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得君 - 第1章 牢房
正值仲夏,天兒最是炎熱,大牢裏,到處彌漫着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尤其是最末排的牢房,每逢酷暑,都熏得讓人恨不得将胃裏的酸水吐出來。
一排單間的牢房內,陸苒珺躺在牆角,全身上下無有完好之處,帶血的囚服與身上的血肉粘在一起,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更甚的是,她的雙腿已經潰爛得毫無原樣。
那股臭味兒有一部分就是從她身上發出的。
鐵鏈響起,隔壁又一具屍體被裹出來,路過她的牢房時,從草席裏滑落一只變形的手臂,陸苒珺只是瞥了眼,便漠然地移開。
這裏每日都會有人被卷走,少的,一兩人,多的,五六人。
甚至有的死了幾天才會被發現。
像他們這樣的囚犯,能熬一年中最難熬過去的兩季的并不多,更何況,本就無人過問。
若是死了還更省事兒。
就拿陸苒珺說,只等着她兩眼一閉,就如方才那人般,草席一卷就擡出去。
只是不知道,何時才會輪到她,不過,以她的情況來看,大抵也不遠了吧!
小高窗外飄下了雨,淅淅瀝瀝,陸苒珺擡頭,可以看得見那一小片天空,正灰蒙蒙的。這是她被扔進來的第幾天,已然記不大清。
不過,這輩子,她怕是不可能再出的去了。
身子突然熱了起來,原本絲毫氣力也無的陸苒珺,此刻卻多了幾分力氣,慢慢地挪着雙肘朝小高窗爬去,待到近了些,外頭,風雨吹了進來,劃過她的臉頰,冰冰涼涼的。
終于有絲空氣,不屬于這肮髒的牢裏。
她吃力地擡起胳膊,伸出滿是爛瘡的手掌接下了一滴雨水,很快,便與她掌心的膿血融為一體。
何時,她變成了這般模樣?
這樣的手,再不能撫琴,再不能作畫寫詩,只有滿手潰爛。
她低頭輕嗅了嗅,惡臭無比,那是從她身體裏發出的。
不顧疼痛,她微微攥緊,眼中出現一抹黯然與惋惜。
這只手,就差一點兒,就差一點兒她就能為父親報仇了。
眼前又浮起了那個人的身影,心口驟然疼痛起來,陸苒珺趴在地上,閉上眼捂住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每一聲,仿佛都離死亡更近!
此時,原本嘈雜的牢房裏突然寂靜下來,不遠處,一道腳步聲由遠而近,令得陸苒珺倏地睜開了雙眼,目光冷冷地投向牢門。
這熟悉的步子,她絕不會聽錯。
一定是他!
果然,牢門邊走來一人,他身着月白色的錦袍,銀線雲紋滾邊,袖口還繡着幾片竹葉,宛若飄落上去似的,精致至極。
站在牢門外,身姿挺拔,亦如初見般,白衣墨發,高雅得如雲端之上的謙謙君子,溫和而疏離的。
這樣如玉如竹的男人,只一眼,便叫人難以忘卻!
殊不知,這副足以讓人迷亂心神的皮囊下,其實是個肮髒到骨子裏的畜牲。
牢內的人在看他,而他也在看着牢中那個已經辨認不清的女子,唯有那雙眼睛,亦如從前,只是多了些別的。
“打開牢門!”清凜的聲音響起,他說道,身後的獄卒自是不敢違抗,恭敬地上前替他打開。
鐵鏈在寂靜的牢內嘩嘩響起,叮地一聲撞擊在栅欄上,發出一道沉悶的聲音,随之牢門被推開。
獄卒向後退去,自去守着門口。
男子微微低頭,擡腳步入味道惡臭,且肮髒無比的牢內。如他這般的人,出入這樣的地方還能面不改色,便可見其有多能忍耐。
陸苒珺眼見他走近,眸色更深,手指緩緩将身下的草堆用力抓緊,盯住他,諷刺道:“你來,是想看看我死了沒有?可惜,讓你失望了。”
男子沒有回答,走近,眸子微垂看着她,突然撩了衣擺蹲下,落下的發絲幾欲拂過她的臉,亦如從前那般,帶着獨屬于他的味道。
“畢竟夫妻一場,我來送你最後一程!”他的聲音平靜無波,臉色微微帶着些蒼白,眸子滑過她殘破的身體,撇開了些,“你可還有什麽遺願?”
“遺願?”她笑了,這是來催她上路的?
微微擡起頭,她幽深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他,道:“若我說,我要你下來陪我,你願意麽?”
男子面色不變,卻是緩緩搖頭,“怕是不能,換一個吧!”
能夠将這種話說得如此平靜的,也就他彭希瑞一人了。
陸苒珺扯起嘴角,嘲諷地看着他,仿佛要戳穿他那層虛僞的面具般。
“我只有這一個遺願,就是要你死,你若做不到,那就給我滾!”
她就是死,也不會在他面前咽下這口氣。
見此,彭希瑞不為所動,也不知過了多久,見她依舊倔強,終是站起了身,雪白的靴子就落在她視線裏,只聽他清淡道:“既然如此,那你,好自為之……”
亦如來時一般,他說完,便轉身緩緩離去。
陸苒珺睜大眼睛,也不知哪裏突然來了力氣爬了過去,扒着木欄,“彭希瑞,我恨你,我真的恨你,我詛咒你一生一世孤獨終老,不得好死――”
聽到她滿是憎恨的聲音,他并沒有停下。
而她看見的,也只是他的背影,從未停頓過的背影。
每一步都走的不疾不徐,直至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牢門再次鎖上。
陸苒珺跌倒在地,任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說不清是恨還是痛,也或許是都有。
她不懂,這個她曾經一心一意愛着的男人,為何在天下大勢已定,利用完她後,一定要殺了她父親,一定要毀了陸家。
她恨!
可當她親手将匕首送進他的身體的那刻,卻又痛得徹骨。
她想着一塊兒去死也就算了,可老天似乎太眷顧他了。那把匕首竟然沒有刺中他的要害,反倒是她,被下了大獄,日日受盡折磨,生不如死!
牢裏又有一人被卷了出去,陸苒珺聽着那略微沉重的步子越走越遠,睜着雙目,氣息漸漸散去。
窗外,雨聲淅淅瀝瀝地落在她的耳裏,仿佛又看到了他,白衣如雪。
恍如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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