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讀檔中 - 第25章
文佳木沒有化妝的習慣,所以早就捯饬好自己,這會兒正站在洗手間門口看着趙雅雯往臉上這裏塗塗那裏抹抹。
“我們搬家吧。”她忽然說道。
“搬家?搬哪兒去?哪裏還能找到比香洲小區更便宜的房子?”趙雅雯翻着白眼問了一句。
“聽說舊城區那邊有很多便宜的房子,只是距離有點遠。”文佳木憂心忡忡地說道:“如果我們不搬家,我怕那些讨債的人還會找上來。”
正在刷腮紅的趙雅雯不由一愣。也對啊!
文佳木繼續游說:“等我們搬到新的地方,我就把我姥姥接過來一起住。然後新地址我打死也不會告訴我舅舅他們一家,叫他們找不到我。這樣我們就有清淨日子可過了。我姥姥還可以幫我們做早飯和晚飯,我姥姥手藝可好了。”
趙雅雯被打動了,當即拍板:“行,我們搬!”
“那我今天就去找房子,如果有合适的我就先租下來。”文佳木露出開心的笑容。
姥姥是被表哥活活氣死的,她必須盡快把姥姥帶走。
“行,你拿主意。”趙雅雯對着鏡子左照右照,喜滋滋地說道:“真美!”
“你在我心裏是最美!”文佳木豎起一根大拇指,把臭美的趙雅雯逗得心花怒放。
兩人拎起包包正準備出門時,五十多歲的房東老太太沒經過同意就拿着鑰匙開門進來,指着地上的紅色油漆,怒氣沖沖地問:“這是怎麽回事?”
趙雅雯眼珠子轉了轉,正想找個理由搪塞過去,房東老太太又快速說道:“你們是不是惹了不三不四的人?本來我就不想把房子租給你們這種花枝招展的女人,鬼知道你們在外面是幹什麽的。你們要是出來賣的,我這個地方就髒了呀!就沒人租了!不行,下個月你們要麽給我加五百塊房租,要麽搬走!”
與三年前不一樣,房東老太太不是來攆人的,而是來加房租的。她知道文佳木和趙雅雯生活都很節儉,肯定不會改租更貴的房子,所以态度相當蠻橫,言辭也非常刻薄。
但此時的文佳木卻已經不是三年前的文佳木了。
那時她會哭着哀求房東老太太讓自己和好友留下,這時她卻硬氣地說道:“我們明天就搬走。”
“你他媽說誰是出來賣的?”趙雅雯氣得腦袋都在冒煙。
要不是文佳木及時拉了她一把,她一定會沖上去撕爛房東老太太的嘴。
“什麽?你們要搬走?”房東老太太反而愣住了。說實話,她是不想讓文佳木和趙雅雯搬走的。
趙雅雯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嘲諷道:“放心吧,我們明天就搬。比你這裏便宜的房子多的是,我們又不是找不到。但是呢,像我和木木這麽愛幹淨,不惹事,還每個月都按時交房租的租客已經不多了。希望你下次招租的時候運氣能好點,別招到極品。”
然而在香洲小區這個又破又舊,治安還很混亂的地方,招到極品的概率是很大的。
據趙雅雯所知,房東老太太每個月收租的時候都會被惡意拖欠房租的租客氣到吐血,有些租客跟她吵得很兇,還會打砸出租屋裏的東西。
她和文佳木是唯二叫房東老太太感到既舒心又省心的租客。然而好人沒好報,雖然愉快相處了幾年,老太太還是說翻臉就翻臉。
“這麽破的房子誰稀罕啊!老娘早就想搬走了!”趙雅雯越發堅定了搬走的信念,推開錯愕中的房東老太太,沖文佳木招手:“木木,咱們走。”
“欸,等等,租金我不加了,但是你們也要保證不招惹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像今天這樣的事不能再發生了。”房東老太太連忙追上去,語氣有點着急。
趙雅雯果然停了下來。
文佳木以為她要改變主意,連忙暗暗拉了拉她的衣袖。
“木木,你值錢的東西是不是都帶在身上了?沒帶的話趕緊回去拿。有些人不經過咱們同意就用鑰匙開咱們的門,這多不安全!”趙雅雯故意提高音量,一字一頓地喊。
這個時間段,大家都要上班,樓道裏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聽見趙雅雯的喊話,大家看向房東老太太的目光都産生了微妙的改變。以前只是讨厭,現在則變成了戒備。
不少人還真的跑回家,拿走了值錢的物品。
“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這麽不安全的地方我們還是早點搬走吧。家裏總是莫名其妙的丢東西,我真的很怕。木木,我們明天就搬,不能再等了!”趙雅雯又高喊幾句,這才拉着文佳木跑了。
聽見她的話,有多少人産生了搬走的想法已不得而知,但她的确把房東老太太氣得夠嗆。
老太太腿腳不利索,卻還是追着兩人罵了很久。
“哈哈哈哈哈……老娘忍她很久了,今天總算出了一口惡氣!”跑到地鐵站,趙雅雯痛痛快快地大笑幾聲。
文佳木也笑得臉頰發紅,眉目生輝。
“木木你真漂亮。你如果好好打扮打扮,一定比我美。”趙雅雯捏了捏好友肉呼呼的腮幫子。
文佳木羞澀地擺擺手,又珍而重之地抱了抱好友,這才與她分頭朝各自的目标走去。她的人生路并不太長,可是她希望自己愛着的人都能在這條路上走得很遠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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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佳木通過中介機構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房子。她打電話問過趙雅雯的意見,當即就掏出銀行卡付了三個月的租金和押金。
完事之後,她馬不停蹄地趕去舅舅家接姥姥。
受到兒子拖累,文佳木的舅舅趙斌住在S市最偏僻的一座城中村。村裏人都是互相認識的,看見文佳木從街口走過來,紛紛熱情地打招呼。
“淑芳,淑芳,你家木木回來了!”一位老鄰居不等文佳木敲門就先興匆匆地喊起來。
“你怎麽來了?今天不用上班?”文佳木的舅媽孫淑芳從簡陋至極的水泥平房裏走出來,上下看了看外甥女,皺眉道:“你怎麽空着手來?”
這話問的真不客氣。空着手就不能登你的門了?老鄰居嫌棄地撇嘴,然後輕輕推了推僵站在門口的文佳木。
文佳木這才跨進家門,心裏升騰的不是懷念,而是抗拒。
在這裏,她曾經被打罵,被追趕,被驅離。在這裏,她得不到快樂,得不到關懷,得不到溫暖。看見舅媽長滿斑點和皺紋的臉,她甚至會産生嘔吐的欲望。
當抗拒達到一定程度時,胃部是首先做出反應的。
文佳木捂了捂隐隐作痛的肚子,嗓音沙啞地喊了一聲:“舅媽。”
一名身穿紅色連衣裙的年輕女孩從屋裏走出來,揚起下颌,理所當然地吩咐:“姥姥想吃榴蓮,你去村口的水果店買一個榴蓮回來。”
這人就是文佳木的表姐趙菲。
姥姥從來不吃榴蓮,她總說那東西很臭,聞着不舒服。真正想吃榴蓮的人是趙菲。這一點文佳木是知道的。
她習慣性地想答應,卻又及時抿緊了唇瓣。
時光倒流之前,她就已經知道自己早晚會死。她反抗了同事,愚弄了流氓,還跟葉先生一起跳了樓。她連死都不怕,為什麽會害怕這個家?
既然這個家帶給她太多痛苦的回憶,那麽她永遠離開就是了。
想到這裏,文佳木搖搖頭,越發堅定了帶走姥姥的決心。
不等她拒絕,孫淑芳又交代道:“多買幾個。留兩個我們自己吃,另外再拿上幾個送去小李家。”
小李是趙菲的未婚夫,兩人很快就要舉辦婚禮。
一個榴蓮至少也要一百多塊,幾個加起來就是幾百塊。而此時的文佳木工資很低,花幾百塊去買水果,這樣的開銷對她來說是不可接受的。
經歷過一次死亡,對舅媽和表姐說一句“不”,對文佳木而言已不算是難事。
“我和姥姥都不吃榴蓮,你們自己去買吧。”她淡淡開口,然後繞過兩人往裏走。
“你說什麽?”孫淑芳以為自己聽錯了。
站在院子外面看熱鬧的老鄰居故意提高音量喊道:“木木說她和她姥姥都不吃榴蓮,讓你們自己去買。幾百塊錢而已,你們不會是買不起吧?”
孫淑芳是個極要臉面的人,哪怕家底都被兒子掏空了,她也總喜歡對着街坊鄰居吹噓自己多麽多麽有錢。
如今被激了一下,她只得從衣兜裏掏出幾百塊錢扔給女兒,臉頰卻憋成了青紫色。
文佳木這個野種今天是怎麽了?吃錯藥了?
只要能買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趙菲才不管錢是誰出的,立刻便喜滋滋地走了。
孫淑芳惡狠狠地瞪了鄰居一眼,然後才轉身回屋。
文佳木推開姥姥的房門,卻見她正坐在窗前專心致志地糊紙箱子。她老了,耳朵有點背,沒聽見外面的吵鬧聲。
這個房間位于西北角,只幾平米大小,放一張桌、一張床,空間就已經不夠用了。它還緊挨着廁所,不但通風不好,亦很難照見陽光。
讓老人住在這種既昏暗又潮濕的地方,對他們的健康是極其不利的。
看見姥姥佝偻而又瘦弱的背影,文佳木眼裏的淚水止不住地湧了上來。
地上拉長的影子引起了姥姥的注意。她擡起頭,用渾濁的雙瞳遲疑地看過去。
早已模糊不清的眼眸叫她無法辨認外孫女的臉龐,可是那熟悉的氣息和瘦弱的剪影卻讓她知道,自己最牽挂的人回來了。
“木木?”她連忙放下糊了一半的紙箱子,踉跄着站起來。
“姥姥!”文佳木沖上去,緊緊把老人抱進懷裏。
她錯了,這個家不是沒給過她溫暖。
這個家因為有了姥姥,才讓她獲得了唯一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