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寵 - 第116章
沈茴帶着人偷偷去拜訪了右丞這事兒, 很快就傳到了裴徊光耳中。幾乎是沈茴剛到右丞府外大門時,眼線已經回去送消息了。
因為沈茴不可能莽撞地直接去敲門,要先斟酌了言語, 先讓身邊的人上前去敲門。所以等沈茴終于被請進右丞府中時, 消息已經傳到了裴徊光耳中。
裴徊光略一琢磨,揮了揮手,讓送信的人下去。然後,他繼續在一箱子剛送上來的上好玉料裏挑選。他要選一塊最好的玉料給沈茴雕剃球。
至于沈茴去見右丞?
裴徊光渾然不在意。他本來就知道小皇後不安分,人看上去嬌嬌小小的, 可是心裏大得很。他管不了,也不想管。
也好, 小皇後本事越來越大才好。這樣,将來就算他不在了, 她也能保護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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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茴在右丞府中待了不過兩刻鐘左右,便離開了, 又從暗道悄悄回到了玱卿行宮裏的浩穹樓。
一回去, 沈茴就問拾星,她的錢呢。
拾星忍不住笑:“娘娘如今好生看重錢呀!”
分明她以前不是這樣的。
沈茴笑着“嗯”了一聲,她将木盒子裏的銀票拿出三張,然後将剩下的兩萬三千兩交給了海晏, 讓他瞧瞧送出行宮, 交給沈鳴玉。
然後沈茴将民康叫過來, 鄭重吩咐:“從明日開始,你每日夜裏瞧瞧去暗道裏, 挖一顆夜明珠。要在邊角的地方下手,讓人看不出來。”
民康還不知道什麽密道。聽沈茴這樣交代,他先點頭表示一定會做好!
沈茴讓拾星帶民康見見那密道在那裏。拾星立刻帶着民康下去了, 還低聲交代了民康旁的幾句。
沈茴又讓沉月拿來紙筆,她給螢塵寫了一封信,并三千兩銀票一并交給平盛。她告訴了平盛螢塵的住址,讓平盛将這封信和錢銀帶去給螢塵。
沉月早先聽沈茴說過螢塵。沉月皺着眉,疑惑地問:“娘娘這樣信任那個姑娘?”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呀。”沈茴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
“娘娘就不怕三千兩打水漂了。”沉月說。
“什麽事兒都有風險呀。”沈茴笑着,“好沉月,我渴。”
沉月趕忙将一盞花茶遞給沈茴,沈茴接過來小口喝了一口,身子頓時舒暢起來。身體的舒适向來會讓從小病弱的她十分歡喜,這份舒适讓她五官都在溫柔地笑。
日後需要用錢的地方多着呢。她不能總是跟裴徊光要錢,得自己想法子錢生錢。除了打家劫舍,來錢最快的道子便是從商。
士農工商。沈茴身邊沒有一個從商之人。她思來想去,便想到了螢塵。即使,她家裏出事前,只是開着不算大的鋪子。
沈茴忽然問:“燦珠呢?”
“一早就沒見着人。”沉月笑笑,“這不是王來回來了,許是去找王來了吧。”
沈茴皺皺眉,她不太明白燦珠為什麽還沒有來找她。她沒有幫旁人做選擇的喜好,也向來不喜歡對旁人的選擇褒貶贊責。她已經将話暗示得那樣明白了,若燦珠需要幫助應當會來找她。
可是燦珠沒來。
日子拖下去,她肚子一日一日大下去,再想瞞,可就瞞不住了。
不管燦珠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宮女有孕,除非是被皇帝寵幸,否則就要案上一個淫亂後宮的死罪。
可沈茴覺得燦珠應當不會是被皇帝幸過,否則皇帝身邊的人都會知曉。
沈茴忽然想起了果子酒。
沈茴一怔,臉色一瞬間白了,猛地站起身。
“娘娘怎麽了?”沉月吓了一跳。
沈茴整個人怔怔的。是她曾經讓燦珠嘗過一杯果子酒!她聽俞太醫說過果子酒裏面加的藥,服用越多對人的影響越大。因為她嗜甜,所以喝了那麽多果子酒,才造成整個人神志被果子酒影響。
她原以為燦珠只是喝了一點點,不當有問題。且燦珠每日在她身邊,她也沒有覺察出燦珠的異常來。
難道當真是因那果子酒?
若真是因那果子酒,燦珠犯下糊塗事,連她自己事後不記得了……
若當真如此,沈茴心裏一揪,非要把自己自責死。
沈茴身子一軟,慢慢跌坐下來。
“娘娘您怎麽了呀?哪裏不舒服?”沉月吓壞了,又是探手去摸沈茴的額頭試溫度,又是喊人快去請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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燦珠坐在床邊,手裏攥着個顏色鮮紅的手串,上面墜着通紅的小辣椒。正是王來離京那日給她買的手串。
這裏是王來的小屋子。
宮裏的太監們,大多在各宮做事。不在各宮主子身邊做事的宮人,就住在西邊這一片陰暗的長房裏。一間一間屋子緊挨着,每間屋子裏擺放的床數量也不固定,有擺兩張床的、四張床的、八張床的,甚至還有擺着十六張床的大通鋪。
王來這間小屋子雖是兩人間,卻只住了他一個。
屋子不大,隔音也不好。
燦珠能聽見外面一群小太監叽叽喳喳說話的聲音。從今兒個開始,宮裏的太監們要按照慣例去驗身。因宮裏的太監們數量多,且不能耽誤了為各自的主子辦差,也不全趕在這一日過去,五日內過去便行。
那邊自然有名單,經了驗證,就在名字後面劃個朱紅的勾。
燦珠正胡思亂想,王來推門進來,手裏提着食盒。
燦珠擡眼看着王來逐漸走近。
王來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把裏面的雞湯小心翼翼地端出來,說:“熬了好些時候,現在喝正好,不燙的。”
他将湯匙遞給燦珠,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說:“雖然以前也經常下廚,可沒怎麽熬過雞湯。你嘗嘗看味道如何,若是能提點意見最好,下回肯定改正。”
他低着頭,溫柔地望着燦珠。
燦珠剛想說話,胸腹間一陣難受。她立刻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側過身子,一陣幹嘔。
王來臉色頓時變了。他趕忙輕輕拍着燦珠的脊背,又手忙腳亂地去倒水。他一邊倒水一邊說:“是不是不喜歡雞湯的味道?你要是不喜歡就不要喝。”
他蹲在燦珠面前,将溫水遞給她。
燦珠沒怎麽吃過東西,根本吐不出來,只是一個勁兒地幹嘔。她緩了好一會兒,才接過王來遞來的水杯。
木質的杯子在她手心裏慢吞吞地轉動着。
眼淚忽然落下來,掉進杯子裏的水中。
王來慌亂手腳,趕忙将燦珠手裏的杯子拿開,他想要去抱燦珠,又顫顫将手收回來。他紅着眼睛看燦珠無聲哭着。
好半晌,他別開眼,哽聲低語:“對不起……”
明明想着,她在宮裏的時候好好照顧她、保護她。等她到了年紀出宮,他會給她置辦一份厚厚的嫁妝,讓她出嫁,讓她做一個普通姑娘家該享有的生活。讓她正常地出嫁、生子。
兩個人在一起做對食的兩年,他連親吻她都不敢,就怕毀了她的清白,讓她出宮之後不能好好尋一門親事。
可是……
王來垂在身側的手,緊緊地攥起來,攥成拳。
越是想保護的人,越是傷害了。
他緊緊抿着唇,相咬的齒将腮線崩得緊緊的。壓抑的情感積在胸腔裏,似乎随時都能炸裂開。
“對不起。”他再次艱難開口,“你……不應該留這個孩子這樣久的。”
已經五個月了,再堕胎,太危險了。
可是若留下這個孩子……
王來不太敢想。
“別哭了……”他踉踉跄跄地向後退了兩步,通紅的眼睛始終憋着淚,臉色已蒼白如紙。
誰會願意給一個閹人生下孩子呢?這個孩子日後長大了,也不想有這樣一個卑賤的父親。
燦珠擡起淚水漣漣的臉,蒙着淚霧的眼睛生氣地瞪着王來。她脫下自己的鞋子,直接朝王來砸過去,惱怒地哭:“王來你就是混蛋,你居然讓我去堕胎!”
“我就不應該來找你。這孩子跟你沒有關系了!”燦珠生氣地站起來,一只腳穿着鞋子,一只腳光着,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她一邊走一邊說:“我這就去自首,讓他們給我降罪!判我死刑!把我直接絞死!”
“別……”王來慌張地拉住她,“燦珠,不要沖動。千萬別這樣!若、若你想要這個孩子,我送你出宮去。好不好?”
他詢問着,卑微的。
燦珠不理他,生氣地往外走。
王來在她身後抱住她,又不敢壓着她的肚子,只要去抱她的雙臂。他幾乎用乞求的語氣:“你想讓我怎麽辦,告訴我……告訴我你想讓我怎麽辦?就算你想讓我去死,我也去。別哭,別鬧,別傷害自己,求你了,燦珠……”
眼淚終究還是流下來,落在燦珠的脊背上。
燦珠慢慢停下掙紮的動作,她轉過身來,望着王來。她說:“我哭,是因為身體難受。還因為不想你去再挨一刀。”
王來別開臉,不去看燦珠。他十分不喜歡自己在燦珠面前落淚的樣子。
燦珠去拉他的手:“我、我聽說淨身很容易喪命。越是年紀大的,越是有風險。是當年給你淨身的師父刀工不好,憑什麽讓你白白再挨一刀呢?我、我、我……我害怕……”
燦珠抖着雙肩,開始一陣一陣地哭。
王來不知道怎麽哄她,只是一邊又一邊地說:“別哭,你別哭,別哭!對身體不好……”
“王來。你抱抱我好不好?”
燦珠哭得五官扭着一起,一點都不好看了。自從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她每日都要陷在矛盾的情緒裏。
王來心裏猛地顫了顫,将被一把刀子捅來捅去。他趕忙小心翼翼地将燦珠擁進懷裏,雙臂環着燦珠的身子,力道在慢慢收緊,終于由輕擁變成了緊緊抱着她。
燦珠在王來的懷裏,閉上眼睛,不管不顧地哭着,把委屈都哭出來。
這段時日,燦珠一會兒因有了和王來的孩子而歡喜,一會兒又因為未來茫茫而畏懼。
若她想生下這個孩子,就必須離開皇宮,偷偷将孩子生下來。那樣,她再也見不到王來了。
若是不将這個孩子生下來,她怎麽忍心呢?
這個孩子的到來太過神奇,簡直像是上天的恩賜。燦珠小心翼翼地保護肚子裏的胎兒,每日都在盼着王來的歸來。
她既盼着王來得知她有了身孕後,會高興的樣子。又擔心他會因為種種顧慮,讓她堕掉這個孩子……
兩個可憐人緊緊相擁許久。
許久之後,燦珠已經不再哭了。她在王來的懷裏睜開眼睛,淚眼中慢慢有了堅定。她說:“王來,我只問你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