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證法醫 - 第1章
在分局三年,進重案組一年,再算上警校四年,裏外裏八年警察生涯,羅家楠頭一回聽說查案要請個“招魂師”來幫忙。
這不是搞封建迷信麽?公安局刑偵處重案組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隊長,愛派誰你就派誰去接人,反正我不去。”大長腿往辦公桌上一翹,羅家楠翻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向天花板,“丢不起這人。”
“小羅,把腳拿下去,別把卧底時候的流氓氣帶進辦公室。”隊長陳飛朝他身上扔過去厚厚一摞卷宗,“祈老師的時間安排得很緊湊,別遲到。”
收起腿把卷宗往辦公桌上一撂,羅家楠站起身陰沉着臉說:“隊長我是來做警察不是給跳大神的當司機的,另外我對搞封建迷信的人一向沒有好感,您安排我去辦這事是不是因為看我是新人就欺負我?”
“能在重案組待上一年不算新人了,小楠。”副隊長趙平生熱情地拍拍他的肩膀,“你忘了上個月在案發現場哭出來那個了?還吐得法醫得先搶救他。”
“切,那種廢物就不該考警校。”羅家楠撇撇嘴,抄起車鑰匙朝窗戶那邊按了一下。停在窗根下面的越野車大燈閃爍了一下,車輛已完成啓動。“走了走了,隊長,等下人接過來往哪送,停屍房麽?”
陳飛瞪了他一眼。
“法醫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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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進駕駛座,羅家楠點開導航輸入“祈老師”的地址,一看定位标志心裏立刻“我操這他媽都出了城了”。一路按着導航開,距離目的地還有幾百米的地方就沒有車可以走的路了,只有嵌在坡道上的石階。羅家楠下車打量了一番周圍的景象,腦子裏冒出“荒郊野外”這四個字。
下車順着石階往上爬——至少有五百級——羅家楠邁上最後一級時已經是氣喘籲籲,早知道讓那個“祈老師”到路邊等他了!擡頭一看,他原本就郁悶的心情更是蒙上一層陰影——這“祈老師”果然是個跳大神的,居然住廟裏!
在門口打掃的和尚看着羅家楠黑着臉朝自己走過來,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施主,請問您是來上香的還是——”
“找人!”抹去高挺鼻梁上的汗珠,羅家楠雙手支在皮帶兩側,等喘勻了氣後沖和尚擡擡下巴,“祈銘在哪?”
祈銘?誰?
和尚眨巴眨巴眼睛,搖搖頭。
煩躁地抓了把頭發,羅家楠轉身朝大開的廟門走去。據說祈銘不用手機——簡直是個怪胎——所以他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來找人。在庭院裏站定,他用雙手攏住嘴側運足了氣大喊:“祈銘!我是重案組的羅家楠警司,隊長陳飛讓我來接你去市公安局的法醫辦!”
話音落地,樹上的烏鴉應和着叫了幾聲。
沒人搭理。
就在羅家楠恨不得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找過去時,從正殿裏走出個身穿僧袍但披着長發的娘娘腔眼鏡男。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羅家楠,片刻後挂起“沒教養”的表情。
“雲靜師傅。”跟在羅家楠身後的和尚對眼鏡男合掌弓身行禮,“這位施主來找叫祈銘的人,我不确定咱們寺裏哪位師傅的俗家名字是這個。”
“我就是祈銘。”祈銘向和尚微微偏了下頭,走到羅家楠跟前,“你遲到了,耽誤我的行程安排。”
你一個和尚能有多忙?羅家楠覺得自己真是修養好,要不他就得把這句話怼回去。“你就是祈銘?那好,跟我——”
“等我十分鐘,我去換件衣服。”打斷羅家楠的話,祈銘轉身朝正殿後面走去。
羅家楠本以為會看到祈銘換上身黃袍子拎把桃木劍出來——跳大神的不都這打扮?但重新出現在視野裏的祈銘卻一身筆挺窄款小西裝,手裏拎的不是桃木劍而是電腦包和旅行包。他的長發整齊地紮在腦後,露出方正的颌骨後一點也不顯得娘娘腔。剛才穿着僧袍還看不出來,祈銘的身板就跟運動員一樣精壯結實。
雖然不想承認,但羅家楠真心覺得對方去八點檔裏演個男一號絲毫沒有問題。
“雲風師傅,這些日子多謝照顧,請代我向住持轉告一聲,走得匆忙,勿怪。”祈銘向雲風和尚颌首致意。
雲風和尚合掌弓身:“阿彌陀佛,雲靜師傅,祝你此番下山,一路平安。”
一旁的羅家楠白眼都快翻出聲了。
這是拍古裝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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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進車裏,祈銘按下車窗,掏出香煙彈出一根叼在嘴上,翻開火機蓋點燃朝窗外呼了一口。但他就只抽了一口,然後便将煙捏碎。
“你這是——”羅家楠本來還想跟對方要一支,結果看他這樣也沒好意思張嘴。
“我在戒煙。”祈銘偏頭看了他一眼,“開車。”
老子不是你的專屬司機。壓下心裏的怨氣,羅家楠發動汽車,沿着颠簸的石子路往回城的方向開去。
車開了一段,祈銘問:“什麽案子?”
“無頭屍,一周之前清淤時從河裏打撈上來的。”羅家楠并不想給對方陳述案情。他真不知道隊長腦袋是驢踢了還是幹嘛,找一個“招魂師”協助辦案。
“性別,年齡,死因。”
“男,根據骨骼磨損年齡約四十五到五十之間,死因就——”羅家楠拖了個長音,“等你從屍體上問出來啊。”
祈銘沒說話,而是從電腦包裏拿出手機——手機?羅家楠用餘光瞥到之後立刻嚷了起來:“你有手機幹嘛不用!?”
“寺院是清修之地。”祈銘調出郵件,翻了幾眼後收起手機,“你剛說,你叫什麽?”
“羅家楠。”
“哦,南瓜。”
要不是還沒活夠,羅家楠真得一把輪把車開山路旁邊的懸崖下去摔死這個沒禮貌的家夥。哪有一上來就給人家起外號的,老子跟你很熟?
還他媽南瓜,靠!
“我記人名有障礙,不起外號記不住。”看羅家楠黑了臉,祈銘淡淡地解釋了一句。
“不勞您費心。”一邊搜腸刮肚地給祈銘起外號,羅家楠一邊咬牙切齒地說,“咱倆也就這一面之緣,以後不會再見。”
輕推了下眼鏡,祈銘想了想,說:“陳隊長說,今天來接我的人,以後歸我差遣。”
別逗了!我歸你一個跳大神的差遣?羅家楠被氣笑了。
“祈老師,你一定是搞錯了,我是重案組的,可你——甚至都不是警局的人。”
“我是特聘的法醫顧問。”
“哈?你不是‘招魂師’麽?”羅家楠忍了又忍才沒把“跳大神的”說出口。
“那是別人給我起的外號。”
祈銘微微揚起下巴,直直看向路的盡頭。
“因為我能讓屍體‘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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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屍體說話?吹牛逼。
站在屍檢臺邊上,羅家楠等着看祈銘怎麽讓一具無頭屍“說話”。別說嘴了,腦袋都沒有,拿哪說,肚臍眼麽?
為了不讓自己顯得太小氣,羅家楠抽橡膠手套的時候幫祈銘也抽了一副,遞過去對方卻沒接。“你是嫌我少說個‘請’字?”羅家楠瞪起眼。
祈銘正在翻看局裏正牌法醫老韓的屍檢報告,聽到羅家楠的話,随意地應道:“沒必要,我不能碰屍檢臺上的屍體,違法。”
“你是法醫,卻不能碰屍體。”
“我沒有法醫執照。”
“……”羅家楠額角繃起根血管,“陳隊知道這事兒麽?”
“我已如實告知。”
“那個……你慢慢看,我先出去透口氣。”
羅家楠一臉“我家隊長腦袋一定是被驢踢了”的表情退出屍檢辦公室。陳飛正在打電話,看羅家楠進來沖旁邊指了一下,示意他坐到椅子上等會。打完電話,他問羅家楠:“祈老師接回來了?”
“已經送停屍房——不是,法醫辦公室。”羅家楠故作口誤地拍了下臉,“隊長,你沒毛病吧,祈銘可沒有法醫執照。”
“有老韓幫忙,這不是問題。”
“他真那麽牛逼?”
“小羅,注意用詞,這是公安局不是你卧底時待的賊窩。”陳飛略略皺起眉頭。當初把羅家楠調來就是看上對方的卧底經驗,小夥子敢闖敢拼,頭腦靈活又擅長和各色人等打交道,重案組就需要這樣的人才。
可就是卧底卧出來的這一身匪氣怎麽也脫不幹淨。
“好,隊長,我換個說法——你請來的祈老師,真那麽厲害?”
陳飛正要張嘴,桌子上的電話響了起來。他接聽之後站起身,招呼羅家楠和自己一起去法醫辦。
走進電梯,陳飛對羅家楠說:“他是否真那麽厲害,你自己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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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頭男屍,身份不明,根據切口骨骼血液浸蝕及失血量判斷,死者的頭部是在死亡後被切下的,但屍檢未發現致命疾病以及其他肢體創傷。”
祈銘合上屍檢報告,轉頭看向老韓。老韓點點頭,确認他說的都沒問題。羅家楠背着手,手裏轉着車鑰匙,等着聽祈銘的高見。
“兇手會将頭顱割下通常是三種情況:一,致命傷在頭部,缺失會幹擾鑒證;二,死者有獨特的面部特征可供辨識身份,缺失同樣幹擾鑒證;三,兇手對死者恨之入骨,通過斬首的方式來羞辱死者。”祈銘剛說完就聽到羅家楠“切”了一聲。他看着羅家楠問:“你有意見?”
“說點兒我們不知道的行麽?”羅家楠不屑地翻翻眼睛,“這些東西随便一個搞刑偵的都清楚。”
陳飛咳了一聲,提醒羅家楠保持耐心。
“我要說的是第四種情況——”祈銘擡手比劃了一下死者頸部的創口,“頸椎的斷口整齊,但氣管血管和乳突肌的斷口卻粗糙,就是骨頭是被切斷的,而其他部分是因腐爛而脫落。據此,我判斷死者的頭部是被螺旋槳打斷,并非兇手故意為之而是抛屍時的意外。”
“老韓,這你都沒看出來?”羅家楠小聲抱怨了一句。老韓聳了下肩膀,沒說話。
“老韓的屍檢報告上寫的是魚蝦啃咬所致,通常來說,這沒錯。但我查過那片水域的地理位置,上游五十米處就是排污口,根據屍體表皮的反應可以判斷水體PH值小于5,魚蝦無法大量存活,況且屍體被淤泥所掩埋,除了微生物以外生物破壞影響非常小。”祈銘将屍檢報告拍到羅家楠身上,“這不是老韓的責任,現場報告上沒提及排污口的事,你讓他怎麽往那方面想?”
羅家楠翻翻眼睛,好吧,現在祈銘又開始教他們怎麽當警察了。
“所以死亡時間的推斷也要重新考慮。”祈銘對老韓說。
老韓說:“之前判斷是三至四周,但酸性環境下需要縮減時間。”
“兩周左右。”祈銘拿下插在燈箱上的X光片,“死者的頸椎管狹窄,這會引起偏頭疼或者暈眩,需要長期治療,去醫院骨科查一下診療記錄,看看有誰一直治療但最近半個月沒去複診,也許能查到死者身份。”
“祈老師,你以前是骨科大夫?”老韓笑着問。
祈銘搖搖頭,然後低頭看了眼表,對羅家楠說:“我要到假日酒店見一位朋友,勞駕?”
羅家楠剛對祈銘有了那麽一丢丢——針尖大小吧——的認同度,結果被對方一使喚就全沒了,一臉不爽地看向陳飛。“頭兒,我去送他,誰調查死者身份?”
“身份查詢的事讓小許和大偉去。”陳飛說,“小羅,這段時間你就跟着祈老師。”
羅家楠語調古怪地叫着:“我還得跟着?那他上廁所我用不用在外面守着遞紙?”
“羅家楠!”陳飛眼睛大,瞪起人來壓迫感十足。往後退了半步,羅家楠撇下嘴角說:“隊長,生氣長皺紋。”
“可以走了麽?我不喜歡遲到。”祈銘要求道。
甩下臉,羅家楠大步走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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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銘和朋友約在假日酒店裏的一間港式茶餐廳喝下午茶。羅家楠翻了眼菜單,價格貴得令他咋舌。一杯奶茶就要68!喝金子吶!還不如去樓下星巴克來的實惠。
餘光瞄到羅家楠挑離原位的眉毛,祈銘語調平淡地說:“別擔心,我請。”
廢話,當然你請,老子白給你當司機?羅家楠在心裏哼了一聲。這時有位身穿淺灰色西裝的年輕人出現在餐廳門口,向裏面張望了一圈後朝他們這桌走來。“銘哥,不好意思,剛辦公室有點事,來晚了。”年輕人坐到對面的椅子上,朝服務員招招手,“點單。”
服務員剛站到桌邊,沒等祈銘和那個年輕人說話,羅家楠擡手比劃了一下,問:“有龍蝦麽?這麽大的那種——”
“隔壁店有,先生。”服務員一副忍着白眼沒翻出來的表情,“要幫您點一份端過來麽?”
“不用理他,這人有病。”祈銘在桌子下面踢了一腳羅家楠的鞋,“一份芒果冰沙,一杯原味奶茶,一杯鹹檸七,再要三份大理石蛋糕。”
“甜的吃太多會得糖尿病。”羅家楠從鼻子裏哼出聲。祈銘斜了他一眼,改口說:“兩份蛋糕,他不要。”
羅家楠狠狠挖了祈銘一眼。
等服務員轉身走開,年輕人問:“銘哥,這位是?”
“重案組的——”祈銘想了想,“叫他南瓜就行。”
“羅家楠!”咬牙切齒地說完,羅家楠伸手和對方握了一下。
“邵辰,我是這家酒店的商務部經理,需要住宿可以找我,給你打折。”邵辰起身給羅家楠遞了張名片。接過名片,羅家楠往兜裏一塞,擠出個客套的“謝謝”笑臉。
飲品上桌,祈銘将聽裝七喜和裝着鹹檸檬的杯子推到羅家楠面前:“從見面開始就一直聽你清嗓子,喝這個,化痰。”
羅家楠愣了愣。他抽煙抽的多,嗓子就沒一天清爽過,不時輕咳一聲已經成了習慣。沒想到祈銘居然注意到這個,還特意給他點了化痰的飲品。嗯,原來這個人也沒想象中的刻薄嘛。
就在羅家楠心裏小感動時,又聽到祈銘說:“身邊像放了只蛤#蟆一樣,煩人。”
你大爺的。
羅家楠的白眼快要翻到天花板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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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銘和邵辰在那聊天,羅家楠無聊地翻着手機。突然有一句話讓他豎起了耳朵——
“銘哥,你妹妹的事怎麽樣了?”邵辰問。
“沒消息,時間隔得太久。”祈銘搖搖頭,“我一回來就去福利院查,記錄上寫的是她七歲的時候被領養了,收養人留的聯系方式已經失效。”
“地址呢?”
“我也去看過,拆遷改建,早沒了。”
“那可真是難辦。”邵辰咋了下舌,“你叔叔那邊呢?沒去問過?”
羅家楠偷偷瞄見,祈銘的表情在聽到“叔叔”時稍稍凝固了一下。
“沒去找他,當初要不是他把我和我妹從家裏轟出來,也不會害我們兄妹失散。”祈銘語調冰冷地說着,“算了,不提這個,那天跟你說的事辦的怎麽樣了?”
“已經弄好了,就馬路對面那個小區,這是鑰匙。”邵辰掏出兩把鑰匙放到桌上,“不過你訂的家具還沒到,得先住幾天酒店。”
拿過鑰匙,祈銘将其中一把遞給羅家楠。“你拿着這把。”
“這是什麽?”羅家楠皺眉。
“我公寓的鑰匙。”
“給我這個幹嘛?”
“要是我在局裏加班,方便你去幫我取換洗衣服。”
老子堂堂重案組警司,你個娘炮還真把我當碎催使喚啊!?羅家楠脖子一梗,根本沒有接鑰匙的打算。祈銘沒和他多廢話,直接把鑰匙塞進他的兜裏,擡手招呼服務員過來結賬。事實上他也沒給錢,只是在賬單上簽了個房號而已。
“你住這?”羅家楠挑眉。
祈銘點點頭。“是。”
“多少錢一天?”
“銘哥訂的房間前臺價是3680。”邵辰接了一句。
羅家楠愕然地瞪起眼:“喂喂,這錢不是讓局裏給你報銷吧?”
“用不着。”祈銘看了他一眼,“我是這家酒店的股東。”
操,土豪啊你!不過,等等。羅家楠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你這麽有錢,幹嘛還要坐局裏的車?”
“雇你當司機不花錢。”
祈銘的眼裏閃爍出商人的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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