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指南 - 第228章
秦青坐在手術室外,紅燈照着他黯淡無光的眼睛。
過往的一幕幕像走馬燈一般在腦海中閃過。
父母車禍中慘死,嚎啕大哭的自己被十幾個親戚推來推去,摔倒在地。
“把父母都克死了,誰要這個災星!”
“我也不要!”
“車禍他們夫妻倆是全責,又沒有賠償金,誰要養一個野種!”
“死小孩,滾開!”
“哭什麽哭喪門星!”
小小的孩童不知道什麽是污言穢語,卻被一張張猙獰的面目吓得魂不附體。那是秦青第一次知道,世界上除了喜怒哀樂,還有一種情緒叫絕望。
“秦青,大伯來了,別怕!”
一道洪亮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一名體格壯碩的中年漢子推開争吵不休的一群人,走進房間,牽起孩童的手。連坐十幾個小時長途汽車,他已染了滿身塵埃,但他眼眸裏卻只有純粹的疼愛。
“以後你就是我兒子!大伯供你吃,供你喝,供你讀書娶老婆!你願意跟大伯走嗎?”
視線裏,一張滄桑的臉正努力擠出一抹和藹的笑容,緊緊握着自己手腕的大手,溫暖又有力。
無邊無際的絕望就這樣被驅散……
從那以後,失去一個家的秦青得到了另一個家。這個家并不富裕,也不寬敞,卻充滿溫暖。
淚水從通紅的眼眶掉落,滑過臉頰變得冰冷。秦青驟然回神,連忙低頭擦臉。
996坐在一旁,擔憂地看着他。
“你不是成精了嗎?你能不能救我大伯?”秦青嗓音沙啞地問。
996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說道:“對,對不起秦青,我,我也沒辦法。我只會一個法術,就是變出小火苗。”
它是一只廢貓。
996半坐起來,用兩只前爪捂住臉,羞愧地不敢見人。
大伯還在手術室裏搶救,生死不知。在如此焦灼的時刻,秦青卻并沒有被負面情緒掌控。
他把胖貓抱進懷裏,輕輕揉了揉它的腦袋,安慰道:“救人是醫院的事,與你無關。是我急病亂求醫,害你為難了。你剛成精,什麽都不懂,該是我保護你,而不是你保護我。不要多想,你很好。”
996抱住秦青手腕,感動地眼淚汪汪。它的大寶貝一直都這麽暖!
但有些話還是要說的。
996醞釀了老半天才期期艾艾開口,“秦青,生死有命,你要看開呀!”
這句話委婉地揭開了死亡的幕布。
秦青身體僵硬,半晌無言,頭頂的燈亮得刺眼,将他蒼白的臉照得幾近透明。
一個畏首畏尾,行跡可疑的中年婦女悄悄走到秦青身邊,壓低嗓子問道:“小兄弟,裏面動手術的是你家屬嗎?”
秦青沒有理會,只心不在焉地瞥去一眼。
這一眼藏着恐懼,也藏着孤注一擲的決心。等在手術室外的許多人,大約都有過同樣的眼神。只要能救回親人,他們願意用一切去換。
中年婦女很擅長察言觀色,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低聲說道:“小兄弟,你如果湊不夠手術費可以給我打電話,我有辦法弄到錢。”
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這個道理秦青明白。
這張名片是做什麽的?高利貸?
“小兄弟,我看你長得好,我給你一個優惠價。一個腰子三十五萬,你賣不賣?別人賣,我只給三十萬。”中年婦女湊過去悄悄耳語,口氣腥臭不堪。
她看着秦青,眼裏帶着火熱的貪婪,像一條毒蛇纏繞住虛弱的獵物。
秦青回視對方,眸光微微閃爍。
這場手術,費用在十五萬上下。為了給大伯治病,秦青已掏空積蓄,欠下巨債。
他已經沒有能力支撐。
他需要錢!很多很多錢!錢可以買回大伯的命!
錢還可以買走他的腎,買走他的肝,買走他的血液和骨髓!
劉姐說得對,在某些人眼裏,即使是同類也可以明碼标價。這就是社會,這就是現實。
鬼使神差地,秦青伸出手,接過名片,死死捏住。
婦人咧嘴一笑,露出兩排濁黃的牙齒。
996急壞了,伸出爪子狠狠撓向婦人的臉。
“秦青,你千萬別聽她的!被綁進黑診所,打了麻藥推上手術臺,鬼知道他們割的是你的腎還是你的心!你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秦青,你別幹傻事!”
婦人慌忙後退,沖秦青比劃了一個打電話的手勢,匆匆跑走了。
這裏是醫院,挽救生命的地方,卻也是離死亡最近的地方。
秦青握緊名片,不言不語。
996快急死了,連連用爪子去刨他的手,又用牙齒去咬名片的邊角。
秦青護住名片。
手術室的門忽然打開,醫生邁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來,嘆息道:“家屬,我們已經盡力了,你在死亡确認書上簽個字吧。”
巨大的轟鳴聲在秦青腦海中回蕩。那些困苦卻溫馨的記憶,猝不及防,炸地粉碎。
秦青踉跄着站起來,沖進手術室。
大伯的屍體已經蓋上白布單,一只手無力地垂落。正是這只粗糙的手,牽起了那個絕望又無助的孩童。也是這只手,将孩童撫養成人。
秦青死死握住這只手,嘴巴張了張,想喊一聲大伯,發出的卻是破碎的泣音。
翌日早上,秦青已陪着屍體坐在殡儀館中。
他給段安泰打去電話請假。
“秦青你行啊!你越過我直接找劉琳琳請假。你跟她什麽關系?你真夠豁得出去,那種老臘肉也下的了口!啧啧啧!”
沒有同情和憐憫,也沒有假惺惺的慰問,段安泰在信號另一端輕蔑地笑,滿口都是嘲弄。
“我大伯死了,我要請三天假。”秦青不得不重複一遍。
“你大伯不是你直系親屬,這個假我不批。你去找劉琳琳吧。陪她睡幾覺,你想請多久請多久。”電話毫不留情地挂斷了。
榨幹了秦青的價值,自然也就可以翻臉不認人。這是段安泰一貫以來的做事風格。
秦青死死捏着手機,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
這個世界從來沒有所謂的“公平”。一切都可以買賣,一切都是弱肉強食!
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冷靜,秦青給劉琳琳打去電話。
這一次沒有刁難,只有故作悲傷的聲音輕言細語地勸慰,然後是直白露骨的引誘。
掩蓋在引誘之下的,是肮髒的欲望。
“錢夠不夠?不夠姐再借你一點。”
“姐下班了過來,幫你一起辦喪事。”
“別傷心了,乖乖,你聲音都啞了。”
“以後啊,姐姐就是你的依靠。”
“你其實可以不用過得這麽苦。你大伯死了,姐來疼你。”
秦青一句一句敷衍,一句一句回絕,叼在嘴裏的煙沒有抽,卻燒得只剩下半截。
明知道這個女人不懷好意,在孤立無援的境況下,秦青依舊覺得溫暖。這份善意裹挾着太多私欲,但它終究是善意。
秦青花了三天時間辦完葬禮。
因為收養了侄兒,大伯一輩子沒找老婆,自然也就沒有孩子。為了供侄兒讀書,他辛苦幾十年,沒攢下多少錢,反倒欠了一屁股債。
這些債只能秦青來還。
醫院那邊的治療費,親戚們的借款,銀行貸款,各種抵押……
秦青把一堆借條平鋪在桌上,一張一張撫平,一張一張計算。
996蹲坐在一旁不敢吭聲。
數十分鐘後,秦青算出一個數字。
八十七萬,這個數字對少部分人來說不值一提,對絕大多數人而言卻是一座大山。
秦青沒有感冒,卻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他站起身,推開窗,看着樓下被深秋掠走了生機的一顆枯樹,許久不言。
蒼白的臉被冷風吹得泛紅。
“你別站那兒了。”996擔憂地說道:“你身體差,不能受凍。”
這些天它也算見識了。秦青的身體真是玻璃做的,吹一吹風就打噴嚏,摸一摸冷水就頭暈發燒,也不知道這麽多年是怎麽長大的。
“凍病了你就不能工作了。你怎麽還債?”996跳上窗臺,用爪子扒拉窗戶。
“還債?”秦青眸光閃了閃,嗓音沙啞地低語:“以後我的人生,就只剩下還債了嗎?”
他拿出那張名片,翻來覆去地把玩,蒼白臉龐看不出任何表情。
“秦青,你別犯傻!你又不是走到絕路了!你可是清大高材生,業務能力一級棒,你上哪兒找不到好工作?”996伸出爪子去勾那張名片。
卻未料秦青松開指尖,任由那張名片飄飄忽忽落下窗臺。
行人匆匆走過,淩亂的腳印踩踏着那串數字,直至髒污地再也看不清。
996大松了一口氣。
秦青站在窗邊意味不明地看着那張名片,呢喃道:“職場如獵場,吃草的只會被獵殺,只有肉食動物才能活下來。小六,你知道嗎,我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不是腎髒。”
他似乎還有話說,卻只是張了張嘴,選擇了緘默。
996理解不了秦青的心态,傻乎乎地點頭:“對對對,你老值錢了!你是我的大寶貝!”
秦青微微側目,看向胖乎乎的小花貓,薄唇微勾,終于露出了連日來的第一抹微笑。
妖異的面孔似荼蘼的花,滴淌着蜜一般的黏稠美色。
秦青請了年假,連續七天不曾上班。
因為上頭有劉姐擋着,段安泰也拿他無可奈何,只能等他上班之後再找個由頭,把人開除。
但是很快,段安泰就意識到,選在這個時候開除秦青是自尋死路!裘總要帶段學海去中東與合作商談判。段學海根本不了解中東那邊的情況,談判桌上他能說什麽?
沒有秦青在背後提點,他肚子裏那些淺薄的東西分分秒秒就能被裘總看穿。
思來想去,這趟中東之旅秦青一定要去,而且還要以翻譯員的身份去,這樣才能在恰當的時候幫段學海打掩護。
這樣想着,段安泰只能擺出一副笑臉,親親熱熱地給秦青打去電話。
“讓我去當翻譯?好啊。”秦青一口答應下來,仿佛對功勞被搶的事毫無芥蒂。
冷風撩起他的額發,露出一雙閃爍不定的陰鸷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