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寵 - 第146章
沈茴有一瞬間的懵怔。
她知他是衛珖。她也知他故意留下線索, 讓她探知。她曾喚過他的真名,每一次,他都沉默不答, 不應她,也不否認。
這是頭一回, 他在她面前用自稱真名。
她有些驕傲地用軟唇蹭蹭他的唇角,歡喜地說:“真好呀。”
“嗯?”裴徊光輕輕去吻她。從眼睛到臉頰再到唇上,再從唇上到臉頰再道眼睛, 反反複複地輕吻着。
周身都是水,他擡她臉的指上也是。沈茴被他親得有些癢。她向後退一點,擡起手來,雙手去捧他的臉。她的手在水中放了一會兒,濕漉漉的, 還帶着熱氣。弄濕了裴徊光的臉頰,甚至指間沾了一片花瓣,貼在他的臉上。
見了貼在他臉頰上的花瓣,沈茴彎了彎唇, 笑得好開心。
裴徊光在臉上摸了摸,尋到她指間的花瓣, 拿到眼前瞥了一眼, 放進口中慢悠悠地嚼了吃。
沈茴向來喜歡看裴徊光吃東西的樣子,覺得樣子優雅得很。她望着他吃那片花瓣, 微動的唇線。
她小小聲地說話, 聲音壓得低低的, 像是在說只有兩個人才能知曉的秘密:“以後也要常常跟我說這樣的話哦。”
裴徊光終于将那片花瓣吃完, 唇齒間有些澀。他望着眼前這雙明燦的眸子, 無聲擺口型——做夢。
沈茴瞬間癟了嘴, 小聲嗚哼了兩聲,樣子委屈得像要哭出來一樣。裴徊光不理她,她便再加重一點點音量,再嗚哼兩聲。
裴徊光那雙漆眸裏漸次暈散幾分笑來,他板着臉,面無表情地說:“心肝寶貝,咱家的小祖宗。”
沈茴就知道他會如她的願,裝出來的委屈頃刻間散開。即使他用毫無波瀾的語氣說着這些動人的話,她也心滿意足地翹起唇角。
下一刻,裴徊光低下頭湊近她,輕輕在沈茴帶笑的眼睛上落下一吻,然後動作緩慢地後退一些,略微偏着頭,将微涼的唇貼在她的唇上。
裴徊光近距離地深望近在咫尺的沈茴,他眼底的笑意再濃三分,唇角也跟着微微上揚,整個人的氣質悄然發生了轉變。冷淡與疏離都不再,換上凝視情人時的溫柔與癡迷。
更別說他的語氣也全然換了調子,再不是那樣沒有波瀾被人逼迫似的空洞語氣。而是用低啞又溫柔的語氣喚她:“寶寶。”
喚她一聲,便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
再喚她一聲,再落下一吻。
反反複複。
一聲又一聲。
沈茴初時臉上挂着心滿意足的歡喜笑容,可他低沉的一聲又一聲的親昵喚她,還有唇上若即若離的一次又一次的輕吻,讓她逐漸變得不太自然起來,臉頰上也慢慢染上了紅暈。
“你、你別說了……”她小聲地抗議,聲音隐隐藏着一絲顫。
她甚至想移開目光,不敢再望裴徊光的眼睛。
然而裴徊光并不肯再如了她的願,她的臉剛剛側轉過去,他便捧着她的臉,迫使她轉過臉。沈茴眼睫輕顫,躲避似地想要閉上眼睛。
他亦不準。
他怎麽可能準呢?
他這樣驕傲的一個人,好不容易準許自己墜落一次,哪裏還準許她有半分的逃離躲避。
沈茴逐漸變得不安局促起來,身子也跟着不自然地挪蹭着。她織了一張絢燦的網,網線粘稠,網住了他,也将她裹束其中,掙脫不離。
直到,直到沈茴的腿碰到了不該碰到的地方。
沈茴怔了怔,一瞬間從溫柔蜜亂中回過神來,立刻去看裴徊光的神情。他垂着眼睛,臉上沒什麽表情,也就是在沈茴看過來的那一刻,他又湊過去,吻了吻她的唇角。
……好像,渾然不覺。
沈茴眼中浮現了猶豫。在裴徊光再一次湊過去親了親她的唇角時,她在水中緊握的手松開,終于有了決定。她主動問出來:“可以嗎?”
水中,她的手心貼着他的胸膛,慢慢下移。又停下,停在一個可進可退的位置。
她在等待,等一個答複。
安靜。
沈茴小心翼翼地望着裴徊光臉上的表情,十分有耐心地等待着。又,不得不随着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忐忑。
沈茴覺得自己等了半輩子那樣久,就在她快要将手收回來的時候,裴徊光忽然轉了身,他長臂一伸,去翻浴桶外架子上疊好的幹淨衣物。他翻了翻,從裏面扯出沈茴的披帛。一條黑色柔絲的披帛。
他将這條柔軟的披帛從那堆衣服裏扯出來,随着他的動作,架子上工整疊好的衣服被扯亂,最上面的一件薄薄春衫慢慢滑落,翩翩飄落在地面。裴徊光并沒有理會,他只是将那那條披帛扯過來,然後慢悠悠地在自己的手掌上繞了一圈。
裴徊光似乎在猶豫。
沈茴安靜地望着他,等着他。
裴徊光的猶豫很短。又或者,在他将這條披帛扯過來時,就已經有了決定。他用這條披帛,蒙住了沈茴的眼睛。
沈茴乖乖地閉上眼睛,由着他的動作。
披帛系在沈茴的腦後,再慢慢垂落下來。柔絲的料子很輕薄,落在浴水中,飄在水面,和那些玫瑰花瓣伴在一起。
然後,裴徊光握着沈茴的腿,給她換了個姿勢,讓她跨坐在他身上。讓她整個人緊緊貼上殘缺。
蒙住了眼睛,什麽都看不見了。一片黑暗裏,沈茴正因為裴徊光還是不準她看而心裏略有失落,下一刻,又因為緊密相貼,而僵住。
片刻之後,沈茴的身子慢慢軟下來。她在一片漆黑裏擁抱裴徊光。她再努力往前挪一挪,再挪一挪,更用力地擁抱他,再無縫隙。
水面晃動,卷在黑紗披帛裏的玫瑰花瓣跟着飄搖。
裴徊光垂着眼,一絲一毫地去感受沈茴挪蹭的動作。然後,他再慢慢地低下頭,将下巴搭在沈茴的肩窩,緩緩閉上眼睛,在靜谧的溫柔裏,一分一寸地去感受去體會。
一片漆黑裏,沈茴彎了彎眼睛,她側過臉,用柔軟的臉頰蹭一蹭裴徊光的頸側。
沒有關系的。她向來耐心很好,也向來習慣了一步一個腳印往前走。下一次,或者下下次,總有一日,他不會蒙起她的眼睛,在一片明燦燈火裏擁抱她。
·
沈茴坐在床邊,接過裴徊光遞過來的藥。蹙眉只是一瞬,便乖乖地開始喝藥。
裴徊光知碗中的湯藥已經涼了,他問:“要不要再重新煮一份?”
“不要。喝了就想睡了。”沈茴搖頭。
沈茴說完,就開始一口接一口地喝藥。她從小就開始喝藥,這些年,從未真正停止過服藥。對于湯藥的苦澀,是厭惡,但是也習慣了。不大一會兒,一整碗濃稠的湯藥就被她全都喝完了。
她動作自然地将空了碗的遞給裴徊光。
原本準備上來接碗的順歲腳步生生頓住。他低着頭,假裝什麽都沒看見。卻又忍不住在心裏嘀咕如此自然地指使掌印,皇後娘娘可當真是頭一位。
裴徊光又遞過來一杯溫水,讓沈茴喝了半杯,才拿糖給她吃。
沈茴捧着小糖盒,低着頭吃糖,一顆又一顆,再一顆。脆生生的橘子糖,她吃得很快,并不等糖塊在口中化開,而是用貝齒将每一顆糖塊咬碎了來吃。
一口氣吃了七八顆橘子糖,沈茴感覺到口中的苦味兒不見了,才不再吃糖。她将糖盒子遞給裴徊光,軟軟地打了個哈欠。
順歲也不多留,趕忙将東西收拾了,退出去。
又是只有兩個人了。
沈茴擡起眼睛偷偷看了裴徊光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假裝自己沒有偷看他。只是唇角忍不住翹了起來。
“去。淨了口再回來睡。”
“不要。”沈茴小小聲地拒絕。
裴徊光站在她身邊,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說:“快去,要壞了牙。”
沈茴晃了晃腿,垂着眼睛小聲說:“走不動……”
裴徊光将她抱起來,帶她去淨口。沈茴乖乖地坐在凳子來,并不接裴徊光遞過來的木杯子。裴徊光笑了笑,掰了齒木,給她淨齒。
沈茴實在是過于體弱,漱口之後,眼睛便合上了。待裴徊光來抱她,她軟軟地靠在他胸口,不等回到床榻,就已幾乎進了夢中。
裴徊光小心翼翼地把沈茴放在床榻上,為她蓋上被子。
他長久地立在床邊,深深凝望着美好的她。
竟,在她酣眠的床榻旁,靜默地深深望着她,直至天光大亮。
·
清晨,簫起站在書案後面,執筆描繪山河圖。
闫富快步走進來,詢問:“主上,那些人怎麽辦?”
那些,參與此番劫持齊煜,卻陰錯陽差劫持了皇後娘娘的人。
闫富繼續說:“東廠的人圍而不動,許是裴徊光因事絆住,還沒有下令。”
簫起繼續描繪錦繡山河圖,他問:“你說,裴徊光若想殺這些人。我們能阻止嗎?”
闫富面露難色,猶豫片刻才開口:“有些艱難……”
簫起笑笑,他将朱筆放下,再換了支浸了綠色染料的畫筆,開始仔細描繪每一片枝葉。他一邊饒有趣味地作畫,一邊說:“那就把人親自送去給他殺來解氣。”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送人去給裴徊光殺。既然他抓了名單上的人送去給他,他不買賬。今日,便換一些人送去。
闫富愣住。半晌,他再問:“那蕭公子呢?”
簫起作畫的筆停了停。
蕭牧?
簫起猶豫了一下,才再開口:“這人留着還有用。倒也不必維護,咱們不管這人,裴徊光未必會殺他。”
“是。”闫富應一聲,立刻轉身往外走。
簫起繼續畫畫,在給一片葉子着色時,忽然畫歪了一筆。他皺了皺眉,眉宇間露出不悅的神情。分明這很不起眼的一筆,很容易再畫一片葉子遮過去,可因為并沒有符合他原本的設想,他便棄了這張認真畫了多時的山河圖。
簫起放下筆,拿起書案上的菩提手串,放在手中撚了撚,再戴在了腕上。
他将被棄了的山河圖拂去,換了一張新紙,開始根據記憶,去描繪沈菩。
許久之後,身形姿态已畫完,五官卻空着。
已經過去五年多了,沈菩曾刻在他心裏的面目逐漸變得模糊起來。
簫起懸筆,長久地凝視着畫面上空着的五官。他不敢輕易落筆,因為他寧可不畫她的眉眼,也不像畫錯她的樣子。
簫起忽然想起昨天晚上見到的沈茴的臉。她長得倒是像沈菩。簫起重新落筆,去填滿畫卷中美人空着的五官,按照昨夜所見,沈茴的五官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