以極快的速度消瘦下去,卻依然沒有放棄追查。
這天深夜,文佳木偷偷潛入葉先生曾去過的一個工地,并找到了工地用來存放建材的倉庫。葉先生的反常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是從工地大徹查開始的。
所以他在工地上一定發現了什麽,進而導致了那場謀殺。
難道有人倒賣工地上的建材?或者以次充好偷工減料?雅雯的死,會不會與葉先生的死存在某種關聯?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文佳木必須排查每一個工地的建材倉庫,看看有沒有違法犯罪的線索。這是一種笨辦法,但她只是單槍匹馬,又沒有偵查經驗,只能這麽做。
她用力拽着倉庫大門上的鐵鎖,又四下裏看了看,想要找一根鋼筋把鎖撬開。
她來到已挖好的地基旁,四處尋找趁手的工具。
忽然,一只手從背後探過來,搶走了她的手機,然後又把她推進地基的深坑裏。不等她反應過來,混凝土澆築機轟隆隆地運行,源源不斷地往地基裏輸送水泥。
短短數秒鐘,文佳木就已陷在濕冷的水泥中,雙腿無法動彈。
她擡頭看向地基上方,卻見一個頭戴鴨舌帽,臉蒙黑口罩的男人站在那裏。夜色深沉,可他兇相畢露的眼卻在朦胧燈影中閃爍着邪惡的光。
看見這雙莫名熟悉的眼,文佳木的腦子仿佛被什麽東西狠狠敲擊了一下。她終于想起來了,這個鴨舌帽不就是葉先生以死謝罪那天與她在樓梯間相撞的人嗎?
為什麽這次他又會出現在這裏,還把自己推進地基,澆上水泥?他是想殺死自己嗎?
他現在準備殺害自己,那麽葉先生以死謝罪的那一天,這個人是不是也做了同樣的事?葉先生是不是有可能不是自殺的,而是被他推下去的?葉先生不知道自己的頭疼會在那個時候發作,又怎麽會大喊小心?他到底讓自己小心什麽?
對了,他是看着自己身後說出這句話的。會不會鴨舌帽又偷偷潛回來,想把自己也推下去?當時鴨舌帽就站在自己身後,所以葉先生才會示警?
是了,一定是這樣!還有,這一次,葉先生會不會也是被這個鴨舌帽殺害的?
是他啊!一直都是他啊!
文佳木如遭雷擊地看着眼神兇邪的男人。
“你殺了葉先生!”她憤怒地嘶喊。
男人未曾說話,眼睛卻彎了彎。
他在笑!
“你為什麽要殺他?你讓我死個明白!”文佳木緊緊握住手腕上的琉璃珠,寄希望于這一次能夠問出答案。等到時光倒流,獲悉一切答案的她就有辦法拯救葉先生!
然而時光真的還會倒流嗎?如果這是最後一次機會呢?文佳木萬分恐懼地思忖着。忽然襲來的深寒讓她不斷戰栗。沒有葉先生在,原來獨自面對死亡是如此可怕的一件事。
男人沒回答,而是扔給她一樣東西。
文佳木連忙接住這個東西,借着懸挂在工棚上的燈泡仔細看了看。
這是一本日記,每一頁都暗藏葉片形狀的水印。那剛勁的筆跡印刻其上,正是屬于葉先生的。沒錯了,葉先生就是被這個人殺死的!他是兇手!這本被偷走的日記就是證據!
文佳木眼裏燃起熊熊怒火,兩排雪白的牙齒也差點咬碎。
“你到底是誰?你為什麽要殺葉先生?”她聲嘶力竭地喊着。
“看看最後幾頁。”男人用粗嘎的嗓音說道。
文佳木連忙翻到最後幾頁,眼瞳裏的怒火慢慢熄滅,繼而凝固成欲落不落的淚珠。
【為什麽我會害怕她的淚水?】
【真奇怪,看見她我會覺得安心。】
【她奮不顧身來救我,我的心髒跳得很快。她對我說:“別怕,我在。”于是我的心又安定了。】
【別人都說她很傻,我卻覺得她很可愛。】
【在夜風中抱着她,睡在懸崖上,昨晚我沒有失眠。如果時間能夠永遠停駐于彼時,如果我還有愛一個人的權力,如果我有獲取幸福的資格……可是對我來說,世界上已經沒有如果。】
【可是我有對她好的權力……】
握着日記本的手微微顫抖起來。這些斷斷續續的文字,帶領文佳木回到了電梯裏的相遇,回到了玻璃步道上的牽手,回到了病房中的溫馨,回到了懸崖上的擁抱……
當她沉溺于葉先生的溫柔時,葉先生也在為她沉溺。
這不是她一個人的愛戀,是兩個人的心靈相通。
他們互相喜歡了,可是他們卻又互相未曾表明。
喜悅交織于痛苦和絕望之間,讓文佳木發出沙啞的悲鳴。
男人欣賞着她痛苦的表情,用暗藏興奮的語氣說道:“他在辦公室的時候就已經被下了鎮定劑,這種藥他一直在吃,警方不會懷疑。我用小刀抵着他,逼他坐進車裏,他身體發軟,沒有反抗的能力。我讓他吃下更多藥,他不肯,我就對他說如果他不吃,我就去殺了你。結果你猜怎麽着?他乖乖吃了,那麽大一瓶藥,他吃得一片不剩。他一邊吃一邊求我放過你,那樣子真可憐。法醫勘察案發現場的時候,我就躲在隔壁那輛車的後備箱裏。我聽見你在哭。我喜歡你的哭聲,真好聽。”
男人低低笑了一聲,卻像毒蛇吐出信子。
文佳木呆呆地看着站在高處的男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麽。
原來葉先生是這麽死的嗎?為了确保她的安全,他吞服了那些致命的藥片。
一直以來,文佳木都以為是自己在拯救葉先生,卻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她也被葉先生拯救着。
幸福和絕望這兩種極致矛盾的情緒竟然會同時出現。
文佳木把日記本緊緊貼在自己的胸口嚎啕大哭。她一邊哭一邊在心裏一遍遍地吶喊:葉先生,葉先生,葉先生……
男人站在坑邊哈哈大笑。把日記本抛給文佳木,他為的就是這一刻的極致痛苦。女人的哭聲之于他,像鴉片一般叫人上瘾。
“你爸的屍體過了十幾年才被人發現,你猜猜你的屍體要等多少年才被發現?”男人饒有興致地問着。
痛哭中的文佳木忽然停頓下來,繼而猛然擡頭看向男人。從這句話裏,她獲取了更為可怕的訊息!
男人眯了眯兇光畢露的眼,提醒道:“把日記本扔上來,到了明天或許會有人發現這玩意兒,然後交給警察。警察會根據這條線索重新調查葉淮琰自殺的案子。你扔不扔上來?”
文佳木垂眸看着日記本,猶豫間卻又把它更緊地貼在心上。扔上去,男人會撿走燒掉,倒不如帶着它永遠沉眠。
男人譏諷地笑了笑,似乎覺得文佳木很傻,然後便慢悠悠地離開了。他不會等在這裏撿日記本,因為他知道那個愚蠢的女人絕不會丢掉葉淮琰的東西。
殺人是他的職業,玩弄人心是他的愛好。
水泥漸漸沒過文佳木的口鼻,繼而吞噬掉她最後一絲氣息。在閉眼之前,她把日記本舉到唇邊,輕輕烙下一吻。
葉先生,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