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少女 - 第72章
解決完一樁隐患, 烏芽芽跟随護士長去藥房搬東西。兩人坐電梯下行時碰見一對夫妻。女人挺着六七個月的大肚子,被男人不斷拉扯搖晃。
她語氣虛弱地說道:“你別再晃我了,我渾身都疼!”
男人惡聲惡氣地說道:“你裝什麽?每次我媽一說你, 你就裝病!你不就是想找個借口把她送回鄉下去嗎?走, 跟我回去!次次查都沒病,你他媽以為我是印鈔機啊!”
周圍的人只是看熱鬧,并沒有誰幫女人說一句話。自古以來,家務事是最不能摻和的。
烏芽芽盯着女人異常蒼白的臉龐看了一會兒,總覺得她的痛苦不是裝的。于是她打開通感術感受了一下,然後渾身都冒出一層冷汗。
“這位男同志, 我帶你妻子去體檢, 費用也由我來出!”她用力擠過去。
男人沒好氣地罵道:“你他媽誰呀?我家的事輪得到你來管?你以為老子真缺這幾個體檢費啊?”
“我給你轉兩千塊, 你把你妻子借給我一小時!”烏芽芽打開手機銀行。
口口聲聲說自己不缺錢的男人:“你帶她走!”
護士長露出不贊同的表情,卻沒有出聲阻攔。看見對病人的痛苦感同身受,且總是抑制不住同情心的烏芽芽, 她仿佛看見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我給你放一小時假。”跨出電梯門之後, 護士長冷淡地說了一句。
“謝謝護士長,我很快就回來!”烏芽芽連忙九十度鞠躬。
被她攙扶在手裏的女人已痛得站不住了,只能捧着巨大的肚子靠在她身上。
女人的丈夫用指頭點了點妻子, 嘲諷道:“裝病你真是專業的,連人家護士都騙過去了!”
然而一小時之後,拿到體檢報告的醫生卻屏退了烏芽芽, 堅持要讓女人的丈夫來聽結果。這是一個相當危險的訊號。
烏芽芽和女人互相看了看,然後都從彼此的眼睛裏發現了慌亂和恐懼。
烏芽芽連忙給女人的丈夫打電話, 對方拿到兩千塊竟然跑去打牌了, 被叫回來的時候極其不情願。他根本就沒想過,若是妻子沒有大問題, 醫生又怎麽會大老遠地等他來?
一個小時之後,烏芽芽心情複雜地回到科室。
“那位孕婦什麽病?”正在安排值班表的護士長擡頭瞥了她一眼。
“似乎是很嚴重的病。醫生沒跟我說,要跟她老公說。”
“那還真的嚴重了。不過咱們這兒是醫院,每天都會碰見這種事,你要早點習慣。”護士長意味深長地勸了一句。
烏芽芽定定看着她,然後搖頭苦笑:“我沒法習慣。”
十年了,她沒有一天習慣過。
“你只是現在這麽說,等再過一兩年,不,只要再過一兩個月,你就會麻木。”護士長擺擺手:“去工作吧,不要想了。”
烏芽芽沒有争辯,轉身回了工作崗位。數十分鐘後,一名護士說外面有人找她。她跑出去一看,竟然是之前那位孕婦。
“你什麽病?”烏芽芽立刻問道。
女人後退一步,張開微微顫抖的唇:“多發骨轉移惡性腫瘤。治療會影響胎兒,所以我不治了。我是來謝謝你的烏護士。你微信號多少?我把那兩千塊錢還給你。”
已經發生了轉移和擴散的惡性腫瘤一般是沒法治愈的。烏芽芽一時間不知道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
她皺了皺眉,急促問道:“為什麽不治了?是不是你老公舍不得花錢給你治?”她握緊拳頭,一副想找人幹架的兇狠模樣。
深陷于絕望中的女人竟然被逗笑了一瞬。這份善意,對她來說像沙漠裏的甘霖一樣。
“他不願意給我治,我自己也不想治。我肚子裏還有寶寶呢,我得保住他。”女人拍了拍肚皮,悲苦的臉龐被母愛鍍上了一層柔光。
烏芽芽愣了好一會兒才問道:“為什麽呀?難道孩子的命比你自己的命更重要?”
“問題不是我倆誰的命比較重要,問題是我一定活不了,所以為什麽不讓我的孩子活下去呢?這也是我生命的延續呀。”女人再次問道:“烏護士,你的微信號是多少?”
烏芽芽退後兩步,同時把雙手也藏在背後:“我不給!”
女人很久都沒碰見過這麽有趣的人了。如果是在往常,她一定會與這個可愛的小護士交個朋友。熟悉的劇痛不斷襲來,提醒她時間不多了。
她閉了閉眼,然後深深彎下腰。九十度鞠躬後,她邁着沉重卻又無比堅毅的步伐走了。
這本該是她人生中最絕望的時刻,然而想着要為孩子堅持下去,至少再堅持兩個月,她就能鼓起無限勇氣。
烏芽芽看着她臃腫的背影消失在電梯裏,不免呢喃低語:“好奇怪啊。人類之中為什麽會有石媽媽那樣的母親,又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母親呢?”
然而無論如何,母愛是偉大的。有時候,它甚至體現出一種舍身忘我的,不顧一切的偉大。有些人無法理解這樣的偉大,卻又無法否認這樣的偉大。
烏芽芽搖搖頭,給烏榕城發了一條短信:【爸爸,我想要個媽媽。】
烏榕城:【你在醫院吃錯什麽藥了?我馬上聯系易岺讓他幫你檢查一下。】
烏芽芽:【……算了算了,你當我發神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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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之後,溫琴背着一個新款包包走進辦公室。為了搭配這個包,她還特意穿了一條剪裁別致的連衣裙。
平時總是穿着很樸素的她只要稍微一打扮,就會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于是大家紛紛圍攏過來,用羨慕的口吻說道:“小琴,這個包是驢家新款吧?要多少錢?”
“你這個手機也是最新款啊!”
“你這條連衣裙要兩萬多吧?你消費水平真高!”
“這都是我幹爸幹媽送給我的。我要是不拿,他們該難過了。”溫琴頗為羞澀地解釋一句。
大家都知道她和她幹爸幹媽的淵源,所以并不會覺得嫉妒。平時她發了工資,大部分都拿去給二老買營養品,每隔半年還會帶二老來醫院體檢。二老要是生病住院,全靠她跑上跑下地照顧。
這些事所有人都看在眼裏,也都覺得這一切是她應得的。
“小琴,你命真好。”一名護士幽幽感嘆了一句。
溫琴笑着擺擺手,然後咚的一聲把包包擺放在烏芽芽手邊。兩人的辦公桌是連在一起的,轉個臉就能看到。
溫琴拿出制服慢騰騰地穿上。在這個過程中,她不着痕跡地打量烏芽芽,然後毫不意外地在對方眼中發現了無法隐藏的羨慕和嫉妒。
漂亮女孩都是愛打扮的,而奢侈品對她們擁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她相信,烏芽芽的心一定會被自己攪亂。
穿好護士服之後,溫琴假裝發現了新大陸一般,驚喜地說道:“欸,芽芽,你今天的穿搭好配這個包包哦!你背上試試看!”
大家也都紛紛回頭來看,附和道:“是的,芽芽跟這個包好搭!”
本就對這個包包“垂涎不已”的烏芽芽在溫琴的反複慫恿下試背了片刻。站在穿衣鏡前時,她眼眸都亮了,然後不斷轉圈,又用手掌輕輕撫摸皮包上的印花。
垂下眼睫時,她藏起了幾乎快溢出瞳孔的渴望。
這就是奢侈品的魅力。它是昂貴的妝點,同時也是欲望的引線。
當你覺得自己背上它就身價陡增時,你已經成了它的奴隸。包只是一個儲物的工具,它的價值是人賦予的。它不應該把價值賦予人。
溫琴眯眼笑了,在心裏又輕又緩地嘲諷了一句——愛慕虛榮的蠢貨!
然而表面上,她卻一直在拍手,一直在鼓勵:“芽芽,這個包包你背上之後感覺完全不一樣了,五萬塊被你背出了五十萬的感覺。我都不好意思再背它了,我背什麽都像地攤貨。”
溫琴毫無心理負擔地貶損着自己。然而實際上,她覺得自己比烏芽芽這種廢物,甚至比周圍所有人都更聰明,更高貴。
烏芽芽被她捧得心花怒放,在鏡子前站了好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地把包包還給溫琴。
溫琴附在她耳邊說道:“易教授超有錢的,你讓他幫你買一個呀!他現在已經是你男朋友了,男朋友給女朋友買包不是很正常的嗎?”
才剛談戀愛的烏芽芽還保有一絲矜持:“不不不,這個太貴了!這個怎麽好意思?我開不了口。”
“我教你一個方法。你趁着易教授動手術的時候給他打電話,他肯定不會接,你就連着打幾十個,然後發信息說你生氣了。手術完成後,他看見那麽多未接來電肯定會緊張,然後來哄你,到時候你就能開口跟他要包包了。”溫琴用肩膀輕輕碰了碰烏芽芽的肩膀。
這招無理取鬧,她曾無數次地傳授給艾草青。那人嘗到甜頭之後便上瘾了,終致最後欲壑難填。她未婚夫會在最後關頭抛棄她,除了信任問題,也有消費觀念越來越沖突的原因。
當然,易教授肯定能承受這種水平的消費,但他絕對無法容忍一個女人總是在他工作的時候打攪自己,并且毫無緣由地發脾氣。
日子久了,本就沒什麽積累的感情會飛速消散。
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是任性。她們總以為她們可以憑借那張臉奪得一切。可是啊,誰也不是她們的奴隸,誰也沒有義務供養她們。
然而我卻能讓某些傻瓜心甘情願地供養我一輩子,因為我有一顆聰明的大腦,我跟這些漂亮廢物完全不一樣。
溫琴勾了勾唇角,笑容略顯諷刺。
烏芽芽果然被她說動了,站起來小聲低語:“我打聽打聽易教授什麽時候要動手術,然後再給他打電話。”
“他十點半有一個手術。”早就打探好消息的溫琴适時說道。
“姐妹,你真靠譜。”烏芽芽拍了拍溫琴的肩膀,然後拿出手機給易岺發短信。
【聽說你十點半有一個手術?】
【是,怎麽了?】
【溫琴讓我在你手術期間用電話狂轟濫炸你,事後再假裝生氣,從你那裏勒索一個名牌包。】
【你要包包嗎?下班之後我帶你去買。】
【不要,下班之後你馬上給我回家休息!你工作那麽累!】
【要珠寶嗎?】【也不要。】
【那你要什麽?】
【不要包包,要抱抱。給我一個抱抱,我能開心一整天!】說到這裏,烏芽芽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易岺在那頭只會笑得更開心。他扶着額頭慢慢打字:【那我再給你一個親親好了。】
【那我能開心地飛起來,嘎嘎嘎……】烏芽芽不顧形象地發出了烏鴉笑。
易岺:“……”
【你出來,到樓梯間來,我現在就給你一個親親抱抱。】他終于還是沒能抵擋住未婚妻的可愛攻勢。
烏芽芽連忙把手機藏進衣兜裏,對搞不清狀況的溫琴快速說道:“我去上個廁所,你幫我頂着。”
不等溫琴反應過來,她已經飛速跑了出去,看樣子真是憋得狠了。她大步跑到樓梯間,正巧撞入早已等在那裏的易岺懷中。
兩人飛快抱緊彼此,交換了一個倉促的吻。
“加油!”
“你也是!”
在默契的低語中,兩人又匆匆分開。這短短幾分鐘的甜蜜足夠他們支撐一整天。
當烏芽芽回到護士站的時候,石麗霞的父親已經等在那裏了。他渾身都在顫抖,腿也有些發軟,嗓音裏帶着焦急和恐慌:“護士,我女兒的住院費還能撐多久?下次繳費是什麽時候?能不能寬限我一陣兒,我——”
意識到自己安排的戲碼已經發生,溫琴立刻打斷他的話:“你怎麽了?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該不會銀行卡被偷了吧?你快報警啊,我們這裏可以幫你聯系銀行迅速凍結資金。再遲點,錢就被人取走了!”
她知道,石父肯定不會把這種事告訴病中的石麗霞,所以她得逼着他說出來,然後驚動石麗霞。這出戲的主角是她,她怎麽能缺席?
不知道她剛搶救過來的心髒能不能承受這次暴擊?
本就恐慌到極點的石父終于在溫琴的刺激下哭了出來:“我的銀行卡被霞霞她媽拿走了!我找不到她人了!她所有東西都帶走了,電話也關機!她跑了,她帶着霞霞的救命錢跑了!她真不是人啊她!”
幹幹瘦瘦的一個漢子此刻趴在桌上哭成一個淚人,叫來往的醫護人員和病人看得揪心不已。
溫琴露出既驚駭又憐憫的表情,實則心裏早已漫漫地笑開了。這就是她最喜歡的表情,痛苦,絕望,無力掙紮……
如果這件事讓石麗霞知道了,她又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呢?她會更痛苦,更絕望吧?在強烈的刺激之下,她會不會因為驟然發作的心髒病而扭曲了那張漂亮的臉龐?
她的死沒能牽連到烏芽芽還真是有點可惜了……
這樣想着,溫琴深深嘆了一口氣。
在外人眼中,她完全是一個急人之所急需人之所需的熱心腸。她努力安撫着石父的情緒,并快速查找銀行的客服號碼。護士長等人也都圍攏過來,試圖給石父出主意。
烏芽芽就在這時候輕描淡寫地開口了:“別急,那張卡上沒有錢。”
“啥?”石父眼睛通紅地看向她。
溫琴握手機的指尖微微一僵。
“我總覺得你老婆不對勁。她從來不會照顧石麗霞,等你一走,她也跑得不見人影了。你一來,她就追着你要銀行卡和密碼,可見她只在乎錢,不在乎你們父女倆。我聽說她跑過一次,所以我怕你們又上她的當,就讓石麗霞偷偷把你卡裏的錢轉走了,還删掉了轉賬記錄和短信。你去問問石麗霞吧,錢都在她手裏。”
烏芽芽滿臉無辜地指了指病房。
石父這才想起來,幾天前女兒說無聊,借他的手機玩過游戲,還掃描了他的臉,說要綁定游戲賬號。所以錢就是那時候被轉走的吧?
石父連忙朝病房沖去。
大家也都跟過去看熱鬧。
聽說媽媽帶着銀行卡跑了,石麗霞只是微微一愣就飛快點頭:“爸爸你別急,錢都在我這裏。我一分沒花,保管得妥妥的。你看!”
她打開手機銀行,讓父親看餘額。
石父認真核對了一遍數字,然後整個人都癱坐在椅子裏。他不斷拍打胸脯,愧疚不已地念叨:“霞霞,爸爸對不起你,爸爸差點害了你!爸爸就不該讓你媽媽回來!”
“爸你說什麽呢!媽媽又不是你找回來的,你有什麽錯?快擦擦眼淚,咱們爺倆沒了她,日子過得會更好!”已經做了好幾天心理建設的石麗霞很快就從悲哀的情緒中走了出來。
犯心髒病?不,她怎麽會為了那種人害死自己?她得為了爸爸好好活着。
石麗霞本是無意說出的那句話。她母親的确不是父親找回來的,發生這種事,父親沒有一點兒責任。
然而在旁人聽來,這話的意思就變味了。
她父親沒責任,那又是誰的責任呢?護士長首先看向溫琴,目光別有深意。
溫琴的臉色霎時間變得慘白,然後小聲說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會這樣。”
沒有人能想到,她真是故意的,她早就預判了今天的一切,而烏芽芽預判了她的預判,從而阻止了一場悲劇。
護士長沒有辦法把溫琴想得太壞,只能沉聲說道:“病人的家事你們不要多管。平時多學學芽芽,多動動腦子。”
只是短短幾天時間,溫琴在護士長心裏的地位已經及不上烏芽芽了,能力也受到了質疑。等護士長退休,她的位置屬于誰也不好說了。
溫琴最引以為傲的東西是什麽?是智慧,是玩弄人心的手段,是推動一切的神準預判。
當這份支撐起她所有自信的優越感遭到破壞時,她承受的打擊是前所未有的。
如果說之前她只是假裝臉色蒼白,那麽現在她就是真的盡失血色。她看了烏芽芽一眼,如鲠在喉地低語:“知道了護士長,我以後會更謹慎的。”
“這次多虧了芽芽及時提醒,否則你就害死了一條人命。”護士長看了看好半天緩不過來的石父,搖頭道:“不,或許是兩條。所以你要記住這次教訓。照顧好病人就行了,其餘的事不要多管。”
溫琴讷讷點頭。
護士長用手指點了點烏芽芽的鼻尖,雖是斥責,語氣卻柔和了好幾度:“你也是,別總是多管閑事!”
“遵命!”烏芽芽用并攏的食指和中指擦過額角,調皮的舉動逗笑了護士長。
臨走時,她沖石父叮囑了一句:“石大叔你別哭了,霞霞是病人,你別讓她為你操心。你們啥事都沒有,該笑的。”
石父立刻扯開一抹笑容,口中連連稱是。
烏芽芽路過李援軍病房時,倚在門邊的老爺子沖她豎起一根大拇指,臉上全是激賞:“好丫頭,夠聰明!”
來來往往的病人也都朝她投去喜愛的目光,還有人竊竊私語:“喏,就是這個小護士!”
“我看看!欸,長的真夠機靈的!”
“就是,看上去鬼精鬼精的,又可愛!”
“工作也認真負責!她一個人就能伺候好那個大胖丫頭,能幹着呢!”
“做我兒媳婦就好了。”
走進護士站之後,同事們的彩虹屁也跟着撲面而來:“芽芽真是咱們科室的定海神針!”
“芽芽辦事就是這麽穩當!”
“芽芽你怎麽想到的呀?你這個鬼丫頭!”
烏芽芽抱着雙拳左晃右晃,一副“承讓、承讓”的嬉皮模樣,惹得大家咯咯直笑。有她在,氣氛總是歡樂的。
與烏芽芽的春風得意正相反,溫琴一句話都不說,還低垂着腦袋避開所有人的目光。她總是蕩着柔和淺笑的臉龐此刻白得像紙。
她似乎在愧疚,但實際上,她正默默品嘗着被擺了一道的滋味。從未有誰帶給過她如此強烈的挫敗感。她憤怒,她惡心,她開始懷疑自己繼續留着烏芽芽還有什麽意義。
這種人就應該從高高的天臺上跳下去,摔成爛泥!想到這裏,她總是善于僞裝溫和的雙瞳,竟在此刻迸發出毫不掩飾的強烈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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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利的一天又這樣過去了。烏芽芽脫掉護士服,準備下班。易岺還在手術室裏,他已經連續做了兩個手術。
烏芽芽來到手術室外面的大廳,站在角落裏等待。
又過了兩個多小時,易岺才走出來。他摘掉口罩,從護士手裏接過一袋葡萄糖,大口大口地灌着。
這一整天下來,他只吃了一頓早飯。
烏芽芽連忙朝他跑去,卻又見院長帶着一群醫生簇擁上前,焦急地說道:“易教授,剛才市中心出了一場車禍,一名兒童腦部損傷非常嚴重,需要緊急做手術。但是手術難度很大,我思來想去只能找你。”
她把幾張X光片遞過去。
小孩的父母也在車禍裏受了傷,正在搶救,他奶奶跟着院長跑過來,膝蓋一軟就想給易岺跪下磕頭。
易岺連忙避開,接過X光片細看。
他的助手小聲說道:“可是易教授今天連着做了兩場大型手術,再來一場怕是身體吃不消了!”
烏芽芽已經擠到近前,滿臉擔憂地看着易岺。
易岺看了看孩子的年齡,十歲,多麽稚嫩的生命。他又看向眼中蓄滿憂慮的未婚妻,心中一陣發軟。
他是如此愛她,所以也開始熱愛這世上的一切。
“這個手術我來做,開始準備吧。”易岺沖院長點點頭,又安撫了病人家屬一句:“我有80%的把握。”
癱坐在地上的老奶奶立刻爬起來,雙手合十不住地拜。
院長拍拍易岺的肩膀,慎重道謝。
烏芽芽終于擠到易岺身邊,附耳問道:“你撐不撐得住呀?”
“我不累。”易岺摘掉眼鏡緩慢擦拭。
烏芽芽立刻就發現他的指尖在顫抖。一副小小的眼鏡,沒有多重,卻像巨石一般壓着他的手臂。然而戴上眼鏡之後,他拍向烏芽芽腦袋的大手卻又那麽沉穩有力。
“你先回家,別跟着我熬夜。”他溫柔地叮囑一句,轉身又走向手術區。他挺直的背影像一座巍峨的山岳。
烏芽芽看得眼淚都出來了,不顧一切地跑過去,從後面将他抱住:“我知道你快累死了!你這個大騙子!不過沒關系的,我有力氣,我把我的力氣借給你。”
話音未落,她已動用法術把自己的力氣置換給了易岺。
置換也就是交換,所以易岺一瞬間充滿了力量,而烏芽芽則癱坐在了地上。
疲憊,饑餓,虛弱,寒冷,眩暈,種種不适的感覺侵襲了烏芽芽的身體。她額頭冒出一層粘膩的冷汗,臉色白了,唇也青了。
她再一次意識到,易岺的意志力到底有多強大。他可以把如此難受的感覺完全壓制下去,然後讓自己站得比鋼鐵更筆直,更堅硬。
易岺意識到發生了什麽,連忙跑上前攙扶烏芽芽,卻被她堅決阻止:“你快去做準備,不要管我!我在外面的長椅上等你!快去!”
她爬起來,扶着牆壁踉踉跄跄地走到牆邊,在長椅上坐下。
她舉起兩只小拳頭,笑容明媚,嗓音卻虛弱無力:“勇敢牛牛不怕困難!易教授奧利給!”
易岺被逗笑了,眼瞳裏卻浮出一層淚光。未婚妻希望他去做的事,他怎麽能不去?于是他狠狠心,頭也不回地走了。
烏芽芽在長椅上躺了整整一夜。病人家屬知道她是易教授的女朋友,便陪在她身邊,小心翼翼地照顧她。
天快亮的時候,手術室的燈滅了。易岺走出來,語氣沉穩又可靠:“孩子沒事了,在醫院住一個月就能回家。沒什麽後遺症,能跑能跳,也不影響智力。”
“哎哎,謝謝醫生,謝謝醫生!你女朋友我們幫你照顧着呢!她在這邊。”
病人家屬連忙指向披着一件衣服躺在長椅上的烏芽芽。
烏芽芽勉強坐起來,沖易岺露出甜甜的笑容。經過一整晚的手術,易岺的身體更累了,而他的感受此刻被置換給了烏芽芽。眩暈不斷襲來,讓她惡心地想吐。只是稍微動一動,她也流了滿身的冷汗。
她從未想過,當醫生在治病救人時,他們付出了怎樣艱辛的努力。
“老公,你好棒!”當着所有醫護人員的面,烏芽芽小聲說道。
“老婆,你也好棒。”易岺蹲在她面前,心疼得眼眶泛紅。
“快把身體感受換回來。”他握住未婚妻的手催促。
“不要,你抱我回家,我再換回來。”烏芽芽軟軟地倒在他懷裏。
“你抱我也是一樣的。”易岺認真說道,“我不怕丢臉。”
“不是你丢臉的問題,是我小嬌妻的人設立不立得住的問題。”烏芽芽嘟嘟嘴,柔柔地在易岺耳邊撒嬌。
于是易岺被她逗笑了。他吻了吻未婚妻的臉頰,然後把她抱起來,在所有趕來上班的醫護人員的矚目下,闊步離開了醫院。
在樓下大廳遇見他們的溫琴結結實實愣住了,回過神時,她連忙把兩人的照片拍下來,保存在手機相冊裏。
她匆忙跑到樓梯間,給幹媽打去一個電話:“喂,幹媽,你能不能聯系到易教授的未婚妻?不,我有一些事找她,與工作有關。你不認識?那你能幫我打聽一下嗎?廖璨是她閨蜜?廖進宇的女兒廖璨?好,我知道了,謝謝你幹媽。”
挂斷電話之後,溫琴揚起唇角玩味地笑了。
廖璨是一個脾氣火爆,還特別愛幫朋友出頭的刁蠻千金。據說她撕逼很厲害。這下可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