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讀檔中 - 第36章
“文佳木,葉繁是一個殘疾人,你怎麽敢帶她去蹦極?萬一她心髒不好,在空中發病了怎麽辦?萬一她骨質疏松,被勒得脫臼了,你又該怎麽辦?這些問題你都沒考慮過嗎?你平時不是很細心嗎?”
等工作人員把妹妹和文佳木拉上來之後,葉淮琰便把兩人帶到偏僻的地方,壓不住火氣地訓斥。
“可是葉繁說她沒有心髒病。”文佳木語氣讷讷地回道。
“她說她沒有,你就相信了——”
葉淮琰還想責備幾句,葉繁那邊已捂着胸口嗷嗷低叫起來:“葉淮琰,我心口疼!我忽然覺得好難受!你快帶我回市區看醫生!”
文佳木睜大眼睛看向她,表情說不出的憋屈。這個小惡魔又在鬧什麽?吊在半空的時候她明明笑得很開心,怎麽上來之後她就開始心口疼了?她故意的吧?
文佳木委屈地喊道:“葉先生,她是裝的!”
然而葉淮琰關心則亂,已經無暇去思考妹妹是不是裝的。只要妹妹喊一聲難受,他也會跟着萬般難受。他沉下臉,一言不發地推動輪椅朝下山的路走去。
文佳木急得眼淚直湧,卻也知道自己沖動之下帶葉繁蹦極的确不對。再怎麽說,葉繁也是殘疾人,面對的不确定因素和危險因素都比正常人高。
可是這也不是她誣陷自己的理由啊!明明是葉繁想離家出走,結果變成她綁架。明明是葉繁想蹦極,結果變成她不知分寸。葉繁太壞了,總是叫自己背鍋!
文佳木越想越委屈,淚珠便一顆接一顆地往下掉。她哭也不敢哭出聲,只是默默跟在葉先生後面,偷偷擦眼角。
葉淮琰仿佛背後長了一雙眼睛,忽然停在原地,轉頭看去。
文佳木來不及收住腳步,一腦袋撞進他懷裏,淚珠也灑在他手背上。
葉淮琰被這星點的熱痕燙了一下。濃烈的罪惡感竟讓他産生了自我厭惡的情緒。他怎麽會不了解自己的妹妹?又怎麽會不清楚文佳木的性格。要不是葉繁死纏爛打,連哄帶騙,文佳木不會帶她去蹦極。
照顧葉繁已經很累,卻還要面對自己無端的指責,難怪文佳木會哭。她的鼻子也撞紅了,應該很疼吧?
葉淮琰握緊輪椅的兩個把手,滿腔的內疚感已經壓不住了。他嘆息道:“對不起,別哭了。你沒有錯,是我錯了。”
沒有緣由,沒有征兆,忽然就舉起白旗全面投降,這還是以前那個脾氣特別固執的葉淮琰嗎?葉繁聽得直翻白眼。
被葉先生冷冽卻溫柔的香氣籠罩着,又被他歉疚的話語慰藉了一顆心,文佳木縱使有再多的委屈都釋懷了。
她連忙搖頭,嗓音悶悶地說道:“不對,是我錯了,葉先生你關心妹妹,你沒有錯。”
“我是關心則亂,錯怪你了。”
“我是考慮不周,一時沖動了。”
“對不起對不起。”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承認着錯誤,最後又異口同聲地向彼此道歉。
沉默半晌後,他們望向對方,然後便不由自主地低笑起來。
一場誤會就這樣輕易解除了。文佳木的眼淚對葉淮琰擁有着巨大的殺傷力。他看着她微微發紅的眼眶,心髒依然會覺得悶痛。
葉繁看着被暧昧氣氛萦繞的兩人,心情一陣不爽。她不痛快,所有人都要跟着不痛快才行!
“我胸口真的好痛!葉淮琰,我不是在開玩笑,你快點送我去醫院!你還記得我的腿是怎麽斷的嗎?我會變成今天這樣都是你害的!我要給爸媽打電話,說你只顧着工作,把我丢給一個不負責任的人!”葉繁拿出手機威脅。
剛才還滿臉都是愉悅笑容的葉淮琰,只在一瞬間就被陰雲籠罩。
他微揚的唇角緊緊抿直,顯現出蒼白的顏色,異常劇烈的痛苦在他漆黑的眼瞳裏翻滾。
文佳木幾乎在同一時刻就感受到了他的痛苦。她知道葉繁的話裏肯定隐藏着一段悲慘的往事,而這往事是壓在葉先生心裏的巨石,也是切割他的利刃,更是讓他日漸消沉最終喪失全部希望的源頭。
葉繁明知道自己說出那些話就會讓葉先生感到痛苦萬分,可她還是說了!
她為什麽就是不肯放過葉先生?在她心裏,葉先生真有那麽十惡不赦嗎?難道非要葉先生以死謝罪,她才會滿意嗎?
文佳木不管葉繁有着怎樣悲慘的過往,她只想守護自己的葉先生。
于是她強忍着怒氣,忽然開口:“葉繁,你鞋子掉了!”
她記得離家出走那次,葉繁的鞋子裏藏着銀行卡和現金。如果她一直有這個習慣,丢了鞋子的她應該會很着急吧?
果然,聽見文佳木的提醒,葉繁才注意到自己的鞋子竟然在蹦極的時候掉到懸崖下面去了。她雙腿沒有知覺,上來的時候也就沒發現。
剛才還捂着胸口哼哼唧唧,仿佛病得快死了的葉繁忽然間就變得生龍活虎起來。她緊緊抓住葉淮琰的手臂,焦急地喊道:“我的鞋丢了!我要去找我的鞋!”
現金丢了沒關系,那張銀行卡一定要找回來!天知道為了偷偷辦這樣一張完全不可能被家裏人追蹤到的銀行卡,她花費了多少心思!如果這張卡丢了,她上哪兒再去弄一張?
“我要去找我的鞋子!葉淮琰,你停下,送我回去!”葉繁快速拍打輪椅的兩個扶手。
“你不是說你心口疼嗎?”文佳木氣哼哼地問。
葉繁張了張嘴,只花了一秒鐘時間就在“繼續裝病”和“自爆”之間毅然決然地選擇了“自爆”。
“好吧,我承認我是裝的,這樣你們滿意了吧?葉淮琰,你把我推回去,我要找我的鞋子!”被逼急了的葉繁捶着葉淮琰的胳膊哇啦啦大叫。
“只是一雙鞋子而已,回去我給你再買一雙。我現在馬上帶你回市區檢查身體,你別鬧。”葉淮琰沉聲訓斥。
在他心裏,妹妹的健康無疑是最重要的。不管是不是裝的,他總要帶她檢查過後才能放心。
“我真的是裝的,我沒有不舒服。快送我回蹦極的地方,我要把鞋子撿回來。葉淮琰,你聽見沒有?葉淮琰,我錯了行不行?文佳木,你快去幫我撿鞋!剛才是我冤枉你了,我給你道歉!文佳木,文佳木——”
葉繁在輪椅上不斷掙紮喊叫,卻沒有人理會。
葉淮琰還在往前走,而且速度越來越快。他擔心妹妹的心理也出現問題。
葉繁叫着叫着就嚎啕大哭起來,葉淮琰卻更加堅定了送她去醫院的決心。為了一雙鞋子激動成這樣,她的情緒明顯不正常。
到了山下,葉富華和廖秀蘭也匆忙趕至。
葉繁開始懇求他們幫自己撿鞋子,可是夫妻倆反倒斥責她無理取鬧,還說一雙鞋子怎麽能比她的身體更重要。
最後,葉繁幾乎是被五花大綁地送進醫院的。她哭得喉嚨沙啞,眼眶紅腫,臉頰發白。她用哀求的目光看向所有人,可所有人都避開了她的視線。
沈星朗和貝琳娜甚至在她看過來的時候撇開頭,止不住地竊笑。
葉繁越是凄慘,她們就越是覺得解氣。
到最後,葉繁只能垂下頭,絕望地捶打自己沒有知覺的雙腿。
“這樣活着有什麽意思,為什麽當初不一下撞死我?葉淮琰,你讓我去死,你別管我!”葉繁一聲聲地哭叫,一下下地撕扯自己的頭發,卻被兄長更為用力地壓住雙手,禁锢在輪椅上。
她軟倒下去,哭聲漸息,胸膛的起伏也越來越微弱。
沒有人知道她為何如此激動,只有文佳木明白。
被禁锢在輪椅上的她,去哪兒都必須征得兄長或父母的同意,或許連吃的、穿的、用的,都得經過家人的審查。為了防止她亂跑,富有的葉家甚至連自動輪椅都不給她買,還專門聘請保姆時時刻刻盯着她。這些所謂的“對她好”,與變相軟禁有什麽區別?
葉繁是一只囚鳥,先是被折斷了羽翼,然後又被關進籠子裏。所以她才會如此渴望自由。那現金和銀行卡,或許是她奔向自由的一線希望。
如果得不到自由,死亡也可以。對她來說,死亡何嘗不是一種解脫?肉體的禁锢已經逼瘋了她,她只能讓靈魂離開這副殘破的軀殼。
忽然間,文佳木就理解了葉繁,也終于明白她為何會那麽義無反顧地墜入深淵。
明明已經達到了整治葉繁的目的,可是,當文佳木親眼看見葉繁被逼到歇斯底裏的狼狽境地中時,她卻一點兒也不覺得開心。
她看了看滿臉擔憂的葉先生,然後便轉過身,飛快朝景區跑去。
—
半夜時分,葉淮琰依然守在病床邊,俊美臉龐遍布深深的疲憊。
葉繁被注射了一支鎮定劑,已昏睡一下午,此刻醒來渾身無力,卻還是緩慢且堅定地說道:“葉淮琰,我恨你!除非我死,否則我恨你一輩子!”
她每吐出一個字,葉淮琰就微顫着深吸一口氣。這些話像刀刃,像火焰,像硫酸,不斷對他造成難以磨滅的痛苦。
他閉上雙眼,阻止苦澀淚水的流瀉。
葉繁艱難地轉動腦袋,看向他,語氣冰冷:“你記住,我到死都不會原諒你!”
晶瑩的水跡在葉淮琰的睫毛中閃現。
他俊美的面容緊繃到極致,然後才睜開眼,啞聲說道:“我沒指望得到你的原諒。你好好活着我就滿足了。”
回應他的是葉繁詭異的一聲冷笑。
就在這時,房門被人嘭地一聲推開,頭發淩亂,滿身髒污的文佳木拎着一雙沾滿了泥巴的旅游鞋走進來。
“給你。”她把鞋端端正正地擺放在病床邊。
渾身無力的葉繁竟然一下子半坐起來,驚愕地看着旅游鞋。
“是這雙嗎?”文佳木問。
“你給我看看!”葉繁急切地伸出手。
文佳木原本想把鞋子給她,卻又忽然走進洗手間。
“你去哪兒?”葉繁伸長脖子焦急地問。
葉淮琰走到洗手間門口看了看,安撫道:“她在幫你洗鞋子。”末了自己也走進去,挽起袖子想幫忙,卻被文佳木拒絕了。她是不會讓葉先生發現葉繁的秘密的。
葉繁緊張地聆聽着洗手間裏的動靜。
幾分鐘後,文佳木把洗幹淨的鞋子遞給葉繁。
葉繁拿在手裏看了看,又輕輕掀了鞋墊瞟一眼,然後才欣喜地說道:“是我的鞋子!”
“現在開心了嗎?”文佳木沖她揚了揚下颌。
“開心了!”葉繁抱住鞋子笑彎了眼睛。
“開心了就吃點東西吧。”文佳木拉開拉鏈,從外套裏面取出一個塑料袋,袋子裏裝着三個被捂得熱乎乎的漢堡。
葉繁拿回鞋子心情正好,自然什麽都願意做。床頭櫃上擺滿了葉淮琰幫她買的吃食,她卻一口沒動,如今拿着一個油膩膩的漢堡,她反而大口大口咬着。
“謝謝你文佳木。”葉繁笑嘻嘻地說道。此刻的她開心得像個孩子,對文佳木的敵意也仿佛完全消泯了。
葉淮琰越看她越覺得奇怪,不由拿起鞋子仔細檢查。
葉繁差點被一口漢堡噎死。
她緊張地看着兄長,連呼吸的本能都忘卻了。
就在這時,葉淮琰竟然從鞋子裏倒出很多堅果。
堅果落在地上,發出嘩啦啦的脆響,繼而滴溜溜滾得到處都是。
葉淮琰呆住了。
文佳木拍拍額頭說道:“難怪我把鞋子撿起來的時候一只小松鼠罵罵咧咧跟了我一路,原來我把它的糧倉給端了。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她雙手合十,沖景區的方向拜了拜,仿佛在向那只倒黴的小松鼠道歉。
葉淮琰放下鞋子,深深看了文佳木一眼,然後低沉地笑了。
他一笑,憋得滿臉通紅的葉繁大喘一口氣,也跟着笑了。
無論怎樣,今天總算是一切都好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