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指南 - 第231章
談判開始了,買方與賣方分別坐在長桌兩側。
裘之信正與地産商确認最後的價格,一個想擡,一個想壓,你來我往,攻勢非常猛烈。
段學海坐在梁麗身邊,與裘總隔了一個位置。從排位上看,他也是談判主力,負責輸出情報,提供建議。
像他這種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憑借“自己的本事”上了談判桌,與商界大鱷同場較量,機會是非常難得的。
身後頻繁投來嫉妒的目光,段學海不是感覺不到。但他無法像以往那般,從這些目光中獲得巨大的優越感。
誰都不知道,他此刻是多麽的坐立難安,無所适從。在一來一往的攻勢中,他完全不敢說話。
面前擺放着一臺筆記本電腦,電腦屏幕上的內部交流軟件開啓着。坐在談判桌上的人正不斷用軟件輸入自己的想法。
當對手指出他們的一個弱點,或者标榜自己的優勢,并以此來擡高價格時,聊天框內分分秒秒躍出十幾條建議或情報。
裘總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挑選出可行性最高的建議或最重要的情報。同聲傳譯也有時間差,利用這極短暫的時間,裘總能組織好最犀利的語言。
智信一直處于攻勢,價格一再被壓低。
對手明顯有些急了,不時停下談判交頭接耳。
他們也使用內部軟件進行交流,但字母文字與中文存在讀取時間上的差異。中文掃一眼就能得到全面的信息量,字母文字卻必須聯系上下文進行确認。在談判桌上,這也是一個優勢。
彈幕只在中日韓流行,也是由文字特性決定的。外國人光是讀電影字幕就已經很吃力。
段學海盯着電腦屏幕上的交流軟件,面色十分蒼白。按理來說,公司在談判桌上獲得勝利,這是一件好事,但他卻高興不起來。
談判結束,裘總略微翻一翻聊天記錄就會發現,作為最熟悉這塊地皮的人,段學海卻沒有提供任何一條有價值的建議或情報。
他只能拾人牙慧。看見別的同事說什麽,他把詞彙換一換,發一句意思差不多的。
這明顯是在濫竽充數。在座的都是高管,個頂個的人精,一眼就能看出來。
段學海有些慌,額頭直冒冷汗。他只願談判能一直順利下去,不要發生意外。
如果出了意外,大家都無法應對,裘總肯定會找最熟悉情況的人出來解決問題。那個人非段學海莫屬。
屆時他能說什麽?在談判桌上,打一個磕巴都能壞事,更何況嗯嗯啊啊語焉不詳?
那場景,段學海光是想想就慌到全身發毛。
但墨菲定律告訴我們,越是恐懼的事情,越是容易在現實中發生。
談判接近尾聲時,地産商忽然接到一個電話,離開了幾分鐘。當他再度回來時,他告訴裘之信,德國一家車企也想買他的地,出價比智信高,如果智信想拿下這筆買賣,就必須給一個更合适的價格。
裘之信沉默了。
交流軟件裏出現一片空白。無人給出建議或情報。
地産商并未告訴裘之信,德國車企究竟是哪家,開價多少。他只告訴裘之信,這塊地非常搶手。
若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查出德國車企的情況,并估算出對方能給出的價格,智信會贏。
但事情發生地太突然。
裘之信巧妙地與地産商周旋,指尖點了點交流軟件中段學海的頭像。
【請海外市場拓展部段學海發言。】
【請海外市場拓展部段學海發言。】
屏幕中躍出兩行文字,催促的意圖非常明顯。
被點中的段學海臉色發白,冷汗淋漓。他拿什麽發言?那家德國車企是忽然冒出來的,他哪知道!
雙手放在鍵盤上,卻打不出一個字。段學海的聊天框是空的。
裘之信冷眼掃過,又不着痕跡地點了點對方的頭像。
【請海外市場拓展部段學海發言。】
【請海外市場拓展部段學海發言。】
所有人都在看聊天框,面容一個比一個冷峻。坐在後面一排的段安泰從褲兜裏掏出一張紙巾,擦了擦額頭的汗。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好好的談判,忽然殺入一個程咬金!
又或者這程咬金根本不存在,是地産商為了擡高價格放出的煙霧彈。
情報呢?誰能提供可靠的情報?這種事,之前都是交給秦青去做。他不在,所有人都只能兩眼抓瞎。
但大家并不知道秦青的付出。他們以為段學海能解決問題。畢竟段學海的調研報告寫得那麽深入,詳細,全面。他理當對這種意外狀況有所預料,并想好應對措施。
段學海的指尖在發顫,心髒越跳越快。他已絞盡腦汁在想,頭腦卻還是一片空白。
素來在談判桌上不動聲色的裘之信,此刻也忍不住皺眉。
他掃了段學海一眼,目光比之前更為冷冽,口頭上與地産商打着機鋒,指尖再度點擊段學海的頭像。
【請海外市場拓展部段學海發言。】
【請海外市場拓展部段學海發言。】
這已經是第三次催促,滿屏都是同樣的一句話。坐在談判桌上的諸位高管目光掃過屏幕,表情都有些微妙。
對段學海來說,這與公開處刑沒什麽區別。
再不出來說話,他就完了!
段安泰死死盯着侄兒的後背,極力控制着表情。他并未發現,坐在周圍的屬下一個個面露譏嘲,嘴角含笑。
這叔侄倆肆無忌憚地搶奪別人功勞,現在終于掉進坑裏了。秦青不在,看他們怎麽收場!
段學海依舊沒發言,轉來轉去的眼珠和蒼白如紙的面色暴露了他的心虛和無能。
裘之信最後掃了段學海一眼,沒有再催,平靜地跟地産商說,他得回去評估一下,稍後再報價。
地産商愉快地笑起來,連說不着急不着急。很明顯,這一局他大獲全勝。之後給出的報價,必然能比現在的價格高出許多。
若是智信能夠當場獲得德國車企的詳細情報,在座的財務人員馬上就會估算出對方的開價,并把談判繼續推進下去。
在那樣的情況下,智信不會輸。
但現在,智信輸得很難看。
談判桌上的一衆高管,臉色只會更難看,唯獨裘之信面容和悅地站起身,與地産商友好地握了握手。
他用流利的阿拉伯語問道:“我的屬下羅伯特先生,您見過嗎?”
地産商愣了幾秒,目光掃向桌上的名牌,最後定格在段學海面前。
哦,是這位羅伯特先生。
“不認識。裘總,您會阿拉伯語?”地産商非常詫異,緊接着就意識到,這也是裘之信的談判手段之一。
隐瞞這一點的好處在于,地産商這邊還在輸出語言,裘之信那邊不需要翻譯就已經接收到了第一手信息,并且迅速進行處理。
在談判桌上,反應更敏捷的人往往會獲得最終的勝利。
媽的,裘之信這個老狐貍!
地産商暗暗在心裏罵了幾句,笑呵呵地離開了。他知道,裘之信肯定也在心裏罵自己。
談判對手盡數離桌,會議室裏只剩下智信的人。裘之信和悅的面容立刻陰沉下來,冰冷的目光掃過段學海的臉。
段學海手腳發軟,連站都站不起來。裘總前前後後催了多少次?他看了看聊天框裏那些重複的訊息,瞳孔緊縮。
他的名字挂在上面,像一種無聲的審判。
段安泰很想從背後踹侄兒一腳。媽的,這個不中用的東西,只差把“我很心虛”四個字寫在臉上!裘總要是不懷疑,那就見鬼了!
“去分公司。”裘之信沒有追究段學海的責任,徑直往外走。
早在半年前,段學海就開始調查這塊地的情況,前後寫了很多份報告。他與地産商理應交往頻繁。但在談判桌上,人家卻根本不認識他。
裘之信勾勾唇角,深邃眼眸卻無半點笑意。
段學海自以為逃過一劫,連忙站起來,跑到段安泰身邊。
“叔叔,我應該不會有事吧?”他小聲詢問。
段安泰惡狠狠地瞪他一眼,急急忙忙追上大部隊。
進入電梯之後,裘之信拿出手機,看了看微信。
【秦青已經醒了,高燒39度,在打點滴,醫生說問題不大。】
冰冷眼眸裏溢出一絲柔色,沖淡了滿臉沉怒,裘之信把手機放回褲兜。
半小時後,一行人來到分公司視察。
問了一些基本情況,裘之信指着跟在自己身後的段學海,問道,“小段經常來這邊出差,他表現得怎麽樣?”
分公司經理心思有些浮動,止不住産生一些猜想。
小段?這個稱呼對別人來說很普通,對裘總來說卻實屬罕見。他向來不近人情,對自己的親信都是直呼其名,哪裏叫過什麽小梁,小李,小劉?
看樣子,裘總應該很器重段學海。
分公司經理一心想拍馬屁,又與段安泰有些利益上的往來,連忙誇贊道:“小段表現得非常好,這半年時間,他每周都會過來調研,腳上的運動鞋都磨破幾雙。有一次他遇到搶劫犯,胳膊被劃了一刀,傷得很嚴重。我讓他安心待在醫院養傷,沒想到他第二天又去考察。我攔都攔不住,他太拼了……”
分公司經理拉拉雜雜說了一大通,樁樁件件都體現出段學海的敬業精神。
但實際上,這些經歷都是秦青的,卻被移植到段學海身上,成了這人勤奮上進的證明。
段學海蒼白的臉恢複一些血色,驚慌的感覺慢慢消散。分公司經理的話,多少能幫他拉回一些印象分。
段安泰暗暗吐出一口氣。
裘之信坐在沙發上,靜靜聽着,沒有打斷。他身旁的助理正不斷操作手機,不知道在查什麽東西。
等分公司經理說完,助理也慢慢開口:“裘總,出境記錄顯示,段學海半年內飛往中東的次數只有7次。秦青是23次。段學海沒有報銷過醫療費,秦青報銷過三次,有一次是刀傷,在中東住的院……”
笑呵呵的分公司經理:“……”
段學海和段安泰:“……”
裘之信拿過助理的手機看了看,冷笑道:“你們三個把我當傻子?”
寒潮壓境,凍僵了三人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