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香 - 第170章
“人沒進宮?”皇後略顯詫異。
翠風搖頭,回禀:“一直派人盯着的。果然如娘娘所料,二王爺私下聯絡了趙大人、柳大人等大臣,定是要一起提出二廢太子。只是……守在宮門的眼線的确發現了趙大人、柳大人等幾位大臣進宮,卻獨獨不見二王爺。”
皇後凝眉,在殿內緩緩渡着步子,思索着。
按照她原本的打算,用邪功讓衛瞻失控從而失去繼位的資格。衛瞭平庸且年幼,算不得阻礙。而且他心性良善如白紙,知曉自己并非皇子,大概會心灰心冷無顏繼位。然後她借助旁人之手捅出三二七案,将朝臣進行一波大換血。即使不能全換成自己人,就算換些沒什麽資歷的年輕人,也阻她不得。
太子地位動蕩,有心人自然要有所行動。在廢太子之事上,二王爺一定會十分盡力。他只要行動,就可以被皇後抓住觊觎皇位的把柄。等二王爺鼓動臣子廢掉太子之後,她自然也可以以大不敬之罪除掉二王爺。畢竟他徒有王位,并無太多的實權。
待她繼位掌權日後年邁,是把皇位留給衛瞻,或者在兩個兒子的下一代中挑個喜歡的小殿下小公主,都行。
在皇後的計劃裏看似每一個利用旁人的關鍵點都很重要,可是将朝堂大換血才是一切的根本,也是最難的地方。
然而計劃出了纰漏。
三王爺那個小白臉自作主張毒害陛下,使得陛下龍體大恙,命不久矣。皇後怒而殺之。不得不提前行動,改變原本緩慢的計劃,釜底抽薪。她再次搜尋可用棋子,最終用周自儀的正義捅出三二七案,想以最快的速度攪亂朝堂。
可是周自儀被衛瞻丢進了牢中,甚至她後來安排的幾個查案大臣也相繼出事。人人都道衛瞻沉迷美色,只有皇後知道衛瞻暗中給她使了多少亂子。三二七案就這樣耽擱下來,雖然人心惶惶,甚至有臣子心虛辭官告老還鄉,可遠沒有達到皇後将整個朝堂大換血的目的。
正當皇後猶豫不決是否要将計劃再往後拖一拖,按照原計劃先搞定朝中文武大臣時,衛瞻忽然又非要娶一個傻子為太子妃。衛瞻這自廢的行為,就算她什麽都不做,衛瞻也失了人心,二王爺會急不可耐地加快奪權的步伐。
事到如今,就算皇後想往後拖都拖不得,只能硬着頭皮将計劃再次提前。也就是衛瞻不在宮中的今日。待二王爺帶着大臣到皇帝面前二廢太子,她再出手,先處置二王爺,再逼宮奪權。
這紅牆綠瓦的森然深宮,早已布滿她的勢力。
“娘娘!”紅風腳步匆匆地趕進來,“太子和太子妃去祭祖的路上出了纰漏!”
皇後已有所料,淡然地聽她禀告。
“車隊進行的路上,忽然有人放冷箭驚了馬隊,造成一片混亂。碩婉公主也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那裏。混亂中,有人将太子妃劫走。太子親率人馬去追,所幸太子妃并無大礙。不過……太子妃哭着鬧着說是劫走她的人是二王爺。太子殿下勃然大怒,派人擒拿二王爺。”
聽到這裏,皇後訝然。
——這不可能。二王爺的一舉一動都在她的監控中,二王爺眼下忙着聯絡大臣二廢太子,巴不得衛瞻迎娶傻子為妃。他根本沒有時間,更沒有理由這麽做。
皇後忽然想到了什麽,瞬間一深。
她猛地轉身,看向翠風,問:“太子妃去偏殿拿首飾的時候,可有異常?”
翠風一怔,努力回憶了一番,忙說:“太子妃挑了很長時間,最後選的那幾件首飾都沒有什麽特別,之前也禀過娘娘的。”
一陣沉默之後,皇後忽然問:“她有沒有動過香料?”
“有的,太子妃在香料架子那邊待了很長一段時間。抹抹這個,聞聞那個。奴還感慨着,太子妃到底是以前喜歡調香,即使如今智力下降,也忘不了曾經的愛好。太子妃還結結巴巴地說要給娘娘調香料呢,她都記得沒有忘……怎麽了,娘娘?有什麽不對勁的嗎?”
皇後臉色發冷,下令:“立刻去将偏殿燒了!”
她又擡眼望向殿門的方向,聲音低下去:“應該來不及了。”
“娘娘,什麽來不及了?”
皇後沒有答案,慢慢勾唇,笑了。皇後有格外讓翠風注意霍瀾音有沒有帶走什麽東西,可是疏忽了她可能留下什麽東西——不容易被發現的東西。
皇後早就該知道,會調香的人,大多也會制毒。哪怕只是藏在指甲裏的那麽一丁點。
她回身走向美人榻,懶散坐下,拉開小幾的抽屜,取出裏面一塊質地廉價的玉佩,反複摩挲着。又吩咐紅風煮上一壺好茶,頗有閑情逸致地等着衛瞻的到來。
若是旁人來搜查,皇後一句訓斥,誰還敢動?必然是要衛瞻親自過來的。
茶還沒有煮好,衛瞻已經到了。
皇後笑了笑,說:“令紅風煮了你最喜歡的茶,只是這水還沒有燒開,得再等一會兒。”
衛瞻徑直走向一旁的茶桌坐下,一言不發,等着茶水。
紅風端着熱茶進來時,搜查的人也搜查完畢,前來禀告。
“啓禀殿下,末将果然在娘娘的香料盒中發現了毒藥殘渣,初步判定正是毒害陛下的毒!已請太醫過來,做進一步的确定。”
衛瞻垂眼,慢條斯理地用茶蓋撥着茶面上飄着的兩片茶葉,然後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熟悉的味道,才道:“母後和三皇叔勾結暗中毒害父皇,後來恐事情敗露,殺害三皇叔。實乃心思歹毒罪無可赦。”
他将茶盞放下,起身望着前方,面無表情地說:“兒臣願陪同母後到父皇面前請罪。”
皇後眯着眼睛,看向自打進來一眼沒看向自己的衛瞻。她忽然輕笑了一聲,起身走到衛瞻的面前,順手理了理他的衣襟處的褶皺。衛瞻這才睥向她。
“走罷。”皇後率先往外走。
翠風和紅風對視一眼,急得不行,卻不知道該怎麽辦。
衛瞻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眼,擡腳跟上去。
皇後走出殿內,一眼看見坐在華輿上的霍瀾音。這才知道衛瞻回宮至今往栖鳳宮來,霍瀾音竟也一并跟來了。
霍瀾音望着庭院中的一棵樹,似有些走神。
皇後冷哼了一聲,臉上終于露出幾分怒意,她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到頭來敗在了一個那麽小的細節上。若是在其他環節輸了,她心服口服。可是敗于這樣一個小把戲,讓人冤枉,讓她覺得自己被戲耍。這種被戲耍的感覺比失敗更讓她無法接受。
她停在霍瀾音面前,冷聲開口:“西澤小香香,你這是從頭裝到尾還是半路開始裝的?”
霍瀾音收回目光,看向皇後。
皇後繼續說:“當初寧肯死于狼群也要逃離的勇氣呢?你想要的自由呢?男人給你點寵愛,就這麽快臣服了?小丫頭,本宮原以為你懂深宮後宅的枯燥和黑暗,想要逃離這樣的日子。到頭來,也還是和其他女子一樣一生困于後宅相夫教子靠着男人的寵愛過活罷了。真讓本宮失望。”
霍瀾音動作緩慢地眨了下眼睛,身子忽然晃了晃,朝前栽去,靠在皇後的肩上。皇後愣了愣,繼而蹙眉,她拍了拍霍瀾音的臉:“喂,你這個懷坯子可別再訛本宮!”
衛瞻已經趕了過來,扶住霍瀾音,關切問:“怎麽了?”
霍瀾音低着頭,搖搖頭。
衛瞻下令:“送太子妃回東宮,再去請太醫為太子妃診治。”
然後他又輕輕拍了拍霍瀾音的手背,低聲道:“等我回去。”
皇後拂了拂肩頭被霍瀾音靠過的地方,生氣地往前走,腳步沒了往日的從容慵懶,帶着幾分怒意。
衛瞻看着霍瀾音的華輿離開,才轉身去追皇後。他也不急,只默默跟在後面,沒多久也追上了皇後。他也不繼續往前與她同行,始終落後幾步。
其他官員默默跟在後面,氣氛有些緊繃。
剛到皇帝的寝殿,正好遇到二王爺從裏面出來。瞧見衛瞻和皇後,二王爺先是臉色尴尬起來。
衛瞻含笑開口:“二皇叔劫走太子妃是為了孤的名聲着想,并非要加害太子妃。二皇叔的苦心,孤都明白。”
二王爺的臉上一道紅一道白。昨日一起密謀的臣子就在旁邊,他卻不得不硬着頭皮說違心的話:“是,是二叔一時糊塗了。不會再過問殿下的私事。改日定要登門看望太子妃……”
趙大人和柳大人死死低着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皇帝派人傳話,其他人都在外面候着,只請皇後和太子進去。
皇後和太子仍舊是一前一後,穿過長長的大殿。
皇後說:“原來讓之也是很想要皇位的。”
衛瞻“嗯”了一聲,道:“父皇南征北戰終于搶到了皇位,母後處心積慮也想稱帝。兒臣繼承父皇和母後的心志,對皇位當然勢在必得。”
皇後嘲諷:“呵,還以為你只要美人不要江山。”
“弱者才二選一,兒臣都要。”
皇後停下來,回頭看向衛瞻,道:“你做這些就不怕失了人心?”
“人心?”衛瞻嗤笑了一聲,“加俸一月,減稅一年。什麽人心得不來?若是不夠,再翻一倍。”
皇後默了默,又道:“你既然想從毒害陛下之事着手将本宮拉下來,又何必兜這麽大的圈子?”
衛瞻脫口而出:“這樣不管不顧帥氣一些,能讨我的泥泥歡心啊。”
皇後嗤笑了一聲。
衛瞻神态稍微認真了些,又道:“母後既然想奪權,在我幼年殺了我便是,又何必兜那麽大的圈子騙我習陰陽咒?”
皇後深看了衛瞻一眼。
衛瞻卻忽然大笑了兩聲,換了種語氣,道:“依母後的性子,并不怕輸,只要輸得漂亮。如今被這麽小的繩索絆倒,摔了個狗吃屎,應該覺得很憋屈吧?”
皇後咬牙,臉頰上向來的淡然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怒而轉身大步往前走。
衛瞻望着皇後的背影,慢慢收了笑,眸色深下去。
——不然呢?難道一刀殺了你嗎?
面對抉擇,人總會有很多選擇,在最終選擇之前,會猶豫,會走彎路,可能最後選擇了一條曲折的路。可也正因為選擇的時候反複考慮過,就算走了歪路,也不會後悔。
皇後也好,衛瞻也罷。
兩個人走到門口,李公公說道:“陛下請娘娘先到偏殿候着,請殿下先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