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寵 - 第66章
是以, 龍輿行出宮沒多久,皇帝就讓沈茴乘單獨的馬車。他自己宣了兩個愛妃來龍輿上相伴。
“多謝陛下恩典。”沈茴彎膝行禮,誠心道謝。
沈茴本就極厭恨皇帝, 自那回的事兒,她只要一靠近皇帝就犯惡心。這趟南行路途遙遙, 若一直與皇帝同乘, 那可真是遭罪。
如今能自己坐一輛馬車, 想想就興,一興,沈茴臉上立刻添染幾分笑意神采。她下意識想要遮掩歡喜。她雙手交疊放在身前, 指腹蹭了蹭手背,其上殘留着裴徊光拇指拂過的觸覺。
好像, 沒有必要遮掩歡喜。
沈茴下了龍輿,往單獨的馬車走去。皇帝望着沈茴娉娉婷婷身影, 咽了口口水, 垂涎之意溢于言表。這年, 他想要什麽女人都能得到。這還是頭一遭遇到吃不到嘴裏的女人。偏偏這個女人, 還是他的皇後啊!名正言順的皇後啊!
皇帝不禁後悔, 倘若當初不是嫌皇後年紀小呆滞木讷無趣,讓裴徊光幫他調教……
“唉!”皇帝嘆了口氣,他的皇後啊!
得召的兩位美人笑臉盈盈地登上龍輿, 一口一個“陛下”, 緊挨着皇帝坐下。本是宮中出類拔萃的容貌,頗得皇帝喜歡, 可皇帝眼前飄着沈茴的臉,再身側的這兩位美人,越越覺得難看。
此番南行, 宮中妃嫔沒有盡數帶走。皇帝着實舍不得,昨天晚上将沒能跟去的妃子們全召到元龍殿,挨個摸摸小手親親小嘴。
“唉!”皇帝又嘆了口氣。
“陛下怎麽了?是不是奔波不适,勞累了?”
“陛下可是心情不好?嫔妾願為陛下分憂……”
自個兒天仙似的皇後碰不得不說,大量美人還遺留在宮中不能帶走……皇帝心裏不暢快啊!等到了行宮,他要立刻選秀,廣納美人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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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霆所料不錯,連續幾日坐在馬車裏趕路,的确是件挺痛苦的事情。十幾日下來,沈茴懶懶靠在車壁,随着馬車颠簸,她的身子也跟着一顫一顫的。縱使坐了好些層柔軟的墊子,也覺得坐得不舒服。
沈茴想起了踩雪。
“當真溫順得很?像本宮這樣從來沒騎過馬的人也不要緊?”沈茴掀開垂簾一角,望向面,與阿胖和阿瘦說話。
阿瘦笑嘻嘻地說:“娘娘放心。奴瞧過那小馬,肯定不會出差錯。溫順得呦,邁蹄子都斯斯文的,坐在上頭定然穩當。”
沈茴心癢了。
阿瘦看出來,擺着笑臉說:“娘娘就放一百個心,奴給娘娘牽着踩雪,保準萬無一失。”
阿瘦愛說話,語速也快,撿豆子似的。阿胖相反,整日沉默寡言。
沈茴猶豫了一下,指了指阿胖,要阿胖來牽馬。
——阿胖的大體格子應該更能穩得住踩雪吧……?
裴徊光長指掀掀車窗垂簾,望着不遠處的沈茴。
她站在一匹通體雪白的小馬旁邊,一手扶着沉月的小臂,一手提着裙角,躍躍欲試地踩在小凳子上,可是望着面前的馬背,猶猶豫豫就是不敢邁腿坐上去。
阿瘦小跑着又搬來兩個小凳子。先用一個小凳子放在擺在馬側的踩腳凳上,再将另外一個小凳子放在地面上,簡陋地擺了個兩層梯。他笑嘻嘻地說:“娘娘,這回夠了。您放心踩上去。”
車隊行得不算快,可也是往前走的。一妃嫔的馬車已經超過沈茴往前邊去了,她還杵在原地,不敢邁腿。偶爾有妃子掀開車窗前小簾,好奇地望過來。
沈茴為自己一時的心癢,後悔了。
踩雪瞧着溫順,都說它穩當,可是到底是活物呀!
燦珠看出來她露了怯,忍笑說:“雖然眼下晴空萬裏,保不準一會兒要起風。還是坐馬車穩妥。”
沈茴剛要順着說,忽覺得扶着自己的沉月松了手。
她疑惑望過去,撞見身後的裴徊光。
裴徊光摸了摸踩雪的鬓毛,說:“上馬。”
不停有馬車經過,往前走。沈茴輕咳一聲,小聲地說:“本宮忽然發覺這裙子實在不适合跨坐在馬背上。”
“側坐。”
側坐?沈茴眼前頃刻間浮現自己從颠簸的馬背上滑落下來,結結實實坐一腚墩的可笑樣子。她疑惑地瞥了裴徊光一眼,到底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她心虛地移開了視線,不願與裴徊光有太多目光交碰。
不停有馬車經過,沈茴實在不想杵在這兒耽擱太久,只好硬着頭皮,将手搭在裴徊光的小臂上,踩着梯凳上去,終于側坐在馬背上。
不得不說,單是“坐上去”這一步,側坐的确比跨坐要簡單。只是剛一坐上去,沈茴緊張地整個身子都緊繃了。
往前一點,擔心滑下去。往後一點,擔心仰過去。
沈茴不明白為什麽都說這馬穩當,身下的踩雪分明在動啊!她眼睜睜着裴徊光扶她上馬之後,向後退了一步,她脫口而出:“掌印給本宮牽馬!”
裴徊光半擡眼,不鹹不淡地瞥着她。
那表情似乎在說:啧,讓咱家牽馬?也不怕折壽。
實在是杵在這裏耽擱太久了,前面皇帝的車鸾都要不見了。又有一輛馬車經過,沈茴豎眉,壓低聲音快速喊一句:“裴徊光!”
阿胖和阿瘦低着頭,假裝沒聽見。
裴徊光再擡擡眼,這才從阿胖手裏接了馬缰,為她牽馬。
終于往前走了,踩雪很開心。
沈茴今日穿了雪色的對襟衫滾着海青的邊兒,衣尾藏在藍色的齊胸裙裏。藍色的柔軟長裙覆在雪白的馬背,清風徐徐,被吹動的裙擺宛若漪浪輕漾。
沈茴眯着眼睛,望着前面的景色。天尚寒,綠色未染,山巒與路邊的積雪卻已開始慢慢消融。
任清風拂面,縱使隔着面紗,也覺得惬意。沈茴細細感受着騎馬的新奇。初時的緊張慢慢淡去。
她偷偷看了裴徊光一眼,迅速收回視線。
阿瘦要給她牽馬,她覺得大體格的阿胖更能讓她安心。
可、可裴徊光分明不是胖子……
沈茴正想着,裴徊光忽然開口:“十幾日不曾同榻,娘娘這樣惦記咱家?”
分明他說話的聲音不大,可沈茴還是頓時緊張起來,擔心被別人聽了去。她小聲敷衍:“是是是,掌印說什麽便是什麽。”
過了一會兒,裴徊光又慢悠悠地開口:“啧,跟着大部隊各種不便。若是娘娘想的話,咱家單獨帶娘娘去關淩。”
沈茴驚訝地望着裴徊光,不明白他在說什麽。她是皇後,此番南行,皇帝不僅帶着宮妃,還有一要的京中官員也一并跟去。她,堂堂皇後,要怎麽跟他一起離開?
“掌印說笑了。”沈茴說。
裴徊光側首,輕飄飄地望了她一眼,視線落在她的面紗上。
沈茴心裏咯噔一聲,心裏有個大膽的猜測。這次去行宮,宮妃無不戴着面紗,難道裴徊光要找個女人假扮了她塞進皇後馬車裏?反正皇帝不會再找她……
這……
他不會真這樣大膽吧?沈茴望向裴徊光,目光噙着探究。然而裴徊光沒有再多說,沒有表情的面容,亦是讓人無探知他的想法。
踩雪走得很慢,皇室的馬車都超了過去,落入朝臣的車隊中。
傍晚的風稍微大了,迎面吹來,将沈茴臉上的面紗緊貼地拂在面頰,完美的輪廓一覽無餘。
賢貴妃和端貴妃坐在一輛馬車上。
端貴妃放下垂簾,說:“沒有想到掌印居然還會給皇後娘娘牽馬。這……掌印是有意輔佐煜殿下的意思?”
“難以揣摩。”賢貴妃飲一口茶,也不多評論。可她心裏隐隐覺得不對勁。掌印當真需要用為皇後娘娘牽馬這樣的行為向朝臣暗示他要幫煜殿下?
有點……不至于。
那麽掌印此舉究竟是為什麽?
賢貴妃沒有思緒,暫且不再想。多日坐馬車,坐得腰酸背痛。賢貴妃吩咐內宦牽馬,也走下馬車,騎馬去了。她出身将門,自小便會騎馬。其實她早就想騎馬了,到底見皇後先騎馬,她才好也去騎馬。
所有人都在揣摩裴徊光此舉,聯想到齊煜,甚至聯想到沈霆。不僅是宮妃,還有後面的朝臣。
賢貴妃的弟弟周顯知坐在馬背上,聽着身邊人的小聲議論,目光越過人群,好奇地望向坐在踩雪上的皇後娘娘。
他聽家裏人曾說過皇後娘娘如何仙姿神貌,早就對皇後十分好奇。在他眼裏,姐姐已是豔冠六宮,當真有人比姐姐還好看?如今望着遠處的皇後娘娘,雖她輕紗遮面,卻也遮不盡天的美姿。周顯知莫名覺得家裏人說的……興許是真的。
周顯知正探究去望,一陣風吹來,将沈茴的面紗吹起。
周顯知看清了沈茴的臉。
她随風吹動的藍色裙擺如波似浪地溫柔擊拍在他的心上,讓他的心随之一蕩。
風沙入了眼,周顯知連眨眼都忘了。
輕薄的面紗緩緩向後飄去,被周顯知握在了手中。
人頭攢動,遮了沈茴的身影。好半晌,周顯知視線下移,怔怔望着掌中水藍色的柔軟面紗。
他還在猶豫如何處理這面紗,一個細瘦的內宦快馬到了他面前,笑嘻嘻地細嗓開口:“不勞煩周小将軍親自給皇後娘娘還過去哩。”
說着,阿瘦朝周顯知伸出手。
周顯知只好将面紗遞還過去,掌心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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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行的路上,有晚上不得已,會像今晚這般,紮起帳篷。
沈茴沐浴淨去一日的風與塵,換上棉厚的寝衣。還不太困,她就窩在獸皮搭的柔軟被褥上,握着畫本子故事。
她帶了好些書,就為了路上解悶。
夜深了。
裴徊光神不知鬼不覺地走進沈茴的帳中,讀書的沈茴渾然不覺。
沉月和拾星對視一眼,悄悄起身退出去。
“娘娘在讀什麽書?”裴徊光坐靠過去,動作自然地将柔軟的小人兒拉進了懷裏。
沈茴驚愕地擡頭,這才發現沉月和拾星已不在帳內。她松了口氣,也不掙脫,略調姿勢坐得舒服,說:“《焚英記》,講花魁和書生的故事。”
裴徊光拿了軟枕,舒适地倚靠着,問:“講到哪兒了?”
“講到花魁歡喜書生來瞧她,嘴裏咬着一枝花,給書生跳舞。”沈茴裴徊光身側歪坐着,想象着美好的畫面。
裴徊光也想象了一下。
他拖長腔調“嗯”了一聲,慢悠悠地說:“上下兩張嘴,也不知道這花被哪張嘴咬着。”
好半晌,沈茴将手裏的書,憤憤擲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